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一聲驚雷

(2023-11-07 13:04:57) 下一個

 

反壞秋風觸目驚,校園亦有害人精。

初遊大海心需慎,莫讓鯊魚毀一生。

 這首感懷詩是東山中學某新老師所寫,指的是發生在學校裏的一場特殊鬥爭。作者至今不願居名,隻好姑隱其名。

 一日,早飯後,施惠雨到礦工區買鞋子。走到東山村頭小橋邊,迎頭碰上了尤書記。書記身前身後還跟隨著一大幫人。施惠雨瞅瞅都不認識,隻好笑著和書記打個招呼,書記也笑著和施惠雨打個招呼,雙方便都各自走過去了。

下午上班的時候,忽然學校召開全體教工會議,主持會議的是果校長。在前麵桌子前坐著的還有三個人,在桌子旁邊坐著的還有幾個人,都是施惠雨上街時路上迎著的那些人。施惠雨前後看看,見兩位副校長和幾位主任以及秘書,團委書記都在,唯獨少了尤書記。

會議室的氣氛非常沉悶,沒有一點聲音。大家見今天市裏來了這麽多人,好像有不祥的預感,都在胡思亂想。聯係以前的情況,大凡有什麽運動,有什麽大事,上麵總要來人,氣氛總這麽緊張。

校長檢查一下人數,見該來的都來了,便宣布開會。並挑明今天的會是專門為尤天罡召開的。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在書記身上發生了什麽事。下麵,緊接著就是教育局古書記講話。施惠雨方才知道路上遇見的那個高個子原來是教育局書記。並從在座的其他人那裏知道,坐在古書記左邊的是王副局長,坐在右邊的是組織科侍科長,在他們左右前後坐著的也都是教育局的人。看這陣勢就知道來頭不小,問題嚴重。

 古書記首先宣布:“從今天開始,尤天罡隔離審查。因為他犯了腐敗流氓罪。”

 眾人一聽,大吃一驚,天天談階級鬥爭,經常教育別人的人怎麽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古書記接著簡單地講了尤天罡所犯的罪行。並且嚴正指出學校除了尤天罡,還有其他教工也犯有相似錯誤。所有人從今天開始,一方麵要反省自己,一方麵要檢舉別人。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不要想僥幸過關。”

古書記講後,校長又作了具體安排,要求老師工人,一邊認真工作,完成教學任務,一邊參加反腐鬥爭,接受教育。

老教工都知道,每次大的事件,大的運動都會牽連一批人,看今天的架勢,沒有一兩個月,東中不會平靜的。一些人已經開始忐忑不安了。

新老師在上學時沒有經曆過這種運動,頭有些懵懵的,不知如何參加。他們壓根沒有想到一個身上被一槍穿了四個槍眼的老革命會犯這樣的錯誤。

晚上,學校領導又召集各個教研組長和骨幹分子會議。黨員和共青團員都參加了。會議主要對反壞鬥爭作進一步發動和部署,要求各個教研組一手抓好教學工作,一手抓好檢查和揭發。

果校長說:“學校是教育場所,是培養革命接班人的地方,應該是一塊淨土。誰知在我們領導層中卻出現這樣的敗類。我們感到慚愧和恥辱。但是我們有決心清除細菌,挖掉爛肉,保證學校的清潔衛生,保護青少年健康成長。我們希望各個教研組同誌,按照教育局的要求,首先放開膽量,打消顧慮,深揭狠批尤天罡的罪行。同時,對於有類似問題的老師、工人也要積極揭發,切勿包庇徇私。但是目前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事情不要外傳,不要讓學生知道。“

果校長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按其資曆來說,也是一個革命老幹部,澎州剛解放的時候,和尤天罡都是教育界五人接收小組之一。在擔任一中校長的時候,因學校一女生談對象,對其批評教育,不料該生服毒自殺。家長上告,教育局長生氣,一怒之下把他貶到澎州東山中學擔任副校長,主持校長工作。多年來,學校大權一直是書記尤天罡掌握。兩人原是戰友,也無矛盾,但果校長自犯錯誤之後,工作總是放不開手,害怕再出差錯,有大事,不敢作主,總是讓書記拍板。而尤天罡又是一個好張揚,好攬權,好自作主張的人。平時學校裏出頭露麵的都是書記,事無大小總是書記說了算。就拿尤天罡的生活作風問題,其實果校長並非一無所聞,但既不敢當麵勸諫,又不敢向上級反映。時日久了,尤天罡也就越陷越深,問題愈來愈嚴重,終於發展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地步。這叫小洞不補,大洞吃苦。現在癤子化膿了,問題出來了,作為主管學校行政工作的副校長,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什麽滋味都有。就像走路,路麵不平,本來為了安全,左避一個坑,右躲一個坎,最後還是踩到牛糞上去。麵對目前的情勢,工作不能不抓,但又不知該抓到什麽程度。想到此。自度隻有向局領導多匯報,多請示了。

第二天下午兩節課後,學生放學。老師以教研組為單位開會,揭發批判尤天罡問題。

語文教研組一共十二位老師,其中四個是新老師,他們到校還不到半年,全校教工能叫上名字的不到五分之一,和尤天罡也沒有單獨接觸過,隻知道他是老幹部,曾經在戰爭中負過傷。平時覺得他很熱情,很會關心人。事情出來後,又覺得他平時對別人的關心是別有用心,對別人的熱情:是黃鼠狼給雞拜年。覺得自己被蒙騙了。

看來一些老教師早有覺察,不過今天才敢說出來。

教研組長晁開似乎對尤某的問題早有所聞。他說:“一年前,我就發現化學組某女老師經常往尤書記辦公室跑,而尤書記看某女老師的眼神也很特別。”

“怎麽特別?”施惠雨平時隻知書本,對此卻不明事理。

“眼睛是火辣辣的,色迷迷的。”晁老師專門給施老師作了解釋。但施惠雨還是搞不明白,什麽樣叫火辣辣的,又是色迷迷的。不過,他也不好意思再問下去,免得被人恥笑知識貧乏。

“有一次,我回澎州,在火車上發現尤書記和某教師坐在一起,下車後,又一起同行。當時我就想某老師家不在澎州,到澎州幹什麽?”張同營老師回憶說。張老師已年逾半百。平時總叼著煙鬥,矮矮的,胖胖的,笑眯眯的,學生背地裏都稱他“彌勒佛”,或者喊“佛老師”。

“你說的隻是一種現象,可以懷疑,但是沒有實際價值。當時你應該繼續跟蹤,看他們有沒有進哪個旅舍。”黎清晨老師說,他的話,總帶有酸味,聽起來酸溜溜的。

“啊嚏,啊嚏,啊嚏——”張老師聽了,有些不自在,一連打了三個噴嚏。這是張老師的特點,一打噴嚏,至少三個。受涼時候打,被刺激時候也打。像張老師這樣從舊社會來的人,今天敢在小組會上對前書記提出懷疑之處已經很不容易了,肯定是鼓足勇氣講的。平時他在會上是很少發言的。即使講話,也是一些雞毛蒜皮,講和不講都一樣。

“我們班上一個女學生和尤天罡來往也不正常,近來發現情緒很不好。提請領導調查。”商揚老師揭發道。高老師說話帶有濃重的淮安口音,平時走路步子不大,有點像舞台上的小生。

“這顆炮彈很厲害,如果爆炸了, 是致命的。”黎老師評論說,不知是表揚,還是奚落。

“可惡,竟敢把手伸向學生!”諸丘山忍不住叱責。

張同營老師不敢再發言,他想起1957年那場反右鬥爭。原來上級也是發動群眾,號召向黨提意見。結果,凡是向黨提意見的,幾乎全部被打成右派。他自己也因為給當時的尤書記提了點意見,差點被列入右派行列。誰知今日會不會舊事重演?想到此,認為還是少說為佳。

“社會真是複雜,許多事情讓人搞不明白。你看,尤天罡平時講話冠冕堂皇,經常提階級鬥爭,動不動喊要抓壞人。”傅從老師有些不解地說。眼睛眨了七八下。傅老師小時候就有這種毛病,說話好眨眼。他中學時代就是在東中度過的。受尤書記的教育已經多年,對其一向是頂禮膜拜。今天偶像忽然變成了壞蛋,如何不驚訝,如何不糊塗,說搞不明白是真話。

“也許平時大談階級鬥爭,大喊抓壞人,是嚇唬別人,掩護自己。”羊輝也是東中畢業,上大學後又分回母校工作的。這幾句話頗見其聰明之處。

“羊輝說得好,你見過烏賊魚嗎?為了逃生,常在水裏放煙幕,把水攪渾,讓人看不清,自己卻乘機逃走。”黎老師的比喻很形象。

羊輝平時好說,隻要兩人以上的地方有他在,就會聽見他誇誇其談,有時把一滴水能衍生成一個湖泊,把一句話編成一篇故事。今天說的話最少,也最精辟。也許尤天罡是他的老師,不好意思展開說。要是換了別人,也許他又要滔滔不絕,編出一大篇有聲有色的故事。

“這件事告訴我們,看一個人好壞,不僅要聽其言,還要觀其行。孔夫子早就這樣提醒過我們。現在說假話的多,相信言為心聲,往往受騙。”聽這話文縐縐的,就知道是施惠雨,僅僅兩小時,他好像就成熟了。

“在學校老師就告誡過我們‘莫向海邊行,風多浪不平’,剛開始工作,就遇到這種亂心的事。真是令人害怕。”柳紅有些憂愁。

“擦亮眼睛,站穩腳跟,任其風吹浪打,我似閑庭信步。”諸丘山十分自信,認為隻要把握住自己,就不會出問題。

“在搞不清是羊是狼的情況下,還得小心一點好。裝在罐子裏的東西,即使睜大眼睛也看不見裏麵是什麽。”皇白沒有諸丘山那樣有信心。

幾個青年老師揭發不出什麽問題,隻是說些感想。

教研組長又啟發大家揭發問題,想把鬥爭引向縱深,但仍沒有人揭發出深層次的東西。

組內還有兩位老教師一言未發,一個是劉伯仲,一個是張昭嗣。兩個人不久前都被在大會上不點名的批評過。劉是因為到一個學生家家訪,主人留飯,他推辭不過,便吃了。校長批評說:“到學生家吃飯是不好的。吃也就吃吧,飲酒不留量,還喝醉了。吃飯時還說這個菜好吃,那個菜好吃,我把湯也喝了吧,多沒出息,多沒麵子。”校長像批評小孩似的,把老師們都引笑了,也不知校長怎麽知道那麽清楚,連喝湯都知道了。是真有其事,還是匯報者添油加醋,肯定校長當時不在場,不會有第一手資料。這雖說是小事,也不是政治問題,但特別令人難堪。許多事情就是這樣:本不足道,但一經渲染,一經分析,就成了新聞,成為笑柄,成為談資。

張昭嗣,一次在語文課上講解“雨後春筍”這個詞語。這個詞簡單的解釋就是春天裏雨後的竹筍,如果要加深一點,就說它味美,鮮嫩也就行了。可是張老師卻來了興致,大加發揮,對學生大講雨後春筍,如何如何烹調,如何如何好吃,講得學生咂舌頭,流口水,他還自鳴得意,認為是神來之筆,調動了學生學習情趣。誰知這節課有好幾位領導和老師聽課,課後評論很不好,認為重點沒有突出,卻抓住小題大做。當時尤書記卻上綱上線,批評他向學生傳輸資產階級思想,資產階級情調。後來在教師會上又數落了一遍。

他們都覺得挨批評有些冤枉,但又不好辯解。其他人也覺得他倆可笑,作為笑料的多,同情的少。

今天的會,是揭批尤天罡,張昭嗣幾次想發言,都沒有膽,怕人說他趁人之危,想報複。

教研組長見他有想發言的意思,便指名道姓地說:“張昭嗣老師,你是學校老人了,知道情況多,你說說吧!”

張老師一聽,這下子不得不說幾句了。便壯著膽子站起來,組長連忙叫他坐下說,於是他又連忙坐下。他說:“我講解‘雨後春筍‘,尤書記便批評我是資產階級思想,試問他這種行為是什麽思想?”不知他是想責問誰。

“你怎麽還叫‘尤書記‘啊!叫’尤天罡‘得啦!”諸丘山聽不下去,覺得這位老教師思維僵化。

“先公後私,你最好先揭發一些其他問題。”黎老師提醒他。

張昭嗣隻好又繼續說:“尤書記,不,尤天罡平時最喜歡用小恩小惠籠絡人,誰生病了,他馬上讓廚房給做病號飯,誰家有困難了,他立刻叫工會給予補助。”

“停一下,老張,你到底是表揚他,還是揭發他?這些事本身沒錯啊!”商揚老師有些莫名其妙,打斷了老張的話。

“事情沒錯,目的不純,想拉攏人,堵人嘴。”老張說明講此事的目的。

“我發言。”劉伯仲見全組人大都發言了,連老張都開口了,隻有自己到現在還一言未發,再不講幾句,一定會被認為在這場鬥爭中不積極。他說:“大家還記得吧,1958年我們學校被評為全市勞動紅旗校。生物教師趙望馳被評為勞動模範,可是當派代表上北京參加全國勞模大會的時候,不是趙老師去,而是尤天罡去了。幹活是別人的,而光榮的帽子都戴到自己頭上,這叫什麽品德?這叫掠人之美,沾人之光”。他自問自答。

 這確實是一個欺世盜名的問題。全校人都知道,負責勞動的是趙老師,進行技術革新的是趙老師,培育出四十斤一個山芋,十五斤一個大蘿卜的也是趙老師,而當時出席全國勞模大會的竟然不是當事人,而是學校書記,此事在當時人們就有看法,但教育局竟然批準照此辦理。

“我說教育局也糊塗,既然評趙老師為勞模,理所應當讓勞模去北京開會,怎麽又叫尤書記去?”羊輝當時還是東中學生,那時不明白,現在也想不通。

“不是糊塗,你沒有見在三年自然災害時,尤天罡經常派人往教育局送蔬菜水果嗎?”黎老師點明問題的症結。

“我們還是把問題限製在尤天罡身上,不要扯遠了。”教研組長見人們發言牽扯到教育局了,覺得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眼下局領導就坐鎮在學校,豈容把鬥爭引入歧途?所以連忙製止,力求把鬥爭拉回到正路上來。這就顯出主持會議的人的水平了。

學校上空烏雲密布,秋風中梧桐樹的葉子一片片地飄落。樹上的鳥兒到處亂飛,知道冬天快到了,往後的日子不好過了。

 反壞鬥爭正向縱深發展,各個教研組都在排查、深挖、揭發問題。

 昨天,理化組傳出了驚人的消息。李歸生披著教師的外衣,以輔導學生為幌子,屢次誘奸女學生,現已被關押審訊。據說事情被揭露後,王左圖氣得跳了起來,像魯智深拳打鎮關西一樣,一拳就讓李歸生臉上開了花。

 今天上午,體育組又揭露出周勤壽,利用上體育課的時間,經常猥褻、挑逗女學生。許台成氣得揮拳要揍他,被袁有法及時攔住了。否則,許台成一拳下去,會山崩地裂的。

 下午,數學組在批判揭發兩個教師,一個是吉兆時,一個是女教師肖英。

吉兆時年近三十,還沒有結婚,正急著找對象。學校女教師很少,即便有幾個,已是名花有主。而且學校地處山村,與外界聯係很少,社交活動幾乎沒有,哪裏去找異性朋友。俗話說,人急胡亂來,病急亂投醫。吉兆時無奈之下,有些慌不擇路,饑不擇食,竟和學生談起戀愛來,這是校規所不允許的,而目前正處在非常時期,其挨批的命運已經是注定的了。事情被揭露以後,吉兆時便不得不在小組會上作檢討。

王長新批判他說:“學生是受教育者,年齡還小,正在求學階段。世界觀還沒有形成,還沒有分別是非的能力,作為教師,你卻把黑手伸向學生,擾亂她們思想,影響她們學習,妨礙她們成長。居心不良,用心險惡,失去做教師的資格。”

王長新批評起人來,一點渣滓都不留,非把話說到頂不可。而且批評的言辭特別尖銳,真像秋風掃落葉。例如上麵的一段話就用了“黑手”、“險惡”這樣的詞,令對方心驚膽顫。

“俗話說,師徒如父子。師生關係形同父子關係。老師對學生的關心愛護是應該的,學生對老師的尊敬也是應該的。但是情感和關係不能超過這個界限。”組長黃少傑這樣批評,他的批評沒有火藥味,就像一個年長者教育一個年少者。

 “按關係說,一是老師,一是學生,不合適,按年齡說,大小懸殊十歲,不合適,你違反規律,害人害己。”杜誠從數學角度批判吉兆時。

另一個挨批評的是女教師肖英。她對吉兆時和女學生的關係不僅知情不報,有時還穿針引線,起著為虎作倀的作用。同時作為一個女教師,自己行為也不檢點。不管在什麽場合,任意開玩笑,甚至舉止輕佻,有失莊重。常和男同事一起看電影,說說笑笑,動手動腳。外語組程振聲就曾說她像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到處亂飛。

“肖老師以後要注意修養,維護老師的形象。你有時行為太隨便,像假小子,有時說話不文明,像老娘們。”伍文武從幫助的角度進行批評。

 “我們女老師要從更高的角度嚴格要求自己,出格的事不能做,出格的話不能說,認認真真工作,清清白白做人,這是女人的基本要求。”說這話的人叫杜蓮。她平時行為穩重,說話不多。個子不高,聲音卻不小。課堂上除了講課,不苟言笑,學生都怕她。連最調皮的孩子在課堂上也不敢違反紀律。但古板得太厲害,令學生不敢接近。有次,班上一個女孩找她哭訴,說被人罵了。她問罵什麽。學生說罵“破鞋”。她是南方人,不懂澎州地區的一些罵人話,便勸學生說:“沒關係,鞋壞了,補一補就行了嘛!”女孩一聽,氣得轉身就走了。她還以為她的勸解起了作用。後來有位好心的老師,告訴她“破鞋”是什麽意思,她才感到對不住學生,自己也有點難為情。

外語組正在集中火力批判蔡天奇。蔡天奇在上課時,為了吸引學生,常講一些粗俗的笑話。平時隻當作笑話,現在分析起來就是思想意識問題。

“蔡天奇平時上課,為了活躍課堂,常常使用一些庸俗的方法。例如在講俄語”鋼筆“一詞的時候,把音讀成”驢雞嘎“,引得哄堂大笑,調皮的男孩子大喊大叫,女孩子則一個個低下頭去。在講詞尾的時候,故意說成”尾巴“,還問學生你們有沒有尾巴。引得男學生互相摸屁股。這種教學手段很低俗。會把學生引到油腔滑調的道路上去。”鄒同奮對蔡的行為進行揭發和批評。

“在同事當中講講笑話,開開玩笑,不傷大雅,未嚐不可。但不能在課堂上信口開河,胡謅八扯。出言更不能低級庸俗,汙染課堂,傷害學生。老蔡沒有把握好這個分寸,造成了不良影響。”齊力舉對蔡天奇的行為提出忠告和批評。

“教師站在學生麵前,即使不能成為典範,也應成為模範,不能成為馬戲團中的小醜,插科打諢,久而久之,變得油滑。學生隻會付之一笑,而學不到真正的知識。”程振聲也毫不留情地對蔡天奇進行批評。

江曉蕙隻聽過蔡天奇一節課,沒有發現他的汙言穢語,隻是覺得他的課堂語言有些生動形象。今天聽眾人一揭發,一分析,感到真有問題, 便也附和著大家講了幾句。無非是人雲亦雲,無甚新意。

蔡天奇經過大家的批評教育,對自己過去的教學風格也進行了認真思考,認為某些時候,某些語言的確不健康,對學生影響不好。表示一定虛心聽取大家意見,改變教學方法。特別要注意分清什麽叫生動形象,什麽叫低級庸俗。在課堂上,在學生前,要處處注意文明用語,為人師表。他有些提心吊膽,怕被戴上“壞分子”的帽子。

反壞鬥爭的秋風,涼颼颼,灰蒙蒙,吹遍學校,就連工人組也未放過。他們正在著力修理白錦生。白錦生能喝酒、能吃辣、能幹活、也能說髒話罵人,凡有他在的地方,空氣中常有一點騷味。

“白錦生,平時你經常誇尤天罡,這樣好,那樣好,到底好在什麽地方。”傳達室姚師傅提出嚴正責問。

“ 會關心人嘛?老白,真是死心眼,挨訓找竅門,什麽時候了,還敢說流氓書記好。好像山崩了他還不知道。”

“他關心誰啊?關心過老趙嗎?關心過老芮嗎?關心過你嗎?他關心的是女人。“馬車司機老史怒吼著。

芮環琪一聽,連連向史師傅擺手,叫別提他。心裏話,我才不要尤天罡關心呢,他一關心就是批鬥。

“你那麽喜歡尤天罡,是不是與他氣味相投?“包永固這樣批評白錦生,似乎話外有音。

“你胡說,我怎麽會和他一個氣味。再說哪個女人會看上我這樣的臭苦力。“老白才覺得問題嚴重,在極力否定。

“你平時滿嘴髒話,一談起女人就騷風臭雨。還說自己村裏某某女人如何如何, 你是不是和她有一手?”李才的話,說到了要害之處。

白錦生急了,跳了起來,賭咒發誓說:“龜孫子有這一手。”說完像喝醉酒一樣,拿出要與人打架的姿勢。組長徐解放連忙命令他坐下,耐心聽人發言。

“聽你自己說,曾經花了兩角錢接了一個女人。有沒有,好好交待。”婁阿得師傅揭發說 。

 這句話像一根大棒,差一點把白錦生打暈在地,堵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他記得曾經是說過這樣的話,而且說的時候自鳴得意,眉飛色舞。今天麵對人們的責問,他該怎麽回答呢。他又急了,又站起來。組長又命令他坐下。他說坐下說不出話來。組長不答應,叫他坐下來慢慢說。組長知道他脾氣不好,害怕他和人打架。

過了一會,平了平氣,他才說:“我嘴臭,過去我是說過那樣的話,但不是真的,是我胡說八道。我承認,我是口頭流氓,我該死。“

“是——真——,還是——是——假——,要由——由——組織——調——調查——才——才算。”顧玉樹說話有些結巴,費了好大勁,才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我希望組織上到我們村調查,還我一個清白。”白錦生無奈地說。

“誰也沒有汙你清白,話是你自己說的,當時你還向人逞能。別人說你胡說,你偏說是真的。現在你又偏說是假的。到底是真是假,你自己清楚,組織上也會搞清楚。”李才又指責他幾句。

白錦生現在百口莫辯,急得直跺腳,不敢和別人打架,舉起巴掌,“啪、啪”打了自己兩個嘴巴,還狠狠地說:“我讓你平時喜歡胡說”,就像家長打小孩似的,眾人見了又好笑又好氣。

“白錦生,你現在不要急。組織會調查清楚的,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總之,你是有錯誤的,回去以後,好好寫檢查。工作還得幹好。在這期間,不要到處亂跑,上哪去要請示匯報,經過批準。你要自覺遵守。”組長如此告誡他。限製他活動,目的是怕他亂來。同時也不知他平時那些胡言亂語是真是假,穩妥起見,還得防備他。

鬥爭進一步發展,連新來的老師中也有兩個人被牽連進去。不過他們陷得不深,隻是與一些有問題的老師有一些瓜葛,因此也未受到公開的批評。

教育局古書記召集學校領導和各個小組的負責人,聽他們匯報幾天來反壞鬥爭情況。強調要注意保密,在情況沒有調查核實清楚之前,絕對不能外傳。

接著由向秘書組織人員,分頭找有關人調查核實。有的情況還要進行外調才能搞清楚。

果校長這幾天也忙得焦頭爛額,夜不能寐,都失眠了。心想,領導層中出了問題,就已經夠難堪的了。教師中又出了這麽多問題,即使上級領導不批評自己,難道自己就沒有責任嗎?所以越想越窩囊,越想越吃不好飯,睡不好覺。果校長也算是久經考驗的老幹部,工作也算兢兢業業,認真負責。個人品德也算高尚,無瑕疵可尋,但時運不濟,老是碰到倒黴的事情。曾因學生自殺受處分,現又因書記腐敗,教師流氓,搞得自己塵灰滿麵,擦不幹,洗不淨,道不清,說不明。近來連校門都不敢出,害怕有人問起學校情況。

全校教工雖不是人心惶惶,但也思想混亂,有問題的人,不知罪大罪小,結局如何,沒有問題的人,也心中懼怕,不敢和女學生接觸。所以人們覺得還是像嵇書賢那樣保險,上課從頭講到尾,下課夾起講稿就走,關門備課,關門改作業,不與任何學生接觸。一個班教了兩年,還叫不出學生的名字。

學生思想也亂,他們看到教育局來了那麽多人,原來滿校園轉悠的書記也不知哪裏去了,老師一個個蔫頭蔫腦的,上完課立刻就走,就連平時詼諧滑稽,好說笑話的沈西化、蔡天奇兩位老師也好像喉嚨生了鏽,說話幹巴巴的,沒有一點趣味。因此,學生常三人一夥,五人一堆,竊竊私議,估計學校肯定出了什麽問題。所以情緒也受到了嚴重影響。

教育局察覺到學校裏這種不正常的氣象。因此夜以繼日的抓緊調查研究,落實問題,多次向市領導請示匯報。後來澎州市司法部門也介入了工作。

經過一個多月的揭發查證,東山中學的問題基本搞清。於是教育局征求市領導意見,決定在市某中學召開全教育局教師會議,宣布對尤天罡等人的處理意見。

開會那天,東中教師早晨六點鍾起床就趕往火車站,坐車到市裏參加會議。尤天罡和幾位有問題的教師前一天下午便已被押送到市裏看守起來。

大會由教育局王副局長主持,古書記作了題為《關於東山中學反壞鬥爭情況》的報告。報告中詳細講了尤天罡為首的幾個教師摧殘學生的流氓罪行。與會的各校領導和教師都大吃一驚,這是全澎州市學校解放以來首發的一次特大的流氓犯罪事件,其罪魁禍首竟然是學校黨支部書記。這是一個血的教訓,也給全市教師工作者敲響了警鍾。

古書記報告以後,東中的幾個犯罪分子被押到了大會前台。接著由市政府李副市長宣布處理決定。尤天罡,罪行嚴重,開除黨籍,開除公職,交付司法機關法辦。李歸生、周勤壽摧殘學生,開除公職,移送司法機關處理。吉兆時道德敗壞,不能為人師表,清理出教師隊伍,遣送回家,交地方監管。

宣布處理決定以後,犯罪分子便被公安機關當場逮捕。吉兆時被教育局人武部帶走。

會議結束以後,東山中學的教工都立刻離開了會場,立刻趕往車站,準備回校。他們害怕在市裏被老同學、老朋友見到,問來問去難為情。知識分子就是愛麵子,想得多。本來大多數人都是清白的,與犯罪分子沒有任何瓜葛,應該挺直腰杆,走自己的路。可是偏偏都認為自己同犯罪分子都在同一所學校,屬於同一支隊伍,臉上總沒光彩,身上總不自在,心理上都存在著一種壓力。

會後,領導又被教育局留了下去,消除他們的思想顧慮,鼓勵他們回校抓好工作。並特別強調要接受教訓,加強教師隊伍的思想建設。同時要求他們鼓勵教師,放下包袱,解除精神壓力,樹立信心,搞好教育教學工作。

回校以後,校領導又召開了全體教工會議。會上,領導首先作了自我批評,承擔了治校不嚴和領導班子互相監督不力的責任。同時也告訴大家,尤天罡罪行被揭露,首先還是來自黨支部內部。不過鬥爭不力,揭露太晚,造成的損失太大。在總結教訓以後,校長又要求教工端正思想,正確看待這次鬥爭。這次鬥爭,純潔了教師隊伍,保護了青少年健康成長。他希望教師在今後工作中,仍然要大膽管理,積極開展工作。既要關心愛護學生,又要嚴格要求。他還特別強調,在學校,教師和學生的關係隻能是師生關係。

領導雖然這樣說了,但教工們心上的陰影一時很難消失,特別在市局召開處理大會以後,社會上很快就知道東中出了什麽問題。以致許多老師,很長時間不敢出校門,好像社會上的人都以一種不信任的眼光在看待自己。有些老師不得不出校門,也把校徽取下來,害怕別人知道他們是東中教師,以致被人懷疑。特別是新來的十幾個老師,幾乎被這驚人的雷聲震破了耳朵。他們在這場鬥爭中經受了鍛煉,接受了教訓,保證他們日後能夠健康的成長。

施惠雨在寫給他同學的信中,最後附了一首詩,最能表達他的心情。

平江一別後,不複事雕蟲。

社會多風雨,江河浪激洪。

雛鷹毛翅短,力弱怯雲空。

樹上有梟鳥,暗中啄小童。

烏鴉繞屋叫,老鼠夜鳴凶。

何處得安靜,酣然入夢中。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