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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山雨欲來

(2023-12-30 07:45:54) 下一個

 

大江流不止,海水日翻騰。

山雨隨風至,舟船斷纜繩。

一個波浪連著一個波浪,一個運動接著一個運動。船在波浪裏航行,人在運動中磨煉。沒有生活的安寧,沒有自由的思念。這就是社會,這就是生活。

社教運動剛結束,教學改革剛試行三個月,一場批判鬥爭又在麵前展開。施惠雨和語文教研組、曆史教研組的幾位老師接到學校通知去市裏參加《海瑞罷官》討論會。

據說,國家領導人對《海瑞罷官》的討論,看法有分歧。有的說是學術問題,有的說是政治問題。

討論會上市教育局領導作了簡單的介紹,說明這場大討論的起因。原來一個曆史學家於1961年寫了一出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此後幾年有人不斷籌劃對此劇的批判。1965年姚某人的文章《評新編曆史劇 “海瑞罷官” 》在《文匯報》上發表。姚文認為作者對海瑞 “除霸” 、“評冤獄”和“退田”的描寫,完全是“歪曲”、“臆造”、是“借古諷今” 。認為“退田”就是退人民公社的田,交集體耕種,為“包產到戶”,“評冤獄”就是要為廬山會議上的被處理的人喊冤叫屈。認為《海瑞罷官》是階級鬥爭的一種反映形式,是一株毒草。姚文發表後,有人寫了支持的文章,有人寫了反駁的文章。北京也有不同看法。中央要求討論,所以教育局今天召集部分老師開會討論,以便提高對問題的認識。

東中教師施惠雨說:“中學教材裏又沒有關於海瑞的內容,關我們何事,討論它幹什麽?這些問題讓曆史學家、政治家去討論去吧!”

市局領導說:“不行啊,這是政治任務。關係到階級鬥爭。”

問題大凡提到政治上,上升到階級鬥爭的綱上,就是至關重要的,誰也不可漠視。

施惠雨想自己對海瑞這個曆史人物知之甚少,對作者也隻知他是某市副市長,是明史專家,至於其他情況也不清楚,所以便不再發言。

東中的仇寧副主任是教曆史的,他對明史中的《海瑞罷官》是知道一些的,但又聽姚某人說是“借古諷今”,是有政治問題的,便不敢隨便發言。

市三中曆史教師鄭其倫,約五十餘歲,一副學者的模樣。他站起來發言說:“海瑞確實是明朝的一個‘清官‘。他敢於向皇帝提意見,敢於懲惡除霸。在擔任應天府巡撫期間,將強搶民女、無惡不作的惡霸,前宰相徐階之子處死。這需要多大的膽量啊!所以我認為劇本寫得好。”

六中一位女老師,樸實得像農村大嫂,好像剛從鄉下進城來似的,她說:“我看過姚某人的文章,不是實事求是,無端聯係實際,拚命上綱上線,不是科學態度。曆史就是曆史,學術就是學術,不應牽扯到政治上,否則就是別有用心。”聽旁邊人介紹,這位女教師叫李文真,是全市有名的語文教師。她好像早就對姚文不滿了,今天的發言雖然不長,但明顯帶著情緒。

“有些人就愛耍刀子,打棍子,就像魯迅先生說的‘拉大旗,作虎皮。包著自己去嚇唬別人。’以為一提階級鬥爭,別人就敗下去了。這不是正人君子所為。”發言的是東山中學語文教研組長晁開。他受到六中那位李老師的鼓舞,認為一個女教師都敢講真話,何況自己是男子漢呢?所以也就說了幾句心裏話。

也有人讚同姚某人的觀點,認為姚文是站在階級鬥爭的立場上分析問題,是站得高,看得深刻。說不定是有很大的政治背景呢。

即使有人如此提醒,反對姚文觀點的還是占絕大多數。

市局領導,隻是把大家的發言作了記錄,在總結時沒有肯定什麽,也沒有否定什麽。隻要求大家回去以後繼續學習,討論,弄清是非。

回校以後,施惠雨立即鑽進史書中,查閱有關海瑞的資料。據《明史·海瑞傳》所記,海瑞為人剛直,曾上疏明世宗,批評他求仙拜佛,二十多年不理朝政,任用佞臣,不管國事與民事。明世宗怒其犯上,下令逮捕入獄,幾乎被殺。明世宗死後,他聞之卻又痛哭流涕,把吃的飯菜都嘔出來了,可見他對皇帝是忠心耿耿的。世宗死後,穆宗朱載垕即位,起用了海瑞。在其為應天府知府時,整頓吏製,抑製強權,勒令縉紳將霸占的土地退還農民,因此不斷遭到毀謗與排擠。不久又被罷官。海瑞在官,清正廉潔,死時,家徒四壁,還是朋友出資將其殯葬。當其棺木乘舟回鄉之時,沿江兩岸,百裏民眾,跪拜號哭,可見其得民心也。這種人怎麽不能讚揚呢?和當前政治又有什麽關係呢?施惠雨百思不得其解。寫了一首詩道:

“海瑞罷官古已聞,隻因清正惹蟲蚊。

姚文不測何心意,令我腦中起疑雲。”

隨著報刊上不斷發表關於《海瑞罷官》的討論文章,學校大部分師生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了。許多人參與了議論。

語文組黎清晨老師平時話不多,但是好思索。他在看了評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的文章以後說:“這叫什麽狗屁評論文章,既不尊重曆史,也不正視事實。滿篇都是扣大帽子,無限上綱上線,沒有一點事實根據。”

商揚老師,一貫好猜疑,他說:“看來姚某人的文章有來頭。為什麽許多報紙都在轉載?”他隻是提出懷疑,卻沒有給出答案。

張同營老師,從來就膽小怕事,遇事往往是繞著事情轉十八圈,邊轉邊看,始終不發一言。他一聽商揚懷疑姚某人的文章有來頭,便連忙袖手旁觀,一言不發。

羊輝說:“目前我看報刊上兩方麵文章都有,有支持劇作者的,也有支持姓姚的。似乎沒有什麽後台。不過也很難說,我得認真了解了解。”

張同營聽說沒有後台,把手放開站起來,又想說幾句。他看過章回小說《海公大紅袍全傳》,很喜歡海瑞這個人。

 “肯定有大人物支持,否則姓姚的也不敢去碰都市副市長,去挑戰赫赫有名的曆史學家。”劉伯仲老師向來謹小慎微。他在社教運動中已經挨過批評。所以不得不提醒大家注意。

 張同營一聽肯定有人在支持,便又袖著手坐下了。

“ 聽說1959年四月,中央在上海開工作會議,我們的領袖在說到要講真話的時候,還特地提到海瑞,說海瑞寫給皇帝的信那麽尖銳,那是很不容易的。海瑞比包文正不知高明多少,廣東出了個海瑞,很有榮譽。我們的同誌哪有海瑞那樣勇敢?領袖要大家學習海瑞‘剛正不阿,直言敢諫‘的精神,並說他已把《明史·海瑞傳》送給彭帥看了,並勸總理也看一看。上海會議以後,有人把這個精神轉告某曆史學家,鼓勵他寫有關海瑞的文章。很快,那個曆史學家便寫出了《海瑞罵皇帝》一文,刊登在1959年6月26日的《人民日報》上。廬山會議以後,他又寫了《論海瑞》,根據當時情況,後麵特地寫了一段反對右傾機會主義假冒海瑞的文章。筆鋒所指大家自然知道。1960年,他又開始寫成五場曆史京劇《海瑞》,1961年,改名為《海瑞罷官》,發表在《北京文藝》上。不久,北京京劇團演出此劇,領袖看了也很高興。還接見了演海瑞的馬連良。”政治教師汪月輪雖然說得有鼻有眼,但是人們還是懷疑他的信息是從哪裏來的,是否可靠,是否真實。

“你的信息是從哪裏來的,說得這麽詳細,可靠嗎?”傅從向來好附從人言。但這次不同,他見報紙上近來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老師們在議論時也有很大分歧。今天雖然是政治老師的話,他也不敢附從。

“近來,我翻閱了大量過去的有關資料,才搞清來龍去脈。”汪月輪頗有根據地說。

“我看你還沒有搞清,既然領袖肯定了海瑞,還看過《海瑞罷官》,還高興過,那為什麽姚某人還敢如此膽大妄為。”諸丘山對汪月輪的話有些懷疑。

 汪月輪也感到有些不大對勁,為什麽情況變了。通過查資料,過去情況似乎搞清了,但現在形勢卻還沒有搞清。所以他也就無法回答諸丘山的質疑。

“ 搞不清就不搞,讓報紙上爭論去吧,反正教材上又沒有海瑞,操這個心幹什麽。”皇白老師向來不大關心政治,對這種討論不感興趣。

 “人家說多事之秋,我看我們國家一年四季都是多事。反壞鬥爭過去了,來了抗美援越。抗美援越未結束,又搞社教運動。社教運動剛過去,又叫參加《海瑞罷官》討論。學校讓搞教學改革,剛開頭,又打亂了。”化學老師胡家耕越說越激動。他是搞自然科學的,從來不大關注意識形態方麵的事。他每天的精力大都用在如何教改,如何讓學生做好實驗,掌握好化學知識。

胡家耕的話隻有胡家耕敢說。因為他年輕,又出身貧下中農。像芮環琪、沈子平這樣的人打死也不敢說;像張昭嗣、嵇書賢那樣的人是不願說,說了肯定惹麻煩;像杜誠、杜蓮整天鑽在數學的王國裏,和數字打交道,幾乎忘記了外麵的世界。世界不幹擾他們,他們也不幹擾世界,無氣可生,無怨言可發;像許台成、李士茂他們體育老師,整天在操場上打滾,和單杠、木馬相處,課上完了,便喝二兩小酒,哪有時間去認識海瑞。

 說也奇怪,這次對《海瑞罷官》的討論,學校領導並沒有加強領導,參與不多,指導不力。真是做到了放開手腳,任其自然。隻有語文組、政治組、史地組的人比較關心,議論比較多。

施惠雨這個人死心眼,對任何事情都想搞個水落石出。他把政治問題當作學術問題去鑽研,越鑽越糊塗。他搞不明白四百多年前的海瑞怎麽會和今天的階級鬥爭聯係在一起。他又想中央領導人為什麽不出來講話。難道真是純粹的學術討論嗎?要是學術討論又為什麽扣大帽子?他百思不得其解。要是別人,不得其解也就算了。偏偏施惠雨又犯了癡病,還要繼續研究下去。每天的《人民日報》、《文匯報》、《光明日報》他都要看,了解關於《海瑞罷官》的討論。

羊輝是一個小道消息的探測器,人稱“包打聽”。無論是好消息,壞消息往往他先知道。他上了一次澎州市,呆了不到二十四小時,就帶回來一口袋消息。首先在語文組秘密傳開了。他神秘地說,他的一位同學從北京的一位同學那裏,北京那位同學又從他父親那裏,他父親又從他同事那裏,了解到批判《海瑞罷官》是有來頭的。講到這裏,他左右看了看,像小偷一樣,想下手又怕被人看見。

“神神秘秘幹什麽,有什麽話,說就是了。”黎清晨有些看不慣羊輝那種神態,黎曾是他的老師,訓他兩句,他也沒辦法。

羊輝放低聲音,害怕窗外有人聽到。他說:“ 我聽說姚某人是上海市委寫作班子的成員。”

“市委寫作班子成員有什麽了不起,也該實事求是,不能胡說八道。”柳紅看不慣有些人拿著官帽子嚇人。

“聽說,”羊輝把聲音放得更低一些,“聽說是中央某高官夫人和上海市委共同策劃寫這篇批判文章的。不過你們千萬不要外傳。”

“ 胡扯,夫人是誰?”五十多歲的張同營捧著煙鬥,吐著煙,他絕不相信。

“夫人是誰,我也不知道。”羊輝說。連“包打聽”都不知道,看來知道的人就難找了。

“我不信,幹高官夫人什麽事?她要批海瑞幹什麽?”說什麽皇白也不相信。

“要真是那樣就麻煩了,絕對不是好兆頭。”商揚嘀咕著。

“早晨是晴天,下午就會下雨,政治上的事可誰也說不清。”劉伯仲說,這些年他是有經驗的。

“果真如此,問題就大了。那幕後支持的就不僅是夫人了。”黎清晨忐忑不安地說,他已經懊悔前幾天的講話,但潑水難收,說出的話是收不回來的。

晁組長對前一時候自己說的話也開始擔心。

張同營慶幸自己幾次的欲言又止。

傅從決定聽信羊輝的話,他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小心駛得萬年船。所以他不再附從別人的意見。打算在問題沒有明朗之前,一定守口如瓶。

羊輝從市裏帶回的小道消息雖然在語文組是小聲的秘密講的,但還是泄露出去了。

雖然,羊輝強調叫別人不要外傳,其實他自己就傳出去了。誰都知道羊輝的嘴是一個沒有蓋子的瓶子,隻要裏麵有東西,不倒出來就會鬧肚子的。平時他就好說,好散布小道消息,越是有人叢的地方,越是滔滔不絕。而且把小道消息加工描寫,講得比揚州王少堂說《武鬆》還生動。他的傳播小道消息,除了是自己習性以外,也有顯示自己博學多聞的目的。

首先注意到這小道消息的是王長新。近來他也常看報紙,也知道《評新編曆史劇 <海瑞罷官>這篇文章。因為文章太長,他沒有看。其他有關的小文章他看了,但張說張理,王說王理,他搞不清,辯不明,也就懶得繼續看下去。因為他還要集中精力在教學上搞改革。

前天,他聽人講羊輝知道批海瑞文章的背後操縱者。於是立刻放下手中所有的活,去找羊輝打聽消息。不料,羊輝說不知道。

別看羊輝嘴上沒上鎖,把不住門,但他有時還有頭腦,也有小心謹慎的時候。他知道王長新是運動積極分子,政治熱情高萬丈,階級立場堅似鐵。討論會上波濤滾滾,批判場上烈焰騰騰。羊輝雖然好傳小道消息,但不敢隨意傳給他。

王長新回去以後,仍然聽人說羊輝知道批海瑞的底細。他想,萬一是個政治問題,我王長新怎麽能不知道呢?我怎麽能置身事外呢?想到此,他有些坐立不安。於是決定再次去詢問羊輝。這次他不到辦公室去找,他怕羊輝在眾人麵前不便說真話。便把時間選在晚飯後,直闖羊輝寢室。不速之客,破門而入,把羊輝堵在屋內,挪不動,走不得。羊輝知道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他知道來者之意,便開動腦筋,準備對策。

“羊輝,告訴我是誰發動批判海瑞的?”王長新開門見山,直接了當。這是他的一貫作風,不管正確與否,都是如此。

羊輝還沒有在思想上準備好,還沒有想出該如何回答,王長新已經把槍頭使過來了,逼著他接招。他隻好虛晃一槍說:“我實在不知道。”

“你少給我遮遮掩掩,我是打聽好才來的。”王長新把握十足。

“我若知道,不告訴你,我是小狗,好吧!”羊輝還在抵抗著,但已經底氣不足,想不出什麽好招。

“小子,你一貫神通廣大,消息靈通,哪有不知道的事情。”

這一句誇獎,已經解除了羊輝身上的盔甲,隻是武器還拿在手裏。有一些人經得住批評,卻經不住表揚。一聽表揚就像烏鴉一樣,嘴一張,裏麵的肉就掉下來了。羊輝就是這樣的人。他最喜歡人說他有本事,消息靈通。

“我知道一點,也是道聽途說,街談巷議。不敢說,不能說。”羊輝已經敗下陣來。他愈說不能說,王長新就愈感神秘,就愈想知道。

 “兄弟,你怎麽如此不相信我。你能在語文組那麽多人麵前說,就不能對我說啊?”這句話既是套近乎也是用力催逼。

羊輝真的沒有退路了,看來隻有投降了。他悔恨自己為什麽那麽迫不及待要在語文組散布消息,如今豈不是自找麻煩。他不無憂慮地對王長新說:“我知道一點也是聽別人又聽別人說的,其真實性,可靠性都不大。”

“沒關係,你說來我聽聽。”王長新誌在必得。

“我說了,你千萬不要外傳。”

“行,要不要寫保證書?”

“那不需要!”

“那好,你說吧。”

於是,羊輝把在語文組講的消息又對王長新講了一遍。

王長新聽後,嘴張了半天。他摸摸耳朵,看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沒有病,兩個耳朵一個不少。他說:“好像有些不可能。第一,高官是誰?高官的夫人又是誰?是哪一級領導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第二,中央高官能讓夫人去管這件事嗎?”

“所以,我也懷疑它的真實性。不過這絕對不是我杜撰的,我確實是從同學那裏聽來的,當然他又是從他北京同學那裏聽來的。”

“不過,我總在懷疑。如果是真的,又是為什麽啊?不如高官直接出麵好了。”

“因此,我不想告訴你,你卻逼著我說。錯了,你也不能怪我。”

“絕不怪你,算是我耳饞。”

“還希望你不要再外傳。這是一個不太可靠的消息。“羊輝反複囑咐王長新。

王長新點著頭抱著這個不知真假的消息出門去了。

學校領導也耳聞羊輝傳的小道消息,便找去羊輝細問。他不敢像對待王長新那樣推來推去。隻好膽怯地老老實實地把所傳小道消息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告訴領導。學校領導批評他犯自由主義,傳播小道消息,造成不良影響。在領導麵前,他隻好承認錯誤,作了檢討。至此,他才知道什麽叫“禍從口出。”

領導雖然批評了羊輝,但對於他所傳的小道消息,卻也不能完全當作子虛烏有。因為他們領導層長期以來也在密切注視著這場有關“海瑞罷官”的討論,也一直得不到真實消息,因此也一直心裏納悶。羊輝的消息,使他們產生了警覺。他們經過慎重研究,決定再向上級請示,看如何對待這次批“海“運動,免得以後處在被動地位。

向市有關領導請示,結果還是叫按學術問題進行討論。回來以後,領導還是把注意力放在社科組方麵,自然學科組依然沒有大的行動。大家仍忙於教學工作。

施惠雨除了繼續進行語文教學改革試點以外,還拿出相當一部分時間,搜集資料,研究海瑞,也研究有關作者。他仍從學術角度去思考問題,他不相信國家會拿死人來做文章。

還是諸丘山的腦子比較活。他想起當年在大學讀書時,講授文藝理論的教師曾經說過,意識形態的鬥爭往往是政治鬥爭的反映。還說過文藝是階級鬥爭的風雨表。“山雨欲來風滿樓“,也許當前批判《海瑞罷官》隻是表象,也許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實質究竟是什麽呢?他一時還搞不清楚。如果聯係到羊輝所傳的小道消息,他就害怕了。決心從現在開始,對《海瑞罷官》絕不表態。忍一忍,等一等再說。

果然不到一個月,謎底就揭開了。也證實了羊輝的消息不是空穴來風。

原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那位大夫人就開始插手文藝工作。也不知她從哪裏忽然發現了《海瑞罷官》有問題,她提出要批判。但人們都沒有看出問題,所以應者寥寥。本想在北京組織人馬,發動批判,但沒有成功。她便跑到上海,通過上海市委,找到筆杆子姚文元,寫成《評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這篇批判文章,幾易其稿,不斷上綱上線,由6000 多字擴充至10000多字。終於像顆原子彈一樣發射出來,震動了全黨,震動了全社會。

開始,姚文元的文章首先在上海《文匯報》上發表,點明批判那個曆史學家,那個副市長。毫無根據地把當年響應領袖提倡海瑞精神而寫的《海瑞罷官》,說成是借古諷今。指責海瑞的“退田”,是刮“單幹風”,海瑞的“平冤獄”,是搞“翻案”,海瑞的“罷官”,就是隱喻廬山會議上的“罷官”。由此對作者和劇本作了猛烈的政治攻擊,說是資產階級反對無產階級專政的反映。文章實際上涉及1961年以來中央領導層在許多重大問題上的分歧,於是矛頭所指絕不限於副市長個人了。

姚文發表後,半個月內,《人民日報》和北京其他各報都沒有轉載,中央也沒有發轉載的文件,也未對批判作過明確的指示。這就引起了中央對北京市委和主要有關領導人的懷疑和不滿。認為北京主要領導人是“海劇”作者的後台,認為北京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後來北京報紙雖然轉載了姚文,但仍把它作為學術問題來討論。主要有關領導人卻在小範圍內說《海瑞罷官》的“要害問題”是“罷官”。這就更加重了批判《海瑞罷官》的政治分量。

到1966年初,這一批判已經擴展到史學界之外的文藝界、哲學界,形成思想文化領域廣泛的批判運動,影響到全國廣大知識分子和高層領導。對“批海”如何表態,好像已經成為判斷是否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唯一標準了。

 1966年二月,於1964年成立的 “文化革命領導小組” 認為有責任指導目前這場批判運動,便研究擬定了《關於當前學術討論的匯報提綱》(後來簡稱“二月提綱”。) 提綱的主旨,是試圖就這場學術批判運動的性質、方針、要求等方麵,對已經出現的偏向加以適當的約束,從而把運動置於黨的領導下和學術討論的範圍內,不讚成把它變成嚴重的政治批判。這個提綱,經在京的中央政治局常委的同意,也向在武漢的領袖匯報過,而後將這個提綱,轉發到全黨。

澎州市委接到這一提綱,便首先傳達到各個基層黨委,很快各個支部和黨員也就知道了。至此,他們才覺得有了明確的方向。

東山中學的領導也才敢積極領導這場批判運動。也才敢主動去接觸群眾,談論“批海”問題。還叫總務處副主任、曆史教師仇寧在教工會上介紹了海瑞的情況,又叫研究《海瑞罷官》多時的施惠雨介紹“海劇”作者及其曆史劇。目的是讓大家都明確批判的性質和方向。要求大家不要驚慌,這隻是一次學術討論,並非搞政治運動。至此,羊輝的小道消息也就讓位於這大道消息。語文組的老師們也才放下心來。回顧一下自己所說過的話和上麵傳達的精神沒有太大出入。王長新也就慶幸自己在聽了羊輝的小道消息後,沒有立刻大加發揮。有曆史問題的那些老師也才安下心來。

既是學術問題,大家也就無需竊竊私議了,也就無需再花時間去研究琢磨了。老師們的精力又集中到教改上去了。

據說,那位大夫人見《海瑞罷官》的批判被扭曲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便在軍委那個副主席支持下,在上海召開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並根據會議的內容整理出座談紀要。“紀要”比姚文更左,更厲害。它全盤否定建國以來黨領導的革命文藝的巨大成績,汙蔑建國以來文藝界是被一條“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專了我們的政”,號召要“堅決進行一場文化戰線上的社會主義大革命”。這個“紀要”經過中央審閱修改,於四月轉發全黨。這個“紀要”,不僅是針對這文藝界領導人的,而且是針對著一些中央領導人的。這個“紀要”也是那位夫人在政治上和軍委那位負責人互相利用、勾結的開始。

“紀要”發表後不久,北京市委、中宣部的主要領導,中央辦公廳兩個副總理,一個書記處候補書記都被撤職,接著軍隊裏的總參謀長也被撤職。思想上的分歧鬥爭已經發展到政治上和組織上了。

 東中從領導到教工,許多人都不安起來。

書記和校長也不再下棋了,秘書也不再老蹲辦公室了,主任們也常在校園裏轉悠了。老師們又三五成群在一起議論了, 有曆史問題的人又皮膚上起雞皮疙瘩了。

施惠雨也不再去鑽報紙堆了。他覺得被現實欺騙了,他認為明明海瑞是古人,怎麽會和現在人聯係在一起。曆史學家明明是依照領袖的意旨去提倡海瑞精神,怎麽忽然又成了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真是令人莫名其妙。

語文組的老師們又在反思自己說過的關於海瑞的話,後悔自己當時心不明,眼不亮,沒有看清其中的政治問題。隻有張昭嗣似乎一言未發,沒有暴露自己是什麽看法。張同營也再次慶幸自己的欲言又止。

傅從不敢再附從誰的話了,他覺得大家都愚昧無知,誰都不可靠。

羊輝又開始到處打聽,收集消息。這次他把情報的來源集中在北京。

王長新又坐立不安了,他感到好像暴風雨要來臨了。便高興地寫了下麵一首詩:

又見長空起戰雲,雷聲隱隱萬家聞。

吾將磨礪刀和劍 ,敢效子龍常勝軍。

寫了以後,他向施惠雨征求意見。施惠雨看了,有些毛骨悚然,覺得殺氣太重。便對他說,詩人心態要平和,不能鋒芒太露,怒氣衝天,要以情動人,不要以威逼人。王長新聽了不以為然,他說戰鬥就是鐵馬金戈,不能鶯歌燕舞,溫文爾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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