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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網:大清翻車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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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翻車指南 23 —— 永恒與瞬間

 FoYaoTiaoQiang 佛要跳牆 2023-06-16 19:17 

20. 
永恒和瞬間

第一章、瞬間

曆史的車輪永不停歇,事件在無時無刻的發生、發酵、碰撞、變化。同時代的芸芸眾生,隻能看到事情的果,卻難以窺見他的因。就好像我們看得到參天大樹的遮雲蔽日,但無法感受到細胞分裂、營養轉移、陽光換成能量、空氣變為養分。

唯一能做的,是拍下一張張時代的快照,隻是那些快照所能表現太小、太少、也太模糊,我們隻能試圖從這些快照中,想象他們中哪一幀,隻不過是時間中小小的浪花,而哪一些,將在永恒中回蕩。

在武昌起義的前一晚,1911年10月9日,給1000萬平方公裏的中國拍一些快照,那些將成為永恒的瞬間是什麽呢?

北京,泥濘了幾百年的土道,正在逐漸變成石子路。京師的百姓,已經逐漸習慣了電燈、自來水,對每日巡邏的警察,也不再感到驚奇;電報開始鋪設、郵差一天要投遞八次信件,中央比任何時候都更能統掌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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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灃在養心殿,略有些不耐煩聽著弟弟載濤的絮叨,“今日要君主立憲,明日要獨立國會,再下一步是不是要騎到我頭上?我大清幾百年的基業,斷斷不能葬送在這群宵小手上……大哥對這群人,還有什麽好客氣的,不用我們宗社一家,難道把權柄給外人嗎……”

這些話,載灃早就聽得耳朵起繭,立憲、修路、洋人、革命黨、宗社黨……紛爭日複一日,不知何時停歇,他此刻隻想回到醇王府,看他的藏書,把玩新到的望遠鏡。“葬在我手裏?”他在想,“不會吧。”

畢竟《泰晤士報》剛說,“鐵路將給中國帶來巨大的發展”,“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財富增長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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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正南2000公裏,廣九鐵路似乎印證了《泰晤士報》的說法。10月,鐵路全線通車,旅客可以從廣州站一路向南,經東莞、深圳到達香港紅磡站,和現在粵港高鐵的路線基本重合。省港商人對此歡欣雀躍,帝國雖然千瘡百孔,但生命力似乎仍然頑強。

對此,有人並不高興。距離紅磡站5公裏,是香港雅麗氏醫院,在這裏,徐宗漢曾經以黃興太太的名義,簽下了“手術同意書”,這對苦命鴛鴦也因此而走到了一起。黃興,雖然少了兩支手指,好在性命無礙,很快出院。

但佩萱(徐宗漢,字佩萱)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幾個月來,克強不再謀劃起義,隻和李沛基他們在一起,每日談論如何給喻培倫、方聲洞報仇,說是要“以酬死事諸君,庶於心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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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先生對此很是擔心,數次從北美來信,勸說黃興要以大局為重,不能逞一時之氣。但克強心意已決、不為所動。念及此,徐宗漢不禁淚如雨下。

和他同樣失望的革命黨還有譚人鳳,廣州東北1200公裏外的上海,9月,文學社找到宋教仁、譚人鳳,希望他們去武漢領導革命。宋教仁對又一次起義毫無信心,以“報館事務繁忙”推脫,把譚人鳳氣的白胡子直發抖。

9日,這位51歲的老人找醫生開了三個月的藥,帶著零落的幾個同盟會員坐船前往武漢。麵對著分裂的同盟,意誌消沉的革命黨,湘江水暖,他心裏卻如寒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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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寒冬的不止譚人鳳一個,上海往西1900公裏的成都,總督府內,救了一天火的趙爾豐氣的把北京電報摔到地上。紫禁城不僅對他“承接川漢鐵路壞賬,緩和保路運動”的建議嚴加斥責,反而急令鎮壓,甚至說出了“格殺勿論”這種話。

“彈壓彈壓,我拿什麽來彈壓?現在逆黨遍地開花,軍警不肯下死手,四川兵又早跟這幫反賊混在一起,拿著軍餉磨洋工。盛宣懷他搞出這麽大的事兒來,要彈壓,讓他自己入川彈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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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爾豐說的沒錯,四川局勢已是不可收拾。9月,在“成都血案”之後,趙爾豐關閉城門,封鎖消息。南門外,同盟會元老、哥老會大哥曹篤,和四川通省農業學堂(也就是現在的四川農業大學)的農民想出了“水電報”。

他們做了幾百個木片,寫上“趙爾豐先捕蒲羅後剿四川,各地同誌速起自保自救”。風幹後塗上防水的桐油,拋入錦河之中。天府之國水網密集,讚成保路運動的川民,拾到木片後廣為傳頌。有的甚至做出更多“水電報”,再拋入河中。

於是,10月的四川,府河南河大渡河、錦江岷江嘉陵江,滔滔江水中,千百片水電報隨波起伏,順著大好河山,傳遍四川盆地。華陽、新津、雅安、汶川、漢人、藏人、農民、學生、同盟會、哥老會,同誌軍紛紛起義,四川烽煙遍地,趙爾豐幾近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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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絕望,成都以東500公裏的萬縣,曾經的兩江總督端方倒是興奮的睡不著覺。作為新任四川署理總督,端方早在一個月前就日夜兼程,帶著部隊前往四川“剿匪”,此時已經到了重慶附近的萬縣。

端方並不擔心四川的“保路軍起義”,畢竟徐錫麟、秋瑾的起義就是在他端方的治下被撲滅的,革命黨有何可懼?到時候,去掉總督前的“署理”兩個字豈不是鐵板釘釘。更何況,這次他帶來的可是精兵強將,部隊的名字叫做“湖北新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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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縣以東800公裏,就是湖北新軍的發源地,武漢,簡稱“漢”。

這裏有黃鶴樓、嶽王廟,是九省通衢、天下之中。它被長江和漢水劃成三大塊,人稱“武漢三鎮”。有兵工廠和鐵廠的的漢陽;和上海並駕齊驅的商業中心,號稱“東方芝加哥”的漢口;而我們最為熟悉的,是“湖廣貢院”中掛著“惟楚有材”四個大字的,兩湖、乃至中華文化的中心 —— 武昌。

10月的夜風中,就在這天下之中武昌,無數人和端方一樣夜不成寐。

同盟會的劉公(字仲文)睡不著,他想起了父親。

當自己謊稱需要八千兩銀子,實捐一個河南道台的時候,這位光緒年間的武舉人老淚縱橫,“仲文這次悔過自新,重回正途,我便是死了也終於可以合眼了。”九千兩銀子很快送過來,轉手就到了革命黨人手中,作為武昌起義經費。

這是第幾次了?劉公想不起來。就像他早就記不起來騙了幾次父親,支持了多少起義,死了幾位戰友一樣。“這次會不一樣”,他對自己說 —— 這句話,他也記不起來對自己說過多少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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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廣總督瑞澂睡不著,他想起3天前的10月6日,那正是農曆中秋八月十五,傳說幾百年前,朱元璋、劉伯溫約定這天起兵反元。明教教眾互贈月餅,內夾紙條,寫著“八月十五殺韃子”。因為這傳言,武漢城內人心浮動,到處傳說革命黨要中秋造反。

於是,他當機立斷,取消部隊的中秋假期、全城戒嚴、不得會客,不得請假,剪發者一律勒令佩戴假辮、彈藥全部收回楚望台軍械庫。

9日下午,逆匪在漢口俄租界組裝炸彈。天佑我大清,炸彈失火,督練公所總辦鐵忠順藤摸瓜,又在小朝街成功抓獲匪首劉複基、彭楚藩、楊宏盛,搜到造反文件無數。三名反賊鋃鐺入獄,這一天總算是熬了過去。

這是第幾個心驚肉跳的中秋了?那三個匪首會不會交待出更大的陰謀?夜不成寐的中秋還要到什麽時候?瑞澂不知道,隻覺得疲倦無比、眼皮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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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旁的廖克玉也睡不著,她年方十八,兩年前嫁給了當時還隻是江蘇布政使的瑞澂。雖說是老夫少妻,但新婚之後,相公平步青雲,一路做到封疆大吏,對她又是言聽計從,日子倒是一帆風順。可她總有塊心結 —— 自己亂黨嗎?

她想起來一年多前,和母親第一次見宋先生(宋教仁)的場景,那個年輕書生暢談救亡圖存、共和大義、說的兩眼放光。他希望母女能利用這個特殊的身份,有助於革命。那天之後,她便時不時傳些總督府的密報給母親,再由母親轉給革命黨。

吃用大清的俸祿,卻幫著大清的逆匪,廖克玉心裏矛盾又害怕,但母親說,這些消息救了好多人,救了好多兩眼放光的書生。

但她隻是個弱女子,她沒法救所有人。今晚先生回來時,說又抓到三個逆匪,隔日怕是要斬首示眾,這已經是第幾個了?她記不清,隻能默默念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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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這些人一樣睡不著的,是駐紮武昌城中和門外紫陽橋、臨近楚望台軍械庫的湖北新軍第八鎮、工程八營的幾十個名士兵。

已是子夜,士兵們身著全套軍裝、打好綁腿、抱著空膛的步槍躺在床上。所有人全醒著,但都不說話,隻有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白天,聯絡人鄧玉麟當麵通知,9日子夜12時,以南湖兩聲炮響為號,共進會、文學社的兄弟們同時發難。而第八營的任務至關重要,必須攻占楚望台軍械庫,分發彈藥給起義的同誌,然後打下中和門,迎接兄弟們入武昌城。

“事成則卿,事不成則烹”,生死一線,成敗一舉。所有人都心髒狂跳,豎著耳朵等待信號。外麵傳來的任何響動,都會帶動翻身的窸窣響動。但炮聲,始終沒有響起。

12點,1點,2點 …… 營房裏又悶又熱,空氣如凝固一般。他們隻覺得呼吸越來越重,汗珠從額頭、脖子滑落,枕頭和衣領又冰又粘,和濕透了的軍裝一起貼在身上,難受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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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廣州、上海、成都、重慶、和武昌,10月9日這一夜,古老的中國仍然一片死寂。

第二章. 永恒

我們其實並不了解這個世界。在喧囂聲中,一群群的金融分析師、政治評論員、以及算命先生,給出各種預言,這些預言讓我們感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但我們其實並不完全理解這個世界。

我們聽到的,隻是千萬分之一的嗷叫和喧囂,而不理解那些沉默的大多數。他們怎麽想的?他們會做出什麽選擇?

特朗普上台,我們突然發現繁榮無比的全球化,在紅脖子那裏早已是千夫所指;阿富汗美軍突然撤軍,我們才意識到,原來“山中之國”的人民,在“有史以來第一強國”和一個要求女人戴麵紗的中世紀組織之間,寧願選擇後者;而烏克蘭大草原上兩支斯拉夫民族打成一團,我們終於明白,所謂斯拉夫同宗、同種、同教的一家親,隻不過是一廂情願。

我們對沉默的大多數一無所知,而正是這些人,把瞬間變成永恒。

10月10日晨,前一日晚上被俘的三位武昌起義領導人,已經被審訊多時。

彭楚藩朗聲說道:“我就是革命黨!”第一個被殺。

劉複基怒罵:“好漢做事好漢當,今日的炸彈,就是我放的。”旋即斬首示眾。

楊洪勝此時已經重傷,說道:“隻管殺,我隻怕你們也有一日。”英勇就義。

到了淩晨七點,除了趁亂跑走的孫武之外,革命黨三位首領全部犧牲,沒有一個人說出起義的具體計劃。他們的頭顱當街示眾,被殺的消息瞬間傳遍武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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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接到鐵忠匯報,拿到了革命黨的花名冊瑞澂,心下大慰,但是拿花名冊上的人怎麽辦,瑞澂倒是沒想好。

其實不外乎兩條,“撫”,或者“剿”。

“撫”的話,曹阿瞞給出了標準答案。官渡之戰前,曹操手下很多人覺得這個老板輸定了,和對麵的袁紹私通款曲。險勝之後,曹操一把火燒了從袁紹營中找到的書信。意思就是:

當年袁紹勢大,我自己都不確定這場仗是否能打贏,何況諸公。現在既然贏了,那我銷毀證據、既往不咎,大家重新開始。

從曆史的角度來說,這種穩定軍心的搞法算是基本操作了。光武帝劉秀打贏了王郎,燒信;凱撒打贏了龐培,燒信;朱棣打贏了建文帝,燒信;奧古斯都打贏了馬克安東尼,還是燒信。羅馬後期皇帝換的勤快,稍微有點權力的將軍底子都不幹淨,以至於“換了皇帝之後燒文件”這種操作成了一種政治傳統。

國王已死,國王萬歲。

然後一把火把前任的文件燒光,以表示從頭開始的決心,簡直可以算是製度保證了。

至於“剿”,那案例就更多了。

隨便舉一個近代的,希特勒要清洗尾大不掉的衝鋒隊,就采用了“剿”這個標準操作。先是迅速槍斃衝鋒隊隊長羅姆和幾個核心領導,之後封鎖消息、全城戒嚴,以黨衛隊和國防軍為執行者,解除衝鋒隊武裝、分區分塊全麵清洗。

一夜之間,顯赫無比的衝鋒隊被打掃幹幹淨淨,史稱“長刀之夜”。可以說是行動果斷、手法嫻熟,得到古今中外獨裁者的一致好評。

以瑞澂當時在武昌的局勢來說,要“撫”,革命黨基本全是中下層士兵,分散在各支部隊中,很難成建製發動。一紙通告,說首領已死,朝廷既往不咎,大家繼續當兵吃糧。這次起義很可能就這麽無聲無息的流產了。

要“剿”,匪首業已伏誅、革命黨缺乏彈藥、全城戒嚴本來就在實行中,總督大人手上有教練隊、憲兵隊、旗兵營等明顯忠於朝廷的成建製力量,對比嚴重缺乏指揮的革命黨,優勢相當明顯。如果按照“內部清洗標準指南”來操作,恐怕義士們要被一網打盡。

那麽請問總督大人在“撫”和“剿”之間是如何選擇的呢?

10月10日淩晨七點,在殺了三位革命首領,搜出革命黨名冊之後,瑞澂大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 給領導寫了一封郵件邀功,啊不對是電報。像極了大公司職業經理人給老板寫郵件的樣子。

“……所幸發覺在先,得以及時撲滅……俾得彌患於初萌,定亂於俄頃……張彪、鐵忠、王履康、齊耀珊各員……無比忠誠奮發,迅赴機事……”

紫禁城好評一片。從郵件裏的人名來看,瑞總邀功不忘提攜下屬,果然夠厚道、是個值得跟好老板,唯一的問題是:這裏不是辦公室。

熟練發完電報之後,或剿或撫,瑞澂還是拿不定主意。剿,報告裏都說了已經撲滅,萬一真剿出兵變來怎麽交代;撫,萬一朝廷說我對逆賊懷柔,執行不堅決那又怎麽辦?

雖然史書沒有記載他的心路曆程,但以我對職業官僚的了解,這時候最穩妥的安排自然是:“聽領導安排”,等等紫禁城的口風再說。10月10日這關鍵的一天,瑞澂猶豫不決,隻是叮囑嚴加戒備,收繳軍營彈藥,存放於楚望台武庫,叮囑武庫管帶李克果嚴加看管,萬萬小心。

而此時的總督府外,已是滿城風雨。

既然管理層不出明確告示,那底層員工自然就是一陣猛猜,有的說“瑞澂宅心仁厚,不準備擴大,各位可以相安無事”,有的說,“革命花名冊已經被搜出,大家恐怕難逃一劫”。而流言蜚語的規律就跟現在的互聯網一樣,永遠是最聳人聽聞的那個傳的最快。

沒多久,湖北各營新軍都聽說了一個消息:

鐵忠已經搜出了革命黨花名冊,瑞澂為了邀功,馬上就要全城搜捕。執行這事兒的軍警逢迎上意,恐怕不僅僅是名冊上的,凡跟革命黨喝過酒,有交情的,統統都要株連……

你不信?三顆血淋淋的頭顱就擺在城門口,大家自己掂量掂量信不信吧。

武昌城一時間烏雲密布,新軍人心惶惶,在那一天,所有人心中都在盤旋著,中華大地上每幾百年就要問出的一句話:

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借弟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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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心中有了答案 —— 與其被朝廷的鷹犬追殺,不如奮起餘勇,拚死一搏,打開一個新天地。

10月10日,中和門外的工程八營,在總代表熊秉坤的組織下,革命黨找出100發子彈。準備在當天下午3點的常規操練上,以三聲槍響為號,一起發難。

下午一點,士兵們手心冒汗,凝神屏氣,準備大幹一場,卻突然傳來消息,當天的常規操練取消,所有士兵在營房等待點名,計劃再次流產。不得已,改為當晚7點,長官點名之後行動,再次以槍聲為號。

6個小時,大家還要等待6個小時。

當晚7點,武勝門外,另一支部隊已經等不及了。第二十一混成協輜重隊三棚,共進會(當時已經跟文學社合並)代表李鵬升認為形勢已經到了不得不動的地步。

理智來說,大家前一晚枕戈達旦,但發動的炮聲一直沒有傳來,恐怕原計劃已經流產。現在又是全城戒嚴,和其他同誌難通聲息,單獨發動,很可能獨力難支,但是

“起義亡,不起義亦亡,不若乘機發難…….縱事不成,亦了滿腹之恨,或有九死一生之機也……”

當晚8點,武勝門外輜重隊首先發動,李鵬升以點燃馬房為號,一時間火光衝天。然而應者寥寥,起義隻聚集了100多士兵,回看武昌城內,那裏毫無響應、一片死寂。眼見成功無望,好不容易聚集的士兵紛紛散去,起義再次失敗。

等待這些士兵的,恐怕將是一輩子亡命天涯的命運。然而他們不知道,距離6公裏的武昌中和門外,工程八營裏已經亂做一團。

當晚7點,夜間點名開始,工程八營二排排長陶啟勝來營房巡查,看到士兵金兆龍武裝齊備,正在擦槍,頓時火冒三丈,一巴掌甩過去,大喝:“這麽晚了還在擦槍,你想造反嗎?”上前就要把他抓去軍警處。雙方一陣扭打,金兆龍不敵個大的陶啟勝,被壓倒在地,他一邊掙紮,一邊大喊

“此時仍不動手,待等何時?”

同袍程定國素於金兆龍交好,見此,倒轉槍頭,衝過去就是一槍托。陶啟勝頭破血流,大怒轉身正要喝罵,人卻僵住了,麵前,是十幾個士兵憤怒的目光。他心中大懼,向門外奪命跑去,“砰”的一聲,一顆子彈穿腰而過。陶啟勝撲倒在地,一聲不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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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程定國的槍口微微冒出一陣硝煙。

10月10日晚間8點,槍響了。

一瞬間,工程八營大亂。起義士兵吼叫聲,總代表吹哨聲,玻璃砸碎聲……全營鬧作一團。熊秉坤鳴起警笛,想要發動士兵集合起義,但人聲鼎沸,應者寥寥。

幾個官長試圖鎮壓,一麵開槍示警,一麵大吼:“造反可是要滅九族的啊,各位想想父母家小,千萬不要糊塗送死啊。”

熊秉坤想要阻止,但苦於有槍無彈,隻能從二樓砸下痰盂、椅子、花盆,現場碎片滿地,亂做一團。關鍵時刻,還有子彈的革命黨踹開營門,舉槍射擊,打死督隊官阮榮發、隊官黃坤榮,其餘官長見勢不妙,紛紛爬牆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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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義士兵順勢占領營房,砸開營房彈倉。一陣翻箱倒櫃,卻發現原來存著的彈藥蹤影全無,庫房裏隻有軍刀十二柄。彈藥,被轉移走了。

熊秉坤環顧四周,身邊隻有40來個堅定的兄弟,更多的士兵隻是大聲吆喝助威,卻不敢上前參加。看看這幾十號兄弟,上百發子彈,加上這十來把鋼刀,再想想防衛森嚴的楚望台武庫,熊秉坤後背冷汗直流。

就在這時,有人遠遠跑來,一邊拔開人群衝到他麵前,一邊大喊,叫聲清清楚楚的傳入所有士兵的耳朵:

楚望台拿下了,楚望台拿下了,楚望台拿下了……

原來隻是觀望的士兵麵麵相覷,突然間,他們咆哮起來,衝出營房圍了上去。

天崩了。

原來,當天晚上8點,在楚望台軍械庫,管帶李克果聽到附近八營兵變的槍聲,大驚失色,迅速召集士兵,曉以大義,命令大家萬一嘩變士兵攻來,務必奮力抵抗。共進會代表馬榮乘機說,我們手頭沒有子彈,萬一這群逆匪襲來,拿什麽還擊?兄弟們如此忠勇可嘉,管帶大人心中大慰。

子彈?子彈楚望台有的是。

他旋即下令打開庫門,分發彈藥。士兵很快裝備齊全,荷槍實彈,轉頭就對著空中放了一排槍。

“原來,你們也是革命黨……”

怎麽辦?跑唄。李管帶轉身、加速、翻牆,一氣嗬成,所有軍官瞬間跑了個幹淨,武昌軍火庫就這樣鬧劇般的落入了革命黨手中。

接到消息的熊秉坤,迅速帶工程八營趕到楚望台,以此為中心,為加入者分發彈藥。起義士兵逐漸增多,大家雖然群情激昂,但現場也是一片混亂。熊秉坤雖有革命精神,但畢竟隻是個班長,沒有指揮經驗和能力,於是現場推舉隊官吳兆麟為起義總指揮。

吳兆麟,湖北參謀學堂畢業,為人沉著,素有謀略,在士兵中頗有聲望。

既被推為指揮,他亦當仁不讓,在手臂上纏上白布,巡查全場,效仿彭越故事,每到一處,就以臨時總指揮的身份大聲詢問“今日起事,大家推舉我為總指揮,你們願不願意?”士兵喊道“願意!”

再問,“既然願意,那就得聽從指揮,違令者斬!大家同不同意?”士兵們又喊道“同意!”

“好!”吳兆麟最後大喊,“今日本軍改名為湖北革命軍,作戰目標是攻下總督府、完成武昌獨立,今夜的口號是 —— 同心協力!”部眾歡呼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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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十點半,湖北革命軍發動,兵分幾路,一邊攻打中和門、接應各路兄弟,一邊圍攻總督府。此時,武昌城內外已是槍聲大作,革命士兵紛紛舉旗,三十標、測繪學堂、二十九標、四十標……大家心照不宣,遵守10月9日的原定計劃,迅速向楚望台匯合。

最重要的是,城南的炮兵八標也成功發動。士兵拉出山炮,實彈發射,一時間地動山搖,八百壯士群起響應,在隊官張文鼎、尚安邦、蔡德懋的指揮下,建製完整、指揮得當,由中和門外入城參戰,迅速成為作戰核心。

兩千左右起義士兵在吳兆麟的總指揮下,猛攻總督府。所有人都明白一個道理 —— 不拿下總督府,所有人死路一條。

嚴格來說,當天起義士兵雖然也不少,但還遠遠沒到一呼百應的地步。武昌城內跟著吳兆麟的也就約有3000人左右,而且中上級隊官基本跑了個幹淨,部隊嚴重缺乏前線指揮官。

瑞澂側,則有教練隊一營、馬八標、輜重八營的部分、憲兵隊、旗兵營等成建製力量,以武舉童生張彪為總指揮,總數也有三千多人。而且總督府坐落在武昌城西南角,兩麵是厚重的城牆,一麵是第八鎮司令部,隻有正麵是一條狹窄街道,兩側是衣服店、茶樓什麽的,此處以四挺機槍防守,交叉火力之下,易守難攻。

這是決定命運的一夜。

對瑞澂,隻要熬過這八個鍾頭,增援趕到,局勢明朗,起義力量兵少將弱的情況就會暴露在眼前;對湖北革命軍,如果這一夜不打下來,白天會無險可守,部隊信心缺失,下一步很可能就是士兵脫隊,甚至一哄而散。

晚上10點半,總督府圍攻戰開始。工程八營士兵為先鋒,先是衝鋒,被打退;之後炮兵八標加入,以大炮猛轟,雖然夜色之下,難以瞄準,但聲勢驚人;張彪退而防禦總督衙大門,八營以敢死隊衝鋒,機槍輪番掃射之下,進攻再次受挫。

兩次進攻失敗,士兵傷亡慘重,開始有退縮之意,情急之下,排長蔡濟民匍匐潛入總督府旁的乾記衣莊,以煤油點燃所存衣被,一時間火光衝天。炮八標旋即以火光為指引,再度射擊,炮彈打入總督府內,炸爛大堂、賬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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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大清戈什哈(滿語侍衛的意思),總指揮張彪臨危不懼,退守城樓,繼續布防抵抗,雙方僵持不下。不過,侍衛大人不知道的是,總督府前方打成一片,後方吵成一片。

親信們圍在瑞澂大人身邊,有的說逆匪隻不過虛張聲勢,大人一定要堅守陣地;有的說革命黨聲勢浩大,再不走恐怕難逃一劫;有的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大清可待大人不薄啊;有的說武昌恐怕要變天了,還是先躲到楚豫號炮艦上為妙……

七嘴八舌之下是該聽誰的呢?關鍵時刻,當然是聽老婆的。廖克玉和母親商量一番後,打定主意,母女兩人把瑞澂拉進廂房,說道:

“……張師爺(指師爺張梅)隻曉得精忠報國,不曉得隨機應變……趁現在還能走,趕快逃出紫台衙門,到了楚豫號兵輪不是照樣可以指揮嗎!待在這裏,家眷在一起,你怎麽指揮打仗啊!……”

這一番話既給了瑞大人尊嚴,又抓住了他內心深處的訴求,還順便幫忙想出了給上級的解釋,可謂可進可退,有理有據。廖克玉三句話破壞了清兵指揮中樞,不愧是宋教仁說的“民國西施”。

當天晚上,總督大人炸出個牆洞,帶著家眷一溜煙跑上楚豫號炮艦“繼續指揮”去了。既然老板都跑了,那這仗還打給誰看啊?清兵軍心大震,張彪率殘部渡江撤退。10月11日,湖北革命軍激戰一夜,攻下總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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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夜無眠的武昌百姓打開房門,向外張望。總督府一片安靜,隻偶爾傳出些零星的槍響。在那裏,曾經威嚴無比的深府大院被燒的黑魆魆,仍然不時冒出些白煙,一群群士兵小跑著進進出出。

樓上,大清龍旗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麵普通百姓從未見過的旗幟。紅色為底,代表鐵血革命;黑色九角星,代表天下九州;十八顆星,代表漢地十八省。

鐵血十八星旗,第一次堂堂正正的樹立在楚天之下。

10月10日一夜,永恒。

大清翻車指南 – 23 序幕

 FoYaoTiaoQiang 佛要跳牆 2023-02-04 03:57 

這一次鴿了快3個月,實在不好意思,對諸位不離不棄、還沒取關的讀者,非常感謝大家的堅持。我努力避免再次出現這種情況,但仍然無法保證定時更新。

 

畢竟這種文章要查一堆的資料,還要努力在各種線索中,找到那條最主要的脈絡,寫起來慢、工作又忙。抱歉抱歉。

 

另外,我以後會在大清係列中穿插點容易寫點的玩意兒,比如影評、書評什麽的,希望給那些等的窩火讀者一點小小的補償。

 

19

序幕

1908年,美國底特侓,一個15歲就能手工打造內燃機的技術宅男 —— 亨利·福特,搗鼓出一種全新的汽車裝配方式。在這種方式下,工人不再全程打造整輛汽車,而隻需要熟練掌握其中的一個環節。這種做法,後來被稱為“流水線作業”。


 

新型的生產方式,帶來了驚人的效率提升。一輛汽車的裝配時間從700小時被砍到12.5。效率提升,帶來了價格革命,在汽車售價普遍為4000美金以上的時代,他的售價為:825 —— 大生產的時代到來了。

 

他將帶來生產端大躍進、帶來中產消費、帶來卓別林的《摩登時代》、帶來汽車城、帶來米其林餐廳、帶來高速公路、帶來司機工會……帶來一個需要“拉動消費”的全新的世界。

 

當然,在帶來這麽多事情之前,他首先帶來了橡膠價格的大幅攀升。很簡單,人人都想要825美金的汽車,汽車要輪胎,輪胎要橡膠,當年橡膠的新興產地為南洋群島(比如菲律賓和馬來西亞),全球產量69000噸,缺口巨大,而一棵橡膠樹的成熟時間要多久呢?6-7年。

 

橡膠瞬間成了1908年的“新能源車瓶頸”——鋰礦。需求暴增疊加短期可預見的供應嚴重不足;投資人的想象力瞬間被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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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8年,倫敦交易所橡膠一磅2先令,到1909年末,是10先令;橡膠產業園在倫敦招股,100萬磅的融資30分鍾內認購完畢;南洋群島一天注冊14家橡膠公司。全世界都在為橡膠瘋狂,所有人都知道“投資橡膠穩賺不賠;橡膠股票隻漲不跌”。

 

這種狂熱下,橡膠公司融資簡直易如反掌,而環顧南洋四周,最適合的融資市場是 —— 大清,上海。1910年,“蝴蝶的翅膀”在大洋彼岸扇動,序曲的第一幕緩緩拉開。

 

第一幕、大清金融

 

1908年,英國人George McBain在上海成立買藍格誌拓殖公司(LanKets),向公眾銷售橡膠股票。著名的文章包括《今後之橡膠世界》,大致的意思跟現在《互聯網改造人類》、《數據是未來的黃金》差不多一個個調調的。

 

很快,倫敦股票市場的火熱行情傳到上海,藍格誌拓股票一飛衝天,發行價3兩最高漲到17兩;麵值60兩的股票,被抬到1000兩;54家橡膠公司拔地而起;最瘋狂的時候,隻要股票裏沾了“橡膠”兩個字,就是天天一字板。

 

投機熱情一飛衝天,從道台蔡乃煌、商務印書館老板高鳳池、一路到票號巨頭源豐潤,全部加入了追高的大潮。眾人追捧之下,股票更是水漲船高。一時間,上海人民人人談橡膠,各個炒股票,中產賣房子,富人加杠杆,紛紛“為夢想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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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1910年,各大錢莊貼現金額數以百萬計,而外資銀行接受股票抵押,循例短期拆借近1000萬兩。接近6000萬兩白銀被注入橡膠投機,其中70%左右來自中國。股票價格遠超基本麵,一個完美的金融風暴在黃浦江上空孕育完成。

 

大家回憶一下“金融”那一章,就應該能猜到,在大清的證券市場中,股民是幼稚的、監管是不存在的、而割韭菜鐮刀是鋒利的。

 

1910年6月,美國開始限製橡膠消費,戳破泡沫;當月,倫敦市場橡膠價格開始疾速下跌;同月,提前收到消息的上海外資銀行迅速反應,清倉所有橡膠股票,停止一切股票抵押,收回短期拆解,市麵銀根迅速收緊;藍格誌拓股價從1675跌到105。

 

遠東股市,崩了。

 

僅僅一個月之內,正元、謙餘、兆康三家貼現炒股最激進的錢莊虧損超過600萬兩,直接倒閉。8月,所有人驚恐的發現,大清當時最大私人銀號,寧波源豐潤的關聯錢莊德源、源吉虧空500萬兩,瀕臨倒閉。

 

那請問誰是源豐潤呢?他就是胡雪岩阜康錢莊倒閉後的接班人,老板嚴義彬,人稱:政商小王子、官銀保管員、胡雪岩第二、紅頂大商人。

 

你看胡雪岩的劇本拿來就演,幾十年來都不帶改的。

 

8月,道台蔡乃煌緊急救市,嚴義彬以全副家產為抵押,注入官銀350萬兩,終於勉強維持住市場。眼看風波漸平,9月,庚子賠款上海應付的190萬兩解繳時間已到,蔡乃煌以“救市”為名,向大清銀行申請撥款、延遲賠款,以穩定全國金融市場。

 

大家用腳趾頭也猜的出來我大清的態度,什麽“救市”?什麽“金融”?你在說什麽亂七八糟我不懂的?一個道台不聽命令,想造反嗎?不付錢就革職!像極了當年胡雪岩破產,各地衙門紛紛封鎖錢莊的樣子。

 

當月,攝政王載灃下詔痛罵蔡乃煌“罔利營私”、“不顧大局”,源豐潤銀根被抽,櫃麵擠兌,瞬間破產,虧欠2000萬兩。連鎖反應之下,一年之內,上海一半錢莊倒閉,中國投資人虧損超過4000萬兩,其中包括粵海關官銀600萬兩、漢口海關400萬兩、滬海關350萬兩。

 

還有一筆略小的,1910年底,川漢鐵路公司查賬統計,CFO施典章挪用上海分公司公款投資炒股,錢莊倒閉、股票虧光,總計虧空白銀250萬。

 

當然,對於江湖中這點小小的金融波動,廟堂之上是沒有空去管的。畢竟載灃大人正忙著處理件頭等大事——立憲。

 

第二幕,廟堂

 

1911,是宣統三年,除舊迎新的爆竹聲外,空氣中也彌漫著一股濃濃的改革氣息。三年前,《欽定憲法大綱》已經頒布;兩年前,各地參政議政的諮議局紛紛成立;而就在前一年11月,清廷宣布預備立憲時間從原來的9年,縮短為5年。

 

還記得廟堂那一章嗎?清末開車,最重要的就是滿漢平衡,立憲立憲,不僅立的是大清的憲法,立的更是滿漢之間的權力分配製度。漢族當年的中堅力量,不見得人人都想推翻大清,但幾乎人人都對新的政治格局充滿了希望。

 

比如梁啟超同學,為立憲搖旗呐喊十數年,籌了大量捐款,寫了無數文章,搞的和革命派勢成水火。眼見立憲在即,就要修成正果,內心的激動可想而知。

 

所以,新年伊始,雖有長沙搶米、上海股災,但紫禁城的各種消息,還是給這新的一年帶來了不少希望。

 

4月,大清上諭,以日本議政體製為師,裁撤軍機處、設立內閣,施行全麵的“責任內閣製度”,憲政指日可待。

 

公平來說,從1906年五大臣出洋考察,到1911年責任內閣成立,速度倒也不算慢了。全國精英無不翹首以盼,等待內閣名單。

 

5月,內閣成立,軍機大臣慶親王奕劻出任首屆內閣總理大臣,史稱慶親王內閣。13個成員裏,滿蒙貴族9人,漢族隻有4個,基本就是把原來軍機處的人馬給照樣搬了過來,人稱“皇族內閣”。

 

舉國嘩然。

 

包括梁啟超在內的所有“改革派”,被大清這個騷操作驚的目瞪口呆 ——我們苦苦盼了幾十年,你就給我這個?

 

對此,內閣總理大臣奕劻也表示非常委屈,我是滿人不假,但我也是個標準改革派啊,取消滿漢雙軌製,重用漢族大臣,包括袁世凱都是我提拔的,大家有啥好鬧的,何況,大家也不看看我幾歲了,還能折騰幾年啊?

 

攝政王載灃表示非常委屈,兄弟我才28歲,父憑子貴倉促上台(載灃是溥儀他爹),朝中親信都找不出幾個,不用原來那幫老親戚,我還能靠誰去?更何況,這一屆是根據《內閣辦事暫行章程》搞的,也就是起個平穩過度作用的,2000年都等下來了,大家就不能再等個三年,等到《欽定憲法》修好嗎?

 

當然,他們都很有道理,九位皇族內閣幾乎都是改革派,資質倒也不算太差,但大家都知道,“有道理,但沒卵用”。

 

各地漢臣、保皇派們覺得,大家又是催逼賠款,又是鎮壓起義,沒日沒夜提腦袋跟革命黨鬥。刀口舔血這麽多年,不外乎是對大清還有點希望,指望終有一日實現“共和”。可國事糜爛至此,朝廷居然還能搞出肉爛鍋裏這種玩法,“共和”怎麽可能還有希望?

 

各地諮議局紛紛上書,表示“君主不擔責任,皇族不組織內閣,為君主立憲國唯一之原則”,要求重組。朝廷怎麽辦呢?涼拌。5月,山東巡撫孫寶琦上書痛陳利弊,要求宗室回避;6月,清廷下詔嚴斥提案“荒繆”,大意很簡單:別蹬鼻子上臉啊,君主立憲,那是先君主再立憲,你們可不要搞錯了。

 

此言一出,那層薄薄的窗戶紙終於被捅破,原來這大清,畢竟還是他們的大清。

 

怎麽辦呢?立憲派元老梁啟超說了:

 

“誠能並力以推翻此惡政府而改造一良政府,則一切可迎刃而解。”

 

在那一瞬間,保皇黨和立憲派的眼中,曾經是最大敵人的革命黨,忽然不再麵目可憎,早就說朝廷靠不住的孫中山,甚至都有點眉清目秀起來 —— 原來這夥人說的,居然都真的啊。

 

就在國民悵然若失之際,朝廷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新內閣給四萬萬國人帶來的巨大心理震撼。載灃大人滿意的確認完名單,摩拳擦掌的頒布了新年第一個大國策:鐵路收回國有!

 

第三幕就此登場。

 

第三幕,江湖

 

按照朝廷的說法,鐵路收回國有乃是利國利民、加速經濟發展、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千古大計。

 

說起來大家可能不信,但這個結論完全正確。

 

鐵路建設耗資巨大、實施複雜、上下遊鏈路涉及整個工業體係。從技術一致性到各方利益分配,非國家幹預幾乎不能成事。後發國家如俄羅斯、德國、日本,無不是在國家統一管理、私營企業配合的條件下完成,甚至大清亡了,民國成立,孫中山造鐵路,也還是走的國有化的路子。

 

以盧漢鐵路為例,雖然1898年簽合同的時候被各種忽悠,但是架不住人家活兒幹得好啊。盛宣懷領頭,比利時公司承建,洋人Jean Jadot任總工。六年時間修了整整1200公裏,鐵路僅在1904年就淨賺白銀237萬兩,1905年353萬兩,一直到1923年,都還是吳佩孚軍餉的重要來源。

 

到1908年,清政府向匯豐銀行(又是他們洞庭習家)和法國匯理銀行借款250萬英鎊,付清欠債,贖回路權,盧漢鐵路從此成了中國全控的經濟大動脈。

 

而當年風風火火,口號震天的民族鐵路公司呢?

 

廣東鐵路商辦三年,花費740萬兩,建成鐵路50公裏;山西鐵路折騰了6年,修了15公裏;“川漢鐵路”,5年修路17公裏;其他省份,幾年下來,湖南建成51公裏、湖北通車為零……

 

而且各個省份官商勾結,借著修路的名頭,苛捐雜稅、攤派盤剝,路沒有修成多少,民脂民膏倒是刮了個盆滿缽滿。

 

宣布鐵路國有的上諭說:

 

“數年來,粵則收股及半,造路無多;川則倒賬甚巨,參最無著;湘鄂則設局多年,徒滋坐耗。竭萬民之脂膏……民累日深,上下交受其害……”

 

可以說罵的還是很到位的。

 

至於原因嘛,麻煩大家複習一下“鐵路、鐵路”,各地隻不過是不同版本的川漢鐵路而已。再說一遍:在晚清,人人都愛國 —— 以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大愛特愛。

 

所以,可以想象,當年載灃大人頒布這條法令時,還是充滿自信的。

 

你看,鐵路國有,加速建設,緊跟時代大潮;幹線國有,直線私有,既保證主幹道的鋪設,又給了民間資本一個參與的機會;廢除各地因為商辦鐵路的苛捐雜稅,減輕百姓負擔;而且,盛宣懷搞的四國銀行借款,總額1000萬英鎊(第一期600萬英鎊),利息合理(5厘),無附帶政治條件(沒有中東鐵路那種賣國條款)。怎麽看都是利用外資建設我大清鐵桶江山的最佳實踐。

 

至於各地商辦鐵路,你們搞成這樣,我大清不找你算賬就不錯了,大家謝主隆恩,洗洗睡吧。

 

憑心而論,晚清幾十年的上諭裏,鐵路國有化的政策雖然流氓,但絕對不是最垃圾的,甚至還算頗有點道理。然而,大家都知道我反複強調的規律:“有道理,沒卵用”。國策一出,從四川到廣東,中國大地罵聲一片。

 

作為清末革命的搖籃,兩湖首先開鬧,商界罷市、學生罷課、議員辭職,留日學生江元吉血書 “ 流血爭路,路亡流血,路存國存,存路救國”;廣東不甘人後,設立“爭路機關部”,擠兌現銀,拒用紙幣。

 

哪個省份最不反對國有化呢?四川。諮議局和股東搞了個股東大會,大家的意思是,盛宣懷想國有,那就國有吧,隻要別讓大家別吃虧就好。為啥呢?因為川漢鐵路虧的實在太厲害,明眼人都看出來這路是修不成了,趁著國有化把這燙手山芋甩出去,倒也是個解套的思路。

 

從5月份開始國有化,粵、湘、鄂、川四省一陣鬧騰,9月,朝廷終於妥協。國有化沒停,但朝廷出錢收回原有商辦鐵路公司的老股,廣東股東六成現銀、四成債權;兩湖現銀返回股東、米捐(兩湖版的租股)換算成國家保利股票。

 

說白了,就是朝廷妥協,商辦公司的虧空國家認了大頭,大家別鬧了,拿錢回家洗洗睡吧。於是,兩湖、廣東的保路風潮開始慢慢平靜下去,還剩一家 ——當初傾向同意國有化的四川。

 

盛大人的意思是,川漢鐵路公司籌集資金1600多萬兩,僅僅一個到賬風潮就虧了250萬,公司賬麵上隻有700萬兩。這麽大的一個窟窿,憑什麽讓我來背?

 

你們川漢鐵路公司70%的股份是百姓的“租股”,又虧成這個樣子,憑什麽讓國家為你們炒股失敗買單?現銀返還不用想了,剩餘700萬兩收歸國有,轉化為國有鐵路股份,你現在要做的,是宣傳政策,停收“租股”,查清賬目,準備朝廷全麵接管。

 

代表商人階級的諮議局很委屈,你朝廷一句話就收了鐵路,憑什麽所有損失都由我來背鍋,這種方案讓我怎麽跟交了幾十年租股的百姓交代;

 

代表底層的百姓很委屈,你這垃圾朝廷又借洋債賣國,鐵路成了洋路,洋人來了,又要變著法子敲骨吸髓;

 

袍哥很委屈,老子做的就是收租股的營生,你一句話停了,我這幾萬兄弟以後靠什麽吃飯?

 

而朝廷也很委屈,你們炒股虧了幾百萬,憑什麽讓朝廷買單,我停了租股,難道不是利國利民嗎?

 

可以說,所有人都很委屈,除了革命黨。

 

當年日本同盟會成立時,其中四川留學生就有127名,僅次於廣東和湖南。保路運動開始後,看到機會的川籍同盟會成員紛紛潛回四川,和本地成員,如龍劍明、王天傑、吳玉章等取得聯係,然後熟練的展開工作:宣傳革命,儲備軍械,串聯袍哥,畢竟大家起義十幾次,活下來的各個都是熟練工了。

 

一時間,四川戰雲密布,從工商到會黨、從革命黨到平民,幾乎所有人都將矛頭對準了大清。對此,朝廷的態度是 ——請大家再次回顧一下本書中,我們載灃大人出場的第一句話 ——“有兵在,怕什麽”。

 

1911年8月28日,四川保路同誌會鼓動全省抗捐、抗糧;9月2日,“有兵在,怕什麽”,端方帶兵2000,從武漢(注意,是從武漢,武昌就是武漢三鎮之一)入川彈壓,;5日,“編練國民軍、製造軍械,實現川人自保”的造反口號開始在成都流傳;7日,趙爾豐發動“斬首行動”,扣押保路同誌會領袖,群眾衝擊總督府救人,護衛開槍打死32人,暴屍三日,史稱“成都血案”,四川保路運動徹底爆發。

 

四川保路運動,是一場因為“正確”的原因而引起的全國性起義。為什會這樣?是百姓蠢嗎?是大清冤嗎?我覺得都不是,是因為上帝說了:

 

“我必追討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

——《出埃及記》20:4

 

大清從《南京條約》一路到《辛醜條約》,從盧漢鐵路一直到中東鐵路,從“寧贈友邦,不予家奴”到“皇族內閣”,這幾十年的賣國、欺壓、迂腐、落後,早就把底層的信任揮霍幹淨。

 

政策好壞固然重要,但此時,似乎又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洋債”,那必然是賣國的,要讓渡主權,淪陷中華;“洋人”,那必然是黑心的,要亡我衣冠,奪我河山;而“清廷搞經濟政策”,那必然是貪婪的,要敲骨吸髓,與民爭利。

 

回過頭看,這些情緒用來針對鐵路國有化也許是不對的,是“經濟排外主義”,是“極端民族主義”,是“被利用的群氓”……但,“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60年沉積老賬所訓練出的直覺,又如何怎麽能奢求“精準報應”呢。

 

大清的鐵路國有政策是對的,但拉長到60年來看,這個政策又是錯的,他忘記了這幾十年舊賬帶來的積怨,一個公信力喪失的政權,已經在事實上喪失了執行大型政策的能力;

 

保路運動中的民眾認為外資就是賣國,這是錯的,但拉長到60年,偏偏又是對的,他是底層對百年來經濟入侵的條件反射,是最樸素的反抗意識,是“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為暴動推波助瀾的袍哥,是錯的,它存在,是社會功能喪失之下一種畸形的地下秩序,但在起義的那一刻,他們又是對的,他如所有會黨一般,是民眾的“結社自保”,是百姓的自我組織和保護;

 

對對錯錯、錯錯對對,曆史的風雲詭譎,莫不如此。

 

當然,對於大清來說,講這些遠的近的、對的錯的,已經沒有意義了,1911年,榮縣同誌軍宣布獨立,四川的全麵暴動開始,序幕結束,結局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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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翻車指南 25 —— 權力的遊戲(1)

 FoYaoTiaoQiang 佛要跳牆 2023-11-24 20:02 

各位讀者老爺,這次停得比較久了。

大清這一係列的文章已經接近大結局 —— 民國的誕生,這是我們這幾十萬字所描述的、各種勢力的一次大較量。如果是小說的話,就是不同人物的大結局。的確不太好寫,需要一次性完成才有完整性。

所以這次停了幾個月,是把大清的最後100多天寫完,然後才開始分段發給大家。

目前的計劃是一周發兩篇,分三周發完,謝謝大家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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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的遊戲(1)

 

1911年10月,武昌起義所引發的革命烈火,開始熊熊燃燒,短短一個月內,江蘇、浙江、湖南、湖北、江西、山西、雲南……紛紛宣告獨立,滿清統治搖搖欲墜。但老實說,雖然發展的勢頭遠超預期,但這並不意味著全國光複已經是探囊取物。

大家要有一個基本常識,無論我們內心深處有多麽的擁護共和,但革命在操作層麵而言,仍然是一場權力的遊戲。而這個遊戲的第一條規則就是:

權力的邊界在力量的範圍之內。

11月,江蘇、浙江、湖南、湖北、江西、山西、福建……這些離清朝統治核心較遠的地區基本完成光複,長江以南連成一片,還剩下兩江總督駐地、阻斷長江上下、曆代的天下要塞 ——南京。

武昌起義一爆發,清廷就迅速把新軍調出南京城,以滿清死忠張勳,統領江防營七千餘人換防。11月7日,南京新軍發動起義,因嚴重缺乏彈藥,起義隻堅持了一天就失敗了,大清勉強保住了長江之上的釘子。

而近畿要地,朝廷所在的直隸(差不多是河北、北京、天津)、龍興之地東三省、滿蒙聯姻的蒙古,這些核心區域連成一片,形成了滿清最後的堡壘。當然,這堡壘也並沒有看起來那麽穩固。

還記得蓋世之傑吳祿貞嗎?作為“抬營主義”的發明人,日本士官學校第一期優秀畢業生,他此時已經貴為陸軍第六鎮統製、駐守保定,基本上就是在北京的眼皮子底下了。

革命爆發後,山西閻錫山迅速獨立。吳祿貞雖然有心起兵呼應,但始終不敢發動。

一來,他這個統製,是在同學、滿清貴族良弼(記住這個名字)的推薦下行賄慶親王奕劻得來的,自身就是朝廷平衡袁世凱勢力的棋子,他的前任是袁世凱心腹段祺瑞,中下層官員都是北洋嫡係,軍中還有負責監視的旗人部隊“京旗一營”,他一個空降領導,根基不穩;

二來,北京仍有忠於朝廷、旗人為主的第一鎮,以及沒能滲透的巡防營、舊軍,實力並不弱。一旦攻擊北京不利,北洋第三鎮從關外南下,馮國璋從漢口北上,南北夾擊,軍心不穩的第六鎮基本不是對手。

不過機會很快來了,閻錫山起義成功後,山西和河北平原就隔了個太行山,對北京威脅太大。清廷任命吳祿貞為署理山西巡撫,帶領第六鎮旗下第十二協西進,攻打山西門戶娘子關。

兩軍相接,這就給了他和山西新軍串聯的機會,假如雙方合力,以革命新軍裹挾搖擺的第六鎮,值得放手一搏。

11月3日,吳祿貞出京來到保定,4日就扣下了朝廷運往漢口的軍需物資、反形已現;6日,吳祿貞隻身赴宴,和閻錫山在娘子關會麵,約定和山西新軍組成聯軍,以吳祿貞為“燕晉聯軍大將軍”,會同駐守灤州的陸軍第二十鎮張紹曾(吳祿貞的同學),兩麵夾擊,會師北京。

如若成功,則可以阻斷在湖北督戰的袁世凱和他的北洋勢力,與南方革命軍和氣同聲,全國光複指日可待。

然而, “權力的邊界在力量的範圍之內”。

南京雖然一時之間被清軍守住,但革命黨在南方經營多年,並不是一個“辮子軍”就可以擋住的。11月11日,已經光複的江蘇和浙江(當時江蘇的省會在蘇州)組成聯軍圍攻南京;25日,對南京城的正麵進攻展開;26日,完成合圍;12月1日,南京光複,革命黨拔掉了長江流域的最後一顆釘子,南方全麵易幟。

同樣的道理,在北方,清廷雖然狼狽不堪,但仍有偏安一隅的影響力。

畢竟“皇帝”、“皇恩”這種詞兒現在聽起來有點搞笑,但畢竟流行了幾千年,在當時可是非常嚴肅的一件事兒。

比如說,後來反對袁世凱複辟、當過民國大總統的馮國璋,在打下漢陽之後,被朝廷封了個“二等男爵”。他秘書惲寶惠就回憶說,馮秀才(馮國璋考上了秀才)接到電報的當時,激動的說:

……想不到我一個窮小子,現在也封了爵了!這實在天恩高厚,我一定要給朝廷出力報效……

說到動情之處,眼淚鼻涕流了一大把。大家感受一下這種“天命尚未斷氣”的威力。

同樣的故事也發生在河北,11月6日傍晚,在談妥燕晉聯軍的計劃後,吳祿貞返回保定召集中級以上軍官開會,宣布革命,下令次日開赴北京,並分發白布臂帶為號。

當晚就發生了京旗一營兵變,吳祿貞被刺身亡,一代英雄,出師未捷就死於宵小之手,直擊統治核心的努力徹底失敗。

至此,武昌起義所帶來的,革命突飆猛進的擴散告一段落,沿著實力對比,雙方從西往南,以太行山、長江、淮河一線開始了對峙。如果大家熟悉中國曆史的話,就會發現,這就一下子又回到中國幾千年曆史中,經典的“南北對立”局勢。

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看看南宋對金的地圖,除了山西是在南方手裏,其他幾乎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後來袁世凱讓曹錕攻打山西、閻錫山退出太原,這就更像是800年前的格局圖了。考慮到愛新覺羅和金朝一樣是女真族,這次的對峙,還真有那麽點“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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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很快就發現,一時半會兒誰也吃不掉誰。朝廷就不用說了,雖然打下了漢口,但賦稅重地江浙、近畿要害山西都丟了,手頭那十來萬北洋軍,怎麽看都不像能夠“收複”江南的樣子;而隨著吳祿貞河北遇害,河南起義失利,張作霖鎮壓東三省義軍,民軍也已經不太可能快速跨過長江。

最敏銳的那一批人迅速意識到,槍炮的戰鬥固然仍將繼續,但談判桌上戰鬥已不可避免。11月30日,袁世凱密令劉承恩、蔡廷幹渡江與黎元洪談判,次日,雙方在英租界順昌洋行簽訂《武漢地區停戰協定》,規定從12月3日到6日,南北雙方停火三日;12月18日,北方唐紹儀、南方伍廷芳在上海南京路工部局市政廳會麵,南北議和正式展開。

在度過了最初的震驚之後,中華大地上,啊不對,全世界都意識到,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擺在了所有人麵前,這是一塊四萬萬人口、一千萬平方公裏的巨大蛋糕,權力將進行重組、利益會重新分配,每一個清醒的腦袋都開始掂量自身實力,試圖切到最大的那一塊。權力的遊戲由此進入第二階段 ——政治大博弈。

同樣,我們再次強調一下教科書上不太提的。雖然我們都心係革命,推崇孫黃、厭惡袁世凱、反對西方在華勢力,但對於一個好的玩家而言,情緒是手段而非目的。既然玩的是博弈(the game也翻譯成遊戲)那就要遵循博弈的基本規則。

而第二條規則就是,無論正義還是邪惡,力量就是力量,而那些對力量理解最深刻,對力量變化最敏感、自身策略最聰明的人,才能分到最大的蛋糕。

讓我們最後一次回顧整個係列。

我們從統治的核心開始,聊了廟堂之上漢臣的崛起;聊了江湖之遠會黨的盛行;我們看著革命黨從“自留肝膽兩昆侖”的譚嗣同,一直發展到屢敗屢戰、永不言棄的孫中山;我們更是看到了列強的進化和演變,從征服慢慢變成金融、財政、軍事的隱秘侵蝕;看到了大清對世界變化的拉胯和遲鈍。

這些力量將在1911年互相博弈,共同改變中國。

革命黨和會黨席卷長江以南,自然是最重要的力量。同盟會的訴求是“五族共和”,沒錯,早在辛亥之前,劉揆一、黃興他們就改成這個新的口號了,畢竟“驅逐韃虜、恢複中華”雖然宣傳起來非常有鼓動性,可一旦革命成功,就很容易被利用了,總不能漢地十八省自己玩自己的吧。

可理念雖然很好,但同盟會本身的問題並沒有改變。一來,他們仍然沒有一個牢固的核心,權力分散在各地分支和不同山頭手中;二來,這群人長期是地下組織,幾乎沒什麽組織政府的經驗。更別說其中的會黨力量,仍然懵懵懂懂,分不清“造反和“革命”的區別。

清廷盤踞長江以北,雖然受到沉重打擊,但實力尚在,北洋軍仍然是中國當時最能打的部隊,大清在北方仍然有不小的號召力。當然,大家也知道,雖說北京仍在維持大統,但權力的核心卻在北洋袁世凱手上。

列強力量虎視眈眈,時刻注意自己的在華利益,簡單來說 ——賺錢和割地。雖然絕對人數不多,但太平天國的經驗告訴我們,這群人往往能夠決定鬥爭的勝敗。而且,有一句說一句,從遊戲的角度來說,列強博弈百年、在中國經營日久,無論從經驗還是從基礎來說,比起本地力量來都是不遑多讓。

在這三方之外,則是社會“頭麵人物”,也就是教科書上說的“以小資產階級、開明封建官僚階級為主的立憲派”,他們最大的心願就是局勢“不可糜爛”。造反可以,但不要砸了家裏的壇壇罐罐;有沒有大清無所謂、誰在台上也不重要,我繼續過日子最重要。

看到這裏,大家是不是感覺對局勢一目了然、摩拳擦掌了?當然不是,理解到這個份上,隻是入門的水平,類似於動不動就是“西方”,張口就是“盎克魯-撒克遜聯盟”一樣,詞兒用的越大,就越是外行。

所謂“黨內無派,千奇百怪”。博弈核心能力的一條,就是從看似一整團的力量、也就是所謂的“黨”中,找到不同訴求的“派”,而“派中有派”,水平更高的,還能從不同派係中再找到更細的派係加以利用。

革命黨革命黨,雖然是一黨,但是其實分成了不同山頭,接受了進步思想、武力最強的新軍是一股,江湖中的會黨是一股,而並沒有嚴密組織的先鋒隊“同盟會”又是一股。

再細看,新軍的力量又分為不同派係,武昌有首義之功,希望能夠分到更多的權力,可以說是一派;江浙聯軍實力最強,又是打過硬仗、拿下南京的,自然也是不遑多讓,成了一派。

如果看的再細一點,武昌首義的新軍,雖然統稱為文學社,但其實又可分為文學社嫡係和後並入的共進會兩派,起義名義上是文學社領導,實際上又是共進會的原班人馬在組織,比如後來被袁世凱爭取過去的孫武,就是共進會的首領。

江湖會黨,有的是受過革命洗禮的,穿上軍裝就是新軍,讚成共和,是革命重要的後備力量;但有的其實就是新時代的流寇,造反的目的是“大塊吃口、大口喝酒”,時局越亂越是能“搶錢槍糧搶女人”,反而是社會混亂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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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盟會也不是鐵板一塊,孫中山和光複會的矛盾就不用說了,陳其美和陶成章在上海勢如水火,即便是同盟會內部,宋教仁領導的“同盟會中部總會”專注長江流域,和以廣東為根據地的同盟會本部就不是那麽的對付,廣州起義之後就隱隱有獨立的苗頭。

當然,大家不要覺得革命黨複雜,當年的所有玩家都是這麽複雜。

北方朝廷,有的想要搞君主立憲;有的認為清帝一定得退位;有人覺得袁世凱該乘機篡位;有的呼籲學習他學曾國藩,平叛南方、立不世之功;有的嘴上說讚成君主立憲,其實是想要共和;有的鼓動愛新覺羅移居東北,其實是想搞割據。

而虎視眈眈的“西方列強”,也是各有所圖。日本想要乘機在東三省搞事兒;俄國想要慫恿新疆獨立;英國急需一個穩定的政府好保護他在中國的貸款和投資,擴大在華利益;美國想要趁機多賣點軍火;日本剛剛經曆了密謀刺殺天皇的“幸德事件”(當時日本社會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對抗獨裁,思潮起伏,社會不安),害怕中國的共和製會進一步動搖天皇體係,堅持中國應該君主立憲;美國認為增加一個“共和國”有利於他在東亞的話語權,所以讚成共和……

夠複雜了嗎?還不夠。如果看的更細一點,還能發現,小派還有細派。

比如日本,辛亥革命一爆發,日本參謀本部就迅速展開行動,聯係革命軍領袖、提供援助和武器,甚至冒著外交風險,派出現役軍官(如炮兵大尉丸山豐、後備步兵大尉金子新太郎)以個人身份參加武漢戰鬥,是不是顯得非常“國際友人”?當然不是。

主導這個行動的是參謀本部第二部長,後來的陸軍大將宇都宮太郎,畢生以分裂中國,鼓動滿、蒙、雲南獨立為人生誌向,所有動作的目標都是:協助革命軍把清朝力量排出長江以北,按他《對中國私見》裏的原話,要

……嚴肅地實施計劃,使其分裂為滿漢兩族的兩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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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宇都宮太郎雖然上跳下串非常積極,但卻並不代表日本官方政策。雖然日本政府癡迷於“滿蒙獨立”,但當年的首要判斷卻是“清政府能夠迅速鎮壓”。

於是整個政策的基礎在於“維護中國君主”製度,甚至不惜得罪英國,向朝廷賒賬提供武器(洽談方就是我們熟悉的“兩個火車頭”,蔭昌大人),甚至在南北議和期間,仍堅持中國應該“君主立憲”,把當時正在努力調停的英國人搞得非常窩火。

這還沒算完,和二戰前全民洗腦狂呼“板載”不同,當時的日本民間還多少有點獨立思考能力,普遍是同情中國革命的。孫中山的老朋友梅屋莊吉就第一時間開始支援起義軍,黑龍會創始人頭山滿還搞出“友鄰會”,發動日本浪人到中國參戰,鼓動各種社團開始向政府請命,要求對革命保持中立。

最感人的是我們的老熟人宮崎滔天,辛亥革命爆發時,他已經窮的連路費都出不起了,還是鄉親們借錢給他買的船票,輾轉來武漢見到黃興。真是應了克強當年送他的詩:

“獨立蒼茫自詠詩,
江湖俠氣有誰知?
千金結客渾閑事,
一笑相逢在此時。

所以你看,光一個日本就分成各種不同力量。在那個天翻地覆的時刻,各種訴求和團體層出不窮,不同力量的表現也良莠不齊。動蕩時期,表現的好,能鞏固勢力,給未來贏得一張入場券;而表現糟糕的,則隻能黯然離場,從此相忘於江湖。

第一個鞏固自己地盤的,無疑是萬年攪屎棍大英帝國,其推進利益的橋頭堡,就是我們重點描述的 “大英帝國在華利益之基石” ——中國海關。

當然,大家也知道,雖然叫“中國”海關,但其實掌權的是英國總稅務司,由其負責全國通商口岸海關運作,並定期將相應稅款解交給大清各個度支部,換句話說,存入大清政府的銀行賬號。

10月10日夜間,武昌起義發動,次日淩晨6點40分,赫德的繼任者、總稅務司安格聯就已經收到漢口稅務司蘇古墩(A. H. Sugden)電報,說武昌失守,此時距離革命軍攻下總督府才幾個鍾頭,而紫禁城的皇親國戚們還睡得正香呢,大家認真感受一下帝國在華根基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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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聯迅速行動,找到稅務處幫辦大臣胡惟德,以“確保關稅不致為革命黨用作軍費”為理由,聲明要將把資金轉入英國在匯豐銀行的賬號。同時,他馬上和英國駐華大使朱爾典達成默契,決定以此為契機控製各口岸關稅。

於是,在朱爾典聲明“英國嚴守交戰雙方中立”的旗子下,安格聯威脅清政府,說海關稅收是用於大清向帝國支付賠款和債務之用,在混亂期間,必須由英國代為保管,以防到了革命黨手上。清政府焦頭爛額之下,生怕他倒向革命軍一邊,勉強同意。

之後,他又向革命軍施壓,“海關稅收已抵押外債,為了避免與列強發生糾紛,最好暫時將稅款交由總稅務司或領事團保管”,並且說明清政府已經同意這個建議。

言下之意,是對手已經開出價碼了,你們這方就看著辦吧。革命軍看看港口的鐵甲艦,望望對岸的清軍,再想想自己手頭那幾杆槍,又擔心英國人利益受損後拉偏架,也隻好硬著頭皮答應。

安格聯一招借刀殺人,就坐收漁翁之利,海關稅款就此進入英國人掌握。有多少錢呢?1911年是4000萬兩,之後一路爬升,到1921年,已經達到驚人的6000萬兩。所有稅款直接由英國人征收、進入英國人的銀行賬號、由英國人進行分配、壯大了英國人在中國的金融力量。

而這巨款,除了償還外債之外的剩餘部分,被稱作“關餘”,也就是關稅餘額的意思。英國支持哪一股勢力,就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則”,把這筆錢交到哪一方手上,成了左右中國政局的利器。這種破事兒一直到13年後,廣東革命政府在孫中山領導下發動“關餘事件”,才終於拿回廣東關餘,而完全收回關稅權,則要的等到南京國民政府成立之後了。

回想50年前,太平天國起義,小刀會在上海發動策應。大清帝國的“好朋友”赫德趁時局混亂,號稱為“維持穩定”,攫取了中國海關的收稅權;50年後,繼任者安格聯繼續保持“嚴格中立”,一舉拿下財務權,把大英總稅務司徹底變成一個國中之國。

可謂步步為營,手段老辣,進一步鞏固了自己的力量。

對比大英帝國嫻熟的手法,這場遊戲中,丟盔棄甲的則是會黨。

武昌起義一聲槍響,全國各地的會黨紛紛響應。經常是省會城市由新軍打下,地方則由會黨響應起義推翻本地官員。比如湖南革命黨領袖焦達峰,就積極聯係萍瀏醴一帶的豪強。在新軍控製了長沙以後,各地哥老會紛紛起事,其中衡山洪江會(哥老會派係,之前提到的馬福益就是他們前任幫主)集合五千多人起義,攻下衡州、醴陵等地。

更厲害的是在陝西,當地同盟會力量相對薄弱、但哥老會力量遍布關中,到處都是“關中刀客”,他們拜兄弟、建堂口,徹底滲透了部隊。當地諺語是 “想當兵,拜仁兄”,這個仁兄,就是哥老會。陝西光複,幾乎可以說哥老會的勝利。起義之後,革命軍的軍隊指揮體係以哥老會的組織為原型,這樣一來,領導權就落到了會黨首領的手上,比如堂口大哥萬炳南、張雲山,就搖身一變,從“堂主”升級成了“都督”。

一時間,會黨風起雲湧,各地紛紛設堂口,招新人,發展下線,到處都是幫內兄弟。但問題也隨之而來,還記得本書“江湖”這條線所說,會黨起義的諸多問題嗎?這些頭目的名字可以改成“都督”,但腦子一時半會兒還是“堂主”。起義一旦成功,很多幫內兄弟就從被壓迫者,一躍成了壓迫者,開始到處搶奪財物、擄掠女子、打著革命軍政府的旗號苛捐雜稅、魚肉鄉裏,甚至爭搶地盤、互相火並。畢竟對很多人而言,打下江山之後,可不就該坐江山 ——“搶錢搶糧搶女人”了嗎。

到1911年底,南北對峙基本確認,而會黨亂象已經引起了其他玩家的公憤。革命黨對他們的態度,也隨之從“驅逐韃虜的助力”轉變為“五族共和的阻礙”。維持秩序、恢複生產成為主流,南京臨時政府頒布《維持地方治安臨時軍律文》,嚴重警告各地會黨不得妨礙治安,按照孫中山的說法:

……人貴自重,須知國無法則不立,如其犯法,則政府不得不以法懲之,惟自納於範圍之中,自免此禍..

很快,各地軍政府以維護治安的名義,開始鎮壓治下的會黨勢力,解散洪門、哥老會。比如江西軍政府就發布了《解散洪江、三點、哥老會之布告》,李烈鈞接任江西都督之後,更是強力取締洪江會,處決民憤極大、已經和匪徒無異的首領彭木香、尤正文。對願意改過自新的,整編入江西新軍;對私設香堂的,則嚴厲禁絕。

亂世人命如草芥一般,風向既起,乘機鏟除異己自然也成了尋常操作。像當初對革命做了不小貢獻洪門許雪秋、陳湧波、溫阿拱,就被廣東都督陳炯明以不肯解除武裝為由乘機除掉、梟首示眾。

回想我們故事的開頭,廟堂之遠、江湖之中,教門、會黨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為號召,造反造了一千多年。這一千多年來,他們是社會不安定因素,但也是推翻暴政的利器;他們是窮苦人民被逼無奈的反抗,也是底層豪傑改變命運的階梯。

1912年,這支在辛亥革命中立下赫赫戰功的力量,作為一支重要政治勢力,被徹底趕下了牌桌。1911年的風起雲湧,也成了哥老會、洪門的絕響。他們很多人將從此重回地下,操起舊日的狗苟營生;剩下的成為統治者利用的工具,不再能呼風喚雨。

那個“殺人放火受招安”的世界,再也回不去了。

當然,無論英國還是會黨,都不是這場權力遊戲的焦點。四萬萬同胞的目光,聚集在北方袁世凱、南方孫中山的身上,南北議和的結果,將決定這個古老國家的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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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翻車指南 - 1

 FoYaoTiaoQiang 佛要跳牆 2021-01-22 07:25

 

不好意思,年底了各種忙,更新慢了,請大家包涵。

出的慢另外一個原因是,清末革命的劇本是多線並進的方式,類似於《兩杆大煙槍》那種,寫起來的確也比較費勁。

我盡量一次性多放出來一點,明天更新2.

 

正文開始

 

滿清的覆亡,是一個很讓曆史老師頭疼的問題,標準答案當然是:“武昌起義一聲炮響,革命黨人紛紛起義,宣統皇帝溥儀宣布退位,大清國滅亡。”

 

問題來了。

 

“老師,為啥湖北打了一炮,北京皇帝就肯下台?洪秀全他們都在南京瘋狂打炮,鹹豐卻好好的?”

 

“因為孫中山領導的革命黨們紛紛宣布起義了。”

 

“那這些革命黨怎麽就能紛紛起義了,以前不都鎮壓的嗎?”

 

“有啊,袁世凱鎮壓的。”

 

“後來不就是袁世凱當了大總統嗎?”

 

“他是偷竊了孫中山先生革命勝利果實。”

 

“孫中山為啥這麽重要的東西都會被偷?不上鎖的嗎?”

 

“因為孫先生以大局為重,主動讓給了袁世凱。”

 

“國家又不是梨子,怎麽隨隨便便就讓了,他怎麽這麽沒輕沒重的?”

 

“……你出去……”

 

基本就是這個樣子。

 

反正這麽一搞,總給人一種“推翻滿清其實倒也沒那麽難,為啥這幫人居然搞了這麽久”的感覺。畢竟上一次推翻異族的時候,朱元璋徐達常遇春,各種猛人殺的血流成河才終於成功;大清朝居然這麽隨隨便便就放棄抵抗,簡直就是大boss硬不過三秒,讓人懷疑編劇偷工減料了。

 

現實情況當然不是這樣,所以我們今天聊聊這個事。還是老規矩,爭取看完後你就理解了清末格局。

 

01

為啥王朝能夠統治

 

要回答為啥一個王朝會覆亡,就得先回答為啥一個王朝能統治。當然,這本身又是個博士論文的話題,咱們隻能簡單扯扯。

 

簡單來說,能統治,核心就在於國家還有“共識”,大家覺得你能統治下去。大部分的國民,或者至少大部分擁有資源的國民(比如士紳階級),覺得鎮壓造反的收益遠遠大於風險。

 

中國地盤大,天災人禍不斷,一般每隔幾年就會有人造反。比如著名“詩歌工廠廠長”乾隆當政的時候,這都還算康乾盛世呢,能進課本的造反就有1781年甘肅回亂,1787年台灣天地會造反,剛把位置轉給兒子嘉慶,馬上就是1796年白蓮教起義。至於那種小規模進不了史書的,簡直年年都有,可謂熱鬧非凡。

 

一般這種起義都活不了幾集,畢竟正常的年頭,當兵的覺得朝廷能給發餉,所以願意去打仗;當官的覺得能升官,所以願意去鎮壓;碼字兒的覺得瞎逼逼容易被砍頭,所以也不敢多說話。一來二去,全國的資源集中揍一個地方,造反成功的概率可想而知。

 

那政府怎麽樣才能表現出“老子還能混下去”的氣魄呢?其實剛才也看出來了,一般集中在兩個地方:武力和財力。

 

我們拿白蓮教起義舉例,這次造反一度聲勢浩大,席卷四川、陝西、河南、湖北,打的八旗軍焦頭爛額。但是嘉慶皇帝給了個漢族士紳可以搞地方武裝(也就是團練)的政策,起義慢慢也就被幹掉了。為啥呢?

 

一是中央軍勉強還能打。其實當時八旗軍已經比較搓了,八旗將領曾上疏嘉慶,建議最好漢人綠營別跟滿八旗部隊一起行軍,免得被看出馬腳,生出“不臣之心”,可見已經虛的一逼了。

 

但畢竟朝廷還有額勒登保這種看家底的滿族大將,也就是中央軍還沒徹底廢掉。話說回來,再爛的王朝,多多少少都會有點看家底的,就像諾基亞即便被蘋果毒打成那樣,人家賣賣專利還能活下去,一個道理。

 

所以,想造反的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搞定中央軍。這方麵來說,滿清一朝當年橫掃天下,甚至和俄國人練過,武德還是相當充沛的。

 

二來是有錢,乾隆一代剛過完盛世,家底還厚,能出的起錢。打仗要花錢,軍隊一出白銀滾滾;打完仗還是要花錢,功臣要獎勵、流民要安撫、地方團練要裁撤,沒有一個地方不是用錢砸的。鎮壓白蓮教起義最終花費白銀1.2億,雖說把康乾盛世攢下的錢敗了個幹淨,但畢竟還是搞定了。

 

所以,一般造反派還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能夠搞到這麽多錢,別被1.2億兩白銀砸死了。這為啥根據地很重要,能搞到足夠的資金是成功的關鍵。這裏有個極端的例子,抗戰的時候新四軍駐紮在安徽南邊,那地方窮的要的要命,池小魚多根本養不活他們。

 

結果張雲逸(開國後當了大將,跟粟裕算是一個級別的)投資了一家民營卷煙廠,搞出個“飛馬牌”香煙,居然一路賣到淪陷區,賺了不少軍火錢,搞的老張晚年對此非常驕傲,估計他放到今天也能搞出個風投公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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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和槍這兩點一般大家都比較容易理解,但維持政權還有非常重要的一條,叫做“合法性”。這玩意兒就基本就是個玄學了,簡單說來,就是通過宣傳,“讓國民認可你這個皇帝,以及清醒認識到自己沒機會做皇帝”。

 

具體手法千奇百怪,什麽秦始皇封禪泰山“以德配天”,劉邦“斬白蛇起義”、“喝醉酒了身上現出一條真龍”,法國路易十四的“君權神授”,亞曆山大大帝他媽說這孩子爹其實是宙斯(不知道他親爹啥感受)……群眾喜聞樂見,故事非常本地化。

 

所有這些騷操作,背後的邏輯就是含蓄的暗示:我很特殊,我是正統,我統治你是應該的,我會好好對你,你不要亂想。

 

畢竟“天命”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是對降低統治成本極度關鍵。兵再多錢再多,如果全國人民一起造反,那的確神仙也擋不住。

 

舉個例子,清末張之洞和溥儀他爹載灃在談個公事,張之洞說此事不可行,因為“輿情不屬,必激變亂”,載灃脫口而出“怕什麽,有兵在”。老張做了一輩子大清裱糊匠,被這話驚的目瞪口呆,回家說“不意聞此亡國之言。”

 

為啥這話是“亡國之言”呢?因為老司機都知道,槍杠子可以出政權,但是要保持政權,可不是靠槍杆子就行的,還得靠民意、靠“天命”。

 

正麵案例可以看朱元璋,他能把元朝幹翻,可謂武力爆棚吧。當年準備北伐的時候說“予本淮右布衣……誌在逐胡虜,除暴亂,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國之恥……”

 

意思就是說“我當年是個安徽屌絲,現在要帶領大家幹掉騎你們頭上的蒙古人,讓百姓過上好日子!”一派民族主義造反派的勁頭。

 

等天下已定,老朱的詔書就變成“……自宋運告終,帝命真人(元世祖)於沙漠入中國為天下主,其君父子及孫百有餘年,今運亦終…..”。

 

意思宋朝亡了,元朝的確是繼承了華夏正統,我是順應天命,從它身上又繼(搶)承(奪)到正統,大家不要多想了。

 

再到他兒子朱棣,連“淮右布衣”也不願意提了,開始談太祖出生“雷電交加”,他媽“滿身紅光”,老朱的長相也變成了“夫龍形者,其人鼻高耳聳….乃帝王之相,非常人也…….”。

 

為啥不提當年屌絲變皇帝的勵誌故事了呢?不是因為不好聽,而是不能讓百姓多想。你口口聲聲說朱家原來是造反起家的,豈不是變相鼓勵“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明顯增加統治成本啊!

 

所以各種裝神弄鬼,其實都是一個套路的,大家注意下圖,麵相學裏,朱元璋那不叫“鞋拔子臉”,人家那叫正宗“龍形臉”,可是帝王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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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的正常照,相麵書的龍形相,以及朱元璋希望你覺得的標準照,大家自己感受一下

 

能夠純熟的把武力、財力和天命這三者結合,才算是一個優秀的統治者。老實說,如果單純從技術水平的角度來說,滿清一族可以說是大師級別的。

 

入關的時候是打著“為崇禎皇帝報仇”的旗號,搞的大家一頭霧水;接著是“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把不服氣的引蛇出洞殺個精光;之後一方麵號稱“永不加賦”安撫民心,一方麵大搞“文字獄”精神奴化。

 

到了乾隆皇帝,天下已定,於是搖身一變,搞了個《欽定勝朝殉節諸臣錄》,表揚為明朝盡忠的精神;之後再接再厲,搞了個《貳臣傳》,意思是這幫投降大清的明朝大臣道德上需要批判。

 

一正一反,既表揚忠君愛國思想,又點出滿清是繼承大明正統。段位之高,難怪讓胡虜有了百年國運。

 

回到主題,那如何推翻一個王朝呢?簡單來說,就是要打擊政府稅收基礎,壓倒朝廷的武裝力量,最終讓國民對政權失去信心。一旦大家普遍認為造反的預期收益超過鎮壓,就可以形成“天命”已經被拋棄,王朝“氣數已盡”的共識,最終達到牆倒眾人推的大好局麵。

 

大家也看出來了,這玩意兒操作難度極大,曆史上幾乎沒有打個炮就搞定的。出乎意料的是,一流的統治高手愛新覺羅家,居然最終硬是被“半和平演變”的幹翻了,實在是值得聊一聊。

 

考慮到這是極其複雜的一個故事,我們把它分成廟堂、江湖、書生三條線,說一說當權派、屁民派、和知識分子派在那些年的動向。

 

先從朝廷的故事開始,這條線相對簡單。當然,雖然簡單,也是橫跨百年,從朝廷的一個中層幹部開始,到帝國終結者袁世凱結束。

 

我們開始:

 

02

引子

 

有清一代,對漢人一直都是個又用又防的態度。對這個事實,大家不要有什麽民族情緒。畢竟滿清入關,八旗軍加起來也就十來萬人,撒到中國連個影子都找不到,你要是多爾袞,也會對烏泱泱的漢族人心生恐懼。而且,統治階級嘛,也不是隻防著我們,除了他們自家人,看誰都是“非吾族類,其心必異”。北邊防著蒙古、西邊防著回回、南邊防著土司,統治手法可能不太一樣,提防的心態倒是共通的。

 

清朝的處理辦法,一般是走上層路線。比如對付蒙古,滿清搞貴族聯姻,立個“滿蒙共治”的牌坊,綁定蒙古貴族利益,潛移默化的讓這幫人徹底放棄平民,而對下層則鼓勵宗教麻痹,大力搞黃教。

 

這一套組合拳下來,效果相當不錯,有清一代蒙古基本沒搞什麽幺蛾子。蒙古本地人雖然被剝削的跟叫花子似的,但貴族普遍和滿清一條心。晚清的蒙古精銳騎兵還給大清朝陪了葬,可以說策略非常成功。

 

當然,最有挑戰性的還是漢族,畢竟人多、又有儒教這種傳承千年的不信邪玩意兒。所以從順治以來,一直采用一種平衡的策略,集中精力籠絡士紳階級,同時注意防漢製漢。

 

一方麵,把儒家文化作為帝國正統,大量使用漢人為官;另一方麵,最核心的崗位又以滿人為主。

 

滿漢兩族看破不說破,各吃各的。滿清自覺尊崇儒家、讓渡部分權力,畢竟他們自己也不可能管的過來;漢人士紳認朝廷為正統,但也注意做臣子的本分;儒家思想作為雙方的潤滑劑。大家就這麽湊合著過吧。

 

不過事情到了乾隆末年,開始有了一丟丟的小變化,這一年,農民又又又又造反了。這個屬於朝代的老把戲,人稱造反3+1:人口增長、土地兼並、政治腐敗三大要素湊齊,再加一個天災引發。於是秦末“大楚興,陳勝王”、漢末“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明末“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怎麽辦呢?鎮壓唄。結果一打之下,發現中央軍的戰鬥力簡直是一坨翔。八旗子弟提籠架鳥多年,克敵無方擾民有術,白蓮教席卷四川、陝西、河南和湖北,看樣子是不出大招不行了。大招是啥呢?其實史書上也寫的很明白:下放武裝權,鼓勵地方結寨自保。

 

嘉慶元年,福建人龔景瀚上疏,提議朝廷堅壁清野,允許地方搞團練訓練民兵,以抵擋白蓮教。這篇文章叫做《堅壁清野議》,50年後成為指導鹹豐一朝鎮壓太平天國的重要指導文件。

 

這事兒大家看著眼生,其實講起三國就懂了。黃巾軍起義,中央軍搞不定,就隻能放權給曹操、孔融、劉備這種地方實力派。你看劉備(沒落貴族)、張飛(殺豬富戶)、關羽(社會邊緣人,逃犯),三個階層的屁民拉起了軍隊鎮壓起義,搏了個縣長的功名,和平年代哪有這種機會。

 

大家如果看過陳可辛的《投名狀》,裏麵那個趙二虎就是個清代的關羽,草根出生當土匪;龐青雲就是士紳搞地方武裝,拉團練;兩撥人都相信朝廷能夠熬過這一劫,於是混在一起鎮壓太平天國撈個功名。這種情節,放到黃巾軍、白蓮教、太平天國,都是不需要改劇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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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朝廷中央舉著“保境安民”的旗號,中央軍和士紳武裝聯合,一陣猛搞撲滅了白蓮教。下一步也很眼熟,裁撤鄉勇,解散地方軍隊,恢複朝廷的暴力壟斷權。怎麽裁呢?撒錢啊,團練拿了遣散費回家種地,嘉慶老爺有的是錢。“和坤跌倒,嘉慶吃飽”嘛,乾隆一死,嘉慶從和珅家裏抄出的白銀填了1.2億兩軍費的虧空,幫著嘉慶熬過這一屆。和珅這貨不是貪官,這貨是保險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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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算是涉險過關了,但是這個案例算是留下來了,曆史就是這樣,你以為開了個小口子,結果卻是個大窟窿。很多年後,當愛新覺羅·溥儀從紫禁城被掃地出門的時候,不知道他對太太太爺爺的這個決定有何感受。

 

當然,他的感受不重要,鹹豐的感受很重要,因為到了他手上,太平天國又來了。

 

03

耐心是一種美德

 

1850年,在道光和鹹豐交接的檔口,廣東人(注意這個知識點)洪秀全打著上帝的旗號在廣西起義,席卷江南。八旗和綠營經過50年的勵精圖治,戰鬥力比起嘉慶年更爛了。鹹豐沒辦法,隻好根據他爺爺的“欽定鎮壓農民起義簡明教材”——《堅壁清野議》,再次開放團練,於是一幫人跑到地方上搞人民武裝。

 

不同的是,這次搞團練的是一幫子進士,這夥人可以稱為“道光進士團練係”。說是說在地方上小小的搞一下團練,事實上卻是練出了漢族的私人軍隊。這下子筆杆子、槍杆子都有了,順利孵化了漢族權臣新時代。。

 

順便說一嘴,道光的進士們就跟改革開放的第一批大學生似的,可以說碰到好時代了。普通進士大部分一輩子都是幹文職,屬於偏科生;而道光年的進士先是在中央做官,等到總部混的熟了,太平天國很配合的開始起義,於是下到地方搞武裝。可謂上能九天攬月、下下可入海捉鱉,不服不行。

 

這幫道光的進士,混的最牛逼的就是道光18屆優秀畢業生曾國藩,27屆課代表李鴻章。大家順便注意兩個知識點,15屆袁甲三和30屆袁保恒,後麵有用。這幫人都是漢人文官出身,趁著農民造反的機會搞團練,一樣是尾大不掉搞的中央又愛又恨,幾乎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前兩位混的更好一點,諡號“文忠”;後兩位稍差一點,諡號“端敏”和“文成”。如果大家不知道諡號是啥意思的話,差不多就是“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和“久經考驗的共產主義忠誠戰士”的意思。不要多想,我隻是說這種蓋棺定論的玩法是一樣的。

 

所以說,老曾這輩子名頭那麽響也不是沒原因的,就是從這一代開始,李鴻章、張之洞、左宗棠、袁保恒這幫人為基礎的漢族官僚集團,踩著他的腳印,耐心的逐漸蠶食滿族的權力。

 

當然,第一代團練係隻能是蠶食,造反希望不大。大家可能聽過,掃平太平天國起義後,左宗棠寫對聯給曾國藩:“鼎之輕重,或可問焉?”問鼎中原嘛,意思是要不要考慮造反算了?當然,這個故事顯然是假的,在那個年代,左宗棠送這種對聯,就跟跑大街上叫:“造反造反,同去同去”沒啥兩樣,基本就是把朝廷當做吉娃娃了。

 

顯然朝廷還不是個吉娃娃,湘軍打下了南京是不假,但實力遠遠沒不夠擺平全國。軍事上,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僧格林沁、多隆阿這種滿族猛將還在(雖然也沒撐幾年),當年蒙古騎兵堵截天國北伐,太平軍20000精銳全軍覆沒的場景還曆曆在目。老曾是“結硬寨,打呆仗”的套路,顯然不會搞這種軍事冒險。

 

財政上,湘軍打著朝廷的旗號搞各種勸捐、賣官,糧草又依靠各地政府,基本還算是背靠中央,一旦造反,幾乎馬上就會陷入斷炊的地步。

 

政治上就不用說了,他老人家本來就是靠“忠君”大旗起家,他肯造反,匯聚在這旗子下麵的其他人也不見得造反,這不是天命還在嘛。別看左宗棠這麽左,老曾要是造反了,說不定他就是第一個跳起來鎮壓邀功的。

 

而且湘軍大量軍火購自列強,這夥人既然在太平天國和清政府之間選了後者,下了重注,怎麽可能突然又換陣營?

 

更更更何況,他的子弟兵打到這個份上,也已經越來越像八旗了,南京城破屠城三日,大家搶的盆滿缽滿,誰特麽還有興趣推翻大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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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曾國藩造反,成功率隻會比太平天國更低,他老人家是明白人,不會搞這種冒險主義的把戲。天國一完蛋,就老老實實把手頭的湘軍給裁了。他帶了頭,大家也就都知道風向,朝廷算是又拿回了主動權。

 

不過權力這種事情都是放開容易回收難,地方實權派哪個不是人精,多多少少都會給自己留一手。

 

回到大家熟悉的三國故事,劉備鎮壓黃巾軍,靠軍功混了個縣尉當當。後來政府收權,當年拉的隊伍是散了,但張飛、關羽這樣的親兵可不會散。不僅不會散,而且要沒事兒睡一起,核心團隊嘛,真正的利益共同體。

 

這種情況下,天下一邊,馬上就可以重新拉軍隊。舊社會,招兵基本就是個財務問題,“豎起招兵旗,自有吃糧人”,核心將官在,拿到錢糧分分鍾可以重新搞個隊伍。

 

同樣,團練雖然裁了,但他曾國藩的人還在,就是阿裏巴巴說的“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嘛。而且,咱們不得不承認,曾國藩培養人可真是一把好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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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如果在創業公司和大公司都待過,就可以明顯感覺出來。大公司占個位置混飯吃,你帶出來的都是專業人才,比如銷售副總可能培養出幾千個銷售,但肯定不會帶出個財務專家來。

 

但到了創業公司就不一樣了,幾十號人的小公司,銷售、市場、財務缺一不可。萬一這個創業公司搞大了,CEO下各個條線的人,幾乎每一個都是響當當的角色。

 

曾國藩,就是個小創業公司。他老人家雖然名字叫做兩江總督,但幹的早就相當於地方小朝廷的活兒了。什麽兵、財、人、政,統統一把抓。朝廷不想放權?太平軍正鬧的凶呢,有本事自己管,你管不了是吧?那你還有啥碧蓮跟我談。

 

所以普通督撫幕僚十來號人算多的了,他們家是400號。從軍隊、財務、文化建設、外交(買軍火就是跟洋人打交道)、新政(就是那些洋務運動),就沒有老曾不摻和的。老虔婆慈禧雖然防著他,但也不敢不用他,畢竟太平天國還在那裏杵著呢,曾文正說我今天要推薦個人,你好意思說不行?

 

他曾經的手下,我隨便舉幾個名字啊:秘書處,李鴻章、左宗棠、郭嵩燾,這幾個我都懶得介紹了;參謀部,沈葆楨,後來一路做到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法務部,吳汝綸,這個你沒聽過,不過他是京師大學堂(北大的前身)總講習,他的學生嚴複寫了《天演論》;搞洋務,容閎,搞了全國第一個機器廠“江南機器製造總局”。這個名單我可以列半天。

 

而且剛才不是說他推薦人朝廷不好意思不用嗎,既然肯用,曾國藩就毫不客氣的拚命往裏塞,隻要他打了勝仗就猛推人。去世前,保舉的幕僚官至三品以上22人,總督4人,巡撫7人,道台啥的不計其數。關鍵這些被推薦的還特別能幹,吭哧吭哧搞出來個同光中興,就問你服不服。

 

同樣的,他曾國藩會塞人,人家李鴻章就不會嗎?作為曾國藩的接班人,中堂大人手下有劉銘傳,台灣首任巡撫;盛宣懷,中國實業之父,中國紅十字會創辦人;唐廷樞,創辦輪船招商局,上海仁濟醫院……清一色響當當的人物。

 

到了這個地步,老大雖然還是滿族人,宮裏來來往往的也還是皇親國戚,地方上基本全是漢人了,尤其是在南方,幾乎清一色漢人江山。

 

這夥人可以稱為“團練係”,成員互相之間頗有點“競合”的關係,一方麵也搶位子,但同時也暗通款曲,偶爾還通氣和聲一把。

 

還記得前麵說的知識點,道光15屆袁甲三和30屆袁保恒嗎,這兩父子是河南項城的大戶人家。他們袁家從爺叔袁甲三開始發跡,到大叔袁保恒再接再厲,混到了諡號“文成”,跟李鴻章的“文正”就差了一級。到第三代,終於出了個大名鼎鼎的帝國終結者袁世凱。

 

袁世凱,就是團練係的親兒子。

 

他的“爺叔袁”京城趕考就認識了曾國藩,後來又一起搞團練。感情深要“扛過槍、同過窗、嫖過娼”,最後一個有沒有我不知道,前兩個他們是一定有的。李鴻章幹過曾國藩的幕僚,而“叔叔袁”幹過李鴻章和左宗棠的幕僚。

 

袁大頭發家是在朝鮮,當時是跟著吳長慶的慶軍(廬江團練)去的。吳長慶他爹吳廷香當初是耗盡家財幫著曾國藩搞團練的,而吳長慶自己又是袁世凱他爹袁保慶(袁世凱是過繼給他的)的拜把子兄弟。所以最後袁甲三的墓誌銘是曾國藩寫的,袁保慶的後事是吳長慶辦的。

 

看出來了吧,這幫人都是一家子啊。

 

老袁不僅後台硬,繼承了團練派四通八達的關係網,也繼承了這幫人“霹靂手段,菩薩心腸”的做事風格,既屠殺造反群眾,也搞洋務運動。最終混到了“小站練兵”的美差,成功把朝廷的最後一點精英部隊掌握在手上。

 

你看,嘉慶年的政策,50年後催生出了一堆漢族文武全才,一邊保大清江山,一邊挖滿人的牆角,曆史的發展真是如此的合情合理且出乎意料。

 

這時候,最大的問題其實變成了“為什麽不反”?行政力量漢族占了大頭,軍事力量幾乎全在漢人手上,作為財政基礎的海關收入基本歸了洋人。就剩下幾個稀裏糊塗的滿清貴族,為啥不反他娘的算了?

 

說到底,這還是個共識問題,一個“天命”問題。現在雖然覺得很搞笑,但儒家治國,人生觀價值觀還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愛國那可是近代才有的概念。價值觀的作用,不僅在於自己相信,還在於不確定別人相不相信。而造反這種事兒,是不能說的,說了就是造反。

 

好比李鴻章,他做了一輩子裱糊匠,忠君了一輩子,突然對朝廷幻滅了,想造反。他當然知道自己不信滿清這“天命”了,但他沒辦法確定別人不信啊。老李今天說要“驅逐韃虜”了,左宗棠會不會第一個“討逆”,順便搶他這個北洋大臣的位置?張之洞會不會想,可算輪到我出頭了,背後捅自己一刀?

 

何況自己整天人模人樣的大談“禮教綱常”,說自己當年鎮壓“太平天國”是為了“維護我中華正統”。現在突然說要對“正統”動手了,你敢說下麵這幫人一定跟你?

 

造反,萬一失敗了就是滿門抄斬;不造反,千萬兩銀子的家財留著子孫後代享福。為毛非要冒險?“無災無難到公卿”難道不香嗎?

 

李鴻章不動手,各地的督撫什麽的就更不敢動了。地方大員誰手頭沒點革命黨的血腥?手下那點兵早就跟土匪差不多了,能管啥用自己心裏難道沒點碧樹嗎?何況自己同僚手下哪一個不是跟上頭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真造反了,中堂大人力挺朝廷,自己手下眾叛親離,隻好混個滿門抄斬;中堂大人力挺自己,表示要驅逐韃虜,他倒是坐了頭把交椅,自己成了做嫁衣的,還是混口飯吃。你說這有什麽好造反的。

 

這屬於“猜疑鏈”的變種,可能當年大家心裏都有“反他娘”的想法,但是誰都不能第一個說出來。除非有個大規模的官員心理測試,否則就是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敢第一個動手。

 

嚴格來說,清朝如果爭氣一點,說不定熬過這一陣子,大家就這麽稀裏糊塗的過下去了。

 

有意思的是,曆史還真是給了這麽個“大規模心理測試”。而更吊詭的是,恰恰是滿族的“民族愛國主義”試驗搞出了這麽個結果。可以說大清不亡於“喪權辱國”,而亡於“奮起愛國”,曆史深深的惡意真是鋪麵而來。

 

這次愛國主義實驗,就是著名的“義和團運動”。

 

—— 明天繼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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