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月馬
在國內外報刊發表過小說、故事。寫作不易，轉載請保留作者名。
古氏日用品集團的古董事長愛下象棋，棋藝不錯，贏遍小區無敵手，他從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棋友隻稱呼他為老古，這樣相處更加安全和無拘無束。
這天周日傍晚，古董心血來潮，找了兩位老人同時下棋。以一敵二，太刺激了！引來許多人圍觀。兩位老對手對視一眼，用眼神相互鼓勵，這次一定要聯手贏老古一次。兩個棋盤擺好，古董均執紅子先行，走左棋盤一步，又走右棋盤一步，兩個戰場殺得精彩紛呈。十分鍾後，古董在左棋盤“雙馬飲泉”斬將。又過五分鍾，古董在右棋盤“兵車逼宮”擒王，大夥兒拍手叫好。古董得意地接受大家的祝賀。突然，一個異樣的聲音插入：“Good job! Good job!（幹得好！）”大家愣住了，誰在說鳥語？轉身一瞧，人群外不知啥時候站著一位又高又瘦的白人老頭，大約70歲，頭發花白，戴著黑框眼鏡。棋友們都不懂外語，麵麵相覷。古董驚愕地打量著白人老頭，對方氣質不凡，好像頗有身份。古董微笑說：“Welcome!”棋友們驚詫不已，原來老古還會講外語。其實，古董會基本的英語口語，因為他的集團主營外貿，產品出口美國。接著，古董用英語問白人老頭是否也會下象棋，白人老頭點頭說，會一點點，但精通的是國際象棋。古董一愣，發現了白人老頭的大衣兜裏揣著一個長方形的木盒子，古董會心一笑，這一定是國際象棋，他繼續問：“你是不是想找人下國際象棋？”白人老頭笑著點頭說Yes。於是，古董向兩位對手解釋，說這位外賓想和我下國際象棋，你們誰可以讓個座？大家恍然大悟，這位外賓一定是高手，離白人老頭最近的棋手站起來讓座，白人老頭笑嗬嗬地說Thank you，一邊坐下來。棋友們收拾好兩副中國象棋，讓白人老頭擺國際象棋。有的棋友沒見過，說真有趣，外國的象棋怎麽全是立體的？其實，古董對西方文化感興趣，也會下國際象棋，隻是下得少，偶爾上網和人玩，但他認為，自己的中國象棋下得好，國際象棋也一樣可以玩得精，現在有外賓來挑戰，要打醒十二分精神迎戰。
白人老頭執白子先行，一開局，古董就知道對方是高手，水平不在自己之下，但古董依然保持淡定的微笑，一邊下棋一邊和對方用英語聊天。原來，白人老頭叫安德魯，美國人，剛到中國，住在附近。古董沒有再問下去，雙方保持一定的距離和隱私為好，古董也隻是報上了自己的英文名叫Very，全名是Very Gu。安德魯一笑，聽成了Very Good（非常好），以為古董在開玩笑。
第一局殺得硝煙彌漫，觀眾有的看懂，有的看不懂。十五分鍾後，安德魯勝。
第二局，輪到古董執黑子先行，雙方殺得血流成河，古董總算贏回一局，累得他額頭出汗。安德魯卻一副悠然自得地樣子，毫不介意輸贏。
正準備第三局時，天色已暗，倆人隻好作罷。古董要加安德魯的微信，安德魯說沒有微信，倆人就互加手機號，改日約戰。
就這樣，古董和安德魯經常在休息日下國際象棋，互有輸贏，總的來說是安德魯贏的多，但古董並不介意，覺得和安德魯下棋過癮。不知不覺，倆人交往了有一個多月。
這天周六上午，古董和安德魯在棋盤上殺得正酣，古董手機響起，他覺得掃興，掏出手機想掛斷，一見是劉總經理來電，覺得奇怪，怎麽休息日來電話，難到有什麽大事？他向安德魯說抱歉，要接個電話，安德魯微笑點頭。古董接聽後臉色大變手發抖，原來，劉總剛剛收到美國大客戶M集團的電郵，當時是美國西部時間的周五下午，對方通知明年元旦起不再續約合作，劉總嚇壞了，每年兩千萬美元的訂單啊！突然沒了，他急忙打國際長途問明原因，美方的采購部經理回答比較含糊，說不是質量問題，也不是發貨包裝問題。劉總更急了，幹脆直接問，是不是找到了其他供應商？對方尷尬地笑稱，老板還沒有明確的指示，我要問明之後遲一些回複等等，非常抱歉，然後就掛斷電話了。聽到這裏，古董已經猜到七八分，他對外貿行情非常了解，M集團的負責人支支吾吾，一定是把訂單轉到了同行，而咱們的產品性價比在國內幾乎是最高的，如果不買我們的貨，也幾乎不可能買中國同行的貨，唯一的可能，就是買東南亞的貨，尤其是越南、柬埔寨等國，成本非常低，價格非常便宜，而且日用品的技術含金量不高，美國客戶很容易在這些國家找到替代供應商。其實，這種現象古董早已見慣不怪，隻是輪到自己頭上時，古董感覺真的很痛苦，他有心髒病，似乎感到心髒被輕輕地劃了一刀，他禁不住捂了左胸，周圍的人都嚇壞了，紛紛關切地問怎麽啦。古董搖搖手說無大礙，然後向安德魯說身體不舒服，不玩了，Sorry。安德魯問要不要看醫生，古董說不用，謝謝。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古氏集團的經營非常煎熬。古董做了許多公關工作，依然無法挽回M集團，即便對方不明說，古董和劉總也知道，對方肯定把訂單發包給東南亞，因為M集團是連鎖超市，日用品是剛需，每年有1億美元的采購訂單，其中古氏就占了20%，即兩千萬美元，古氏憑美國這一個大客戶就足以生存。可是，明年的合作突然取消，古氏集團提前囤好的、價值幾千萬人民幣的原材料怎麽辦？難道繼續生產轉內銷？談何容易？國內日用品市場早已飽和，同行都在內卷，壓價競爭，咱們多年來做外貿賺美元，現在突然回過頭做內貿，雖然產品質量好，但對國內市場來說，哪還有價格優勢？且隨即而來的，是財務問題，也就是資金緊張，導致供應商紛紛前來催貨款，以及員工因拖欠工資而內哄，還有房租水電等，讓古董內外交困 、心力交瘁，精神幾近崩潰。年關將近，這個冬還怎麽熬？這個年還怎麽過？
這天上午，許多天沒上班、躲避催債的古董神情黯然地走到小區，撞到安德魯。安德魯向古董打招呼，說很久沒見了，你還好嗎？有空下棋嗎？古董其實沒心情下棋，想敷衍幾句就走的，突然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抬頭打量了安德魯一番。安德魯被看得有點不自在，笑嗬嗬地問：“老朋友，你怎麽啦？”古董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道：“哦，抱歉！安德魯，最近我工作太忙，不過，但今天可以下棋。”
倆人在石桌上擺了棋盤，這一局古董下得有點心不在焉，一邊下一邊帶著懷疑的眼神觀察安德魯。安德魯似乎有所察覺，但並不挑明。到了殘局，突然，安德魯將一直低調埋伏地兵叢的王後斜地裏衝出去，抵近古董位於底線的國王。古董大驚，糟糕！剛才分心了，對方的王後突然殺到，還有一車一馬護駕，而我的國王四周缺乏保護，對方王後再斜走一步就可以將死我了，我的國王還可以往哪裏逃啊？古董長歎：“哎——難道，這次我真的死定了嗎？”他說這番話，似乎話中有話。
安德魯搖搖頭笑道：“No, no, no！Very, 你今天狀態不好，竟然不會破這個局。”
古董望著安德魯眨了眨眼睛，又低下頭看了看棋局，一臉茫然。安德魯哈哈大笑：“Very！你可能太久沒下過國際象棋了，忘記了一個特殊的玩法，是中國象棋沒有的。”
古董更加迷茫：“我、我還是沒想起來。”
安德魯說：“Castling（王車易位）.”
古董眼神一亮，張大嘴巴，一拍大腿：“Oh! My god! 你說得對！我想起來了，妙棋！妙棋！”說罷，古董伸出雙手，左手執起位於底線左邊的車，右手執起位於底線中間的國王，雙手一交叉，哈哈，兩個棋子交換方向，又在中間緊貼，成功地化解了威脅。
王車易位，同時動兩個棋子。左車右王，變成左王右車。網圖。
接下來，古董開始反擊，經過一番廝殺，險勝了安德魯。古董搖頭一笑：“這一局，我不算贏，你提醒我用王車易位，我才能渡過危機，哈哈哈。”突然，古董的笑容僵住了，眼珠轉了好幾轉，似乎想到了什麽，接著又望著安德魯，安德魯正微笑地望著古董。“安德魯，我……非常感謝……你的提醒。”安德魯莫名其妙。“你怎麽啦？Very，你好像魂不守舍。”
古董說抱歉，公司有事，便匆匆告辭。安德魯聳了聳肩，獨自收拾棋盤。
下午，古董上班，急招劉總經理和外貿部謝經理密談一小時。接著，古董召開大會，宣布自己因身體不適，要休息一個月，提拔謝經理為總裁，接管全麵管理工作，所有員工都聽從謝總裁指揮，請大家放心，上個月的工資會先發一半，下個月補發，供應商的貨款也會分期付清，隻要大家配合謝總裁的工作，就一定能渡過難關。員工們將信將疑，但也沒有別的辦法，希望新官謝總裁能扭虧為贏。
第二天，古董真的沒來上班了，謝總裁堂而皇之地坐進古董的辦公室，儼然像個董事長，身份比劉總經理還要高，劉總也得聽謝總裁的，這並非隻是因為古董的授權，而是劉總隻精通生產，對外貿不精，隻有謝總裁有辦法，謝曾經赴美留學讀工商管理，畢業後在美國工作過幾年，對當地零售業市場比較了解，而這些都是次要的，就連謝總裁的英語遠勝於古董和劉總也是次要的，主要的是，謝總裁提出一個大膽的解決方案，隻有他才能實行。謝總裁說：“做外貿拉客戶，如果隻用打電話、發電郵、寄樣品和網絡付費推廣等方法，可能永遠接觸不到核心人物，當年公司花了6萬元人民幣參加了廣交會，才接觸到美國M集團的采購部經理，並簽下大訂單，而今年的秋交會剛結束，如等到明年4月的春交會再參展，公司肯定熬不過，所以，我想幹脆直接赴美國賭城賭一把。”
古董和劉總嚇一跳，謝總裁想公款賭博？謝總裁一笑，繼續說：“你們猜我公款賭博嗎？嗬嗬，差不多吧，我想參加拉斯維加斯11月底舉辦的世界日用消費品展覽會，可以接觸到許多歐美的采購商，7千美元租個小攤位，雖然比廣交會便宜，但加上機票、打車和酒店食宿，花費也不小。”古、劉二人恍然大悟，謝總裁持有美國B1（商務）簽證，有效期為10年，遠未過期，可以多次入境美國，而古董和劉總則持有美國B2（旅遊）簽證，不能赴美從事商務活動，古、劉二人多次申請商務簽證均被拒簽，所以，謝總裁是唯一人選，劉總並不妒忌，反而對謝總裁寄予厚望。
謝總裁每天忙個不停，多管齊下：
一、上網報名參展，並訂好機票和酒店；
二、派人設計、印刷宣傳冊、廣告海報和X展架，以及印刷多盒英文名片；
三、加大百度、穀歌和一些海外商業網站的SEM（搜索引擎付費推廣）力度；
四、分派外貿部員工打國際推銷電話、查資料、發電郵、寄樣品和禮品。謝總裁叮囑外貿部暫時不要外傳參展的消息，以免讓同行獲悉。
“上帝不負有心人”，更不負有能力、有準備的人。謝總裁雖然無法挽回M集團的訂單，但總算在展覽會接到了新的美國客戶，是M集團的同行——T集團，簽單金額是M集團的三分之一，即600多萬美元，這也是一筆巨額交易，可謂是一劑強心針，令古氏集團起死回生，讓員工們士氣大振。略感心酸的是，謝總裁磨破了嘴皮，並壓價10%才好不容易簽成了訂單。
一個月後，首批貨物發集裝箱運往美國，很快在美國T連鎖超市鋪貨，聽說銷量穩定。
古董的身體逐漸康複並調養好，回公司上班，為謝總裁配置了一套新的大班桌椅，倆人同室辦公，有事方便商量。
這天周六上午，古董休息，在小區又碰到安德魯。古董拉著安德魯不停地感謝。安德魯莫名其妙，古董隻好說了事情的經過，感謝安德魯提醒用王車易位，幫他渡過生意的難關。安德魯驚愕了半天，不禁大笑，說這是上帝安排的。古董又問：“安德魯先生，您氣質不凡，想必身份不低，冒昧請問，您在美國從事什麽工作？”安德魯說：“我是大學教授，退休了。”古董一愣，他還以為安德魯是美國某大型企業的高管，甚至就是美國M集團派來探底的，嗬嗬，真是想多了。古董又問：“那您為什麽會住在這個小區呢？”安德魯說：“我兒子在這裏當英語老師，娶了中國太太，剛生了個混血兒子，可惜我太太身體不好，不願飛過來，所以我就一個人來探親。我棋癮很大，但兒子不喜歡下棋，所以我就來小區找人玩，非常幸運，我找到了你，而且你的棋藝和我相當，我就沒這麽無聊了，哈哈哈，這也是上帝安排的。”
古董釋然大笑，當初隱藏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也沒有打聽安德魯的身份，如果早一點溝通，也不至於亂猜。這一切，也許真是上帝安排的。（關月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