第二章:父親之死與比特幣的詛咒
他站在那扇門前,大約三分鍾。
門沒鎖。他知道這一點,像知道自己後腦有一塊痣,從沒見過卻從不懷疑。可他就是不願推開它。
那是老家的廚房門,漆已經剝落,門口那塊磚還略微鬆動,每次一踩都會“咯噔”一聲。門上貼著春聯,但褪成橘黃,看不清字。他父親走的那天晚上,就是從那扇門,最後一次走出去的。
沒有儀式,沒有遺書,沒有哭聲。隻有一輛舊自行車,一頂灰帽子,和他手機裏一條從未送出的草稿短信。
“兒子,別再為了賺錢連人話都不說。”
父親死後第七天,親戚們從各地來吊唁,他一個人坐在父親的臥室裏。
那間屋子隻有8平米,一張單人床,一個木頭桌,一盞黃燈,一把理發剪刀,和滿牆的老照片。窗台上那盆多肉植物已經幹枯,但泥土還溫熱。他伸手摸了摸,不知怎麽就濕了眼眶。
桌上那隻U盤靜靜躺著,像個沒有表情的遺物。
他插上筆記本電腦,屏幕彈出一個文件夾,裏麵隻有一個字節不到的文件,文件名是一個看起來毫無意義的英文組合:
“115Btc_YueYuAnDian”
他點開它,是一個字符串:一串漫長、毫無規律的英數字符。
他幾乎立刻意識到那是一個冷錢包地址。
十七年前,父親第一次跟他說比特幣。
那時他剛在矽穀創業,滿腦子是服務器、風險投資、用戶增長曲線。他在電話裏跟父親解釋自己怎麽“改變世界”,父親隻“嗯”了一聲,然後說:“我聽說一種叫比特幣的東西,說未來不用金子也能換東西。”
他當時隻笑了笑:“爸,那是騙子。”
可十年後他在新加坡一家基金的合夥人會議上,親眼看著某人用100個比特幣換下一棟商廈產權。他當時想起父親那句“換東西”,忽然覺得胸口有點悶。
他那天晚上給父親打了個電話。那也是最後一次通話。
U盤的密碼,他試了整整兩年。
他試過各種方法——
他雇來全世界最強的密碼學專家,甚至用上自己投資的量子計算模擬引擎,但沒用。錢包地址沒錯,記錄著115枚比特幣的存在,就像一個不會老、不肯說話的靈魂——一直在那兒。
而他父親,留下這個U盤後不見蹤影。
不是“意外死亡”,而是“失蹤”。
警察備案上寫著:“疑似自行離家。無打鬥痕跡。無目擊者。”
可他心裏明白,父親是走著離開的,是清醒地、像關一扇窗那樣關掉了自己。
他開始想,這115枚比特幣,到底意味著什麽?
照他如今的身家,那點錢不算什麽。
可那串數字,卻像封住他童年的咒語。他不敢刪,不敢忘,不敢碰。
每當夜裏睡不著,他會盯著那串代碼,看得出神。
有一次,他忽然意識到,那串字符和他小時候爺爺念的一首祈福咒音調很像——他坐起來,在紙上寫下咒文拚音,再一個字一個字對照那錢包地址的節奏。
那一刻,他忽然想問一個問題:
如果一個人真的愛你,他會用什麽方式留下自己?
是遺囑?一棟房子?一段錄音?一句未說出口的話?
還是——一個你永遠打不開的密碼,逼你一生去追問的謎題?
他後來買了整整一間服務器機房,隻用來運行一個算法模型:“父親可能使用的思維路徑演化樹”。
模型模擬了他父親20到70歲之間的所有閱讀、說話、寫字、買菜、養狗、看新聞、打麻將的行為習慣,試圖通過“人格殘留”反推出那串字符背後的加密邏輯。
算法運行了七個月,輸出一個概率最高的短語:
“YueYuAnDian”
“約與安典?”
“月與暗電?”
他對著這四個漢字看了很久,最後決定把它寫在客廳的牆上。
他問AI助理:“你覺得這是什麽意思?”
AI說:“無法判斷。需補充更多父親行為數據。”
他搖頭:“不用了。”
然後轉身,把服務器全關了。
有一天,他在自家玻璃屋看雨。
那天雨很小,打在屋頂的聲音像硬幣在地上滾。那天他忽然想到:
“也許這串密碼,就是他給我最後的教育方式——告訴我,財富不是解決問題的鑰匙,而是製造更多問題的門。”
他終於放下了。
不再解密,也不再設想那串比特幣能做什麽。他把它存在一個隻讀區,設定了一個條件:如果他死了三年後都沒人動這筆資產,那就自動捐給一個孤兒基金會。
他對助理說:“我爸的遺產不是比特幣,而是讓我明白,有些答案,不能求得,隻能接受。”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回到小時候的廚房,父親坐在小板凳上,桌上是兩個饅頭和一碟鹹菜。
他坐下來,父親遞給他一杯熱茶,說了句:“這輩子你做得不錯。”
然後天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