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冰川思享號 Author 關不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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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一位河南朋友和我聊天，談及地域經濟差異時開玩笑說，“國家把好的都給南方了，迪士尼要是造在河南，大把賺錢”。我說：“你們連富士康也要趕走，要迪士尼幹嘛？”相顧一笑。我的朋友是個明白人，拿迪士尼說事，是從網上學來的，他並不當真的。但是，網上的“口力勞動者”們是當真的。地區經濟發展“不平衡”，催生了很多“心理不平衡”。地區經濟差異確實需要解釋，但解釋不能靠腦補，那就從迪士尼說起吧。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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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士尼應該建在河南”，倒也不是空穴來風。2006年，大陸首家迪士尼開始選址時，就曾有過“迪士尼落戶洛陽”的聲音。洛陽人很是興奮，還搞了網上投票以示支持。本地學者更是積極，還爭取到了著名經濟學家張五常力挺，理由是中原文化有優勢雲雲。不過我也不明白，“中原文化”和米老鼠有啥關係，附近有少林寺對建造遊樂園有啥好處。你別笑，張五常確實一本正經拿少林寺說事。迪士尼錯過洛陽，還真不能怪“國家”，迪士尼在大陸落戶哪兒，“國家”說了不算。和習慣“一切都是國家說了算”的中原想象不同，迪士尼的選址當然是華特迪士尼公司說了算。迪士尼公司有成熟的選址標準。入選的巴黎、東京、香港都是超級大都市，洛陽顯然排不上，就算少林寺三花聚頂、釋永信大師口吐蓮花，也無濟於事。洛陽並沒有錯過迪士尼，因為迪士尼選址自始至終都沒洛陽啥事。一定要說中西部哪座城市和迪士尼最接近，那也是西安。然而，說是“接近”，也就是遠遠看了一眼罷了。倒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大型戶外樂園的氣候條件就讓西安早早退出了競爭。很多北方朋友習慣於“我窮，所以被看不起”的悲情敘事，卻忽視了地理環境的硬約束。02
北方尤其是中原地區的朋友經常懷念“祖上曾經闊過”的漢唐時期，米老鼠和“中原文化”的強行關聯，也是這種情結的反應吧。“遙想漢唐”的北方早已不是漢唐時期溫暖濕潤的氣候。商周之後，北方越來越冷、越來越幹，農耕經濟的天花板也越來越低。經濟重心也隨之南遷東移，南宋時期後，中國經濟版圖就形成了南重北輕的態勢。到明清時期，東南富庶、北方凋敝已成定局。工業化時代增強了“人定勝天”的想象，然而地理氣候因素的影響從未消失，甚至某些方麵更加強了。最為明顯的是海運優勢凸顯，別說大古老的大運河了，就是鐵路、高速都沒法比。即便是傳統的地理氣候因素，氣溫、濕度也依然發揮著重要作用。太熱了要空調降溫，太冷了要暖氣保溫，否則就算人受得了，機器也受不了。所以，一些中高緯度的成熟煤鐵工業區逐步失去了區域經濟的競爭優勢。這並不是中國東北地區的獨有現象，美國五大湖工業區、歐洲的魯爾工業區也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走向了衰弱。中原、西北不要怪迪士尼不來，這夏熱冬冷多風沙的天氣就是天生的經濟短板。“國家”做不了迪士尼公司的主，更做不了老天爺的主。東南沿海地區的環境更宜居宜業，是公認的事實，從來隻有北方自詡“塞外江南”“北方江南”的攀附，江南、嶺南甚至西南都沒有“江南塞外”“嶺南中原”的引以為傲。要經濟發展，就要付出比其他地區更多的代價。比如河北鋼鐵產業，產量匹敵整個歐洲，付出的環境代價。再如富士康去了“鄭縣”，無非是因為河南的人工更便宜。背井離鄉、南下打工，構成了北方悲情敘事的主體。但是，悲情歸悲情，富士康們真的來了，卻又遭遇了人文環境的高度不適。迪士尼要是真落戶洛陽、西安，多半也是始亂終棄地“滾出去”。03
米老鼠和少林寺比鄰而居，與兵馬俑、大雁塔搭班過日子，會比星巴克入駐故宮更好嗎？不樂觀。雖說網上不無民粹主義、反市場的聲音，但是南北差異還是很明顯的。大規模排外在北方更有市場。這也是晚清以降的傳統。當年義和團滅洋的覺悟，不是洪楊能比的。這種南北的人文環境差異，出自政治中心和經濟中心的分離格局。同樣麵對堅船利炮之後的闖入者，全中國都感到不適。但，對老佛爺們來說，洋人的存在都是臥榻之旁、骨鯁在喉的群魔亂舞。而南方的口岸開放帶來了工商業繁榮，周旋日久，並不覺得洋人都是麵目可憎、亡我之心不死的妖魔鬼怪。這種南北人文環境、世界觀的差異，又在後來的現代化道路選擇中被放大，積重難返。融入全球化的經濟紅利自然而然也是南重北輕。就算富士康逐利逐到了鄭縣，不情不願地請進來，轟轟烈烈趕出去，也是宿命。如果當年迪士尼入駐中原，免不了落得被有些人炮轟“滾出去”的結局。按照義和團精神續作的口力勞動者們的標準，迪士尼的“文化入侵”，顯然比富士康的“經濟剝削”要更可惡更危險。連《功夫熊貓》都能被口力勞動者們解讀出“辱華”，別的還用說嗎？“白雪公主不穿漢服”、“唐老鴨姓唐是貶低大唐”等等，要“迪士尼滾出中原”的“中原文化”要多少有多少。因此，迪士尼也隻能苟在上海戰戰兢兢，哪裏敢到中西部招搖呢？這不能怪國家，也不能怪上海。其實，真要說旅遊資源，中原真的是不缺一個迪士尼。但是，好資源能不能好好開發利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有些北方的地方政府倒是誠心想招商引資，奈何市場不成熟，遇到的阻力也不少。前兩年我到河南旅遊，本地導遊是個精神小夥，人很帥，業務能力也不錯。他聽說我是碼字的，認真和我說“您得幫我們本地人說說話”。我問他啥事，他義憤填膺地說：“香港人欺負我們，他們把景區包下來後，要求員工提前半小時上班，遊客都沒入園呢”。我很詫異道“過去都是員工和遊客一起入園的？”“那是啊。都是人，咋能不一樣呢？”我一時語塞。人是好人，但是觀念真的夠嗆。就這服務意識，咋說呢？咋辦呢？米老鼠唐老鴨的外來“和尚”肯定不行，還得釋永信大師念經念出奇跡。這就是南北差異的縮影。04
人都是一樣的，但是經濟環境和經濟機遇是不一樣的，有自然條件的限製，也有人文環境的差異。最終都會表現為區域經濟表現不同，經濟發展潛力和經濟承載能力不同，這就是南北經濟差異的根源。經濟發展不平衡，如果把平衡和平均劃上等號，那麽本來就是不可能平衡的。土壤不同，怎麽可能有同樣的收成呢？經濟發展是為人服務的，不是為地圖服務的。東北經濟衰弱後，東北人悲壯出走，這沒什麽可嘲笑的。當年闖關東是謀生，今天南下也是謀生。如今很多東北朋友在南方找到了新的經濟機遇，這有什麽不好嗎？怕隻怕有些人心態不平衡越來越偏激，仇視經濟發展、仇視市場經濟，讓好土壤也變成了鹽堿地。司馬南曾在2013年時就“預言”過“上海迪士尼或成冤大頭”，到今年五一還沒有應驗。但是，他和他的同道還在孜孜不倦地努力著。“富士康滾出去”的珠玉在前，迪士尼還會遠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