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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礦山風情

(2023-10-05 06:55:10) 下一個

 

煤礦風情異樣多,探知就裏少風波。人爽直,不欺訛,牛羊吃草滿山坡。

            ————《漁歌子》

天才蒙蒙亮,就聽到了學校操場上的跑步聲,棍棒聲,這是新來的體育老師許台成在鍛煉身體。此是幹體育人的特點,或者叫習慣。

操場在學校東麵,家屬宿舍北麵。從學校裏到操場,必須經過東南角門,為了安全起見,這道門晚上鎖著,早上打開。

許台成在操場上跑了三圈,覺得操場還行。雖然比不得體育學院,但也有四百米的跑道,也有單杠、雙杠、吊環、沙坑。況且這裏地形開闊,遠處有山,近處有水,空氣新鮮,無城裏的腥臊氣味。因此,他看了以後十分滿意,準備將來在這裏大展身手,為國家培養一批體育人才。

跑步以後,他又甩甩胳膊,壓壓腿,打打拳。第一套是“簡化太極拳”、第二套是“八卦掌”。拳掌之後,他又舞起棍棒,外行人看不出是哪家套路。隻見他一時騰身,如大鵬展翅,一時臥地,卻忽又鯉魚打挺,一躍而起。看那棍子上下翻舞,聽那聲音呼呼作響,令人不敢靠近。

因為八月底天氣尚熱,鍛煉一小時後,便大汗淋漓。許台成於是扛著棍棒走回宿舍。

早飯後,昨天來的新老師便相約到街市上走走,買些生活日用品。當他們走到汪月輪,康安泰兩位政治老師的宿舍時,汪、康兩人正在洗臉剃須,問他們吃飯了嗎?回說“吃了”。“早飯後洗臉剃須,你們不是把事情搞顛倒了嗎?”教物理的印甲岩,一向是注重事物發展的順序的。“這有什麽不可以。”政治老師康安泰這回沒有堅持原則,否定了事物的邏輯性,頗有些靈活性。

汪月輪老師大半個臉上都是肥皂沫,正對著鏡子歪著頭在刮臉上的絡腮胡子,隻聽沙沙作響。因此他騰不出工夫與人說話。他的胡須確實旺盛,兩天不刮,就像野草一樣,紛紛冒出頭來,十天不刮,小孩子就會對著喊“爺爺”了。所以,通常他每天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刮胡須。從開始到結束,最少得半個小時。因為那時還沒有現在這種電動須刀,刮起來既快又好。那時用的是刀片,所以用起來比較麻煩。不過,比起老祖宗用的剃刀要快多了,也安全多了。

等汪老師刮好胡子,已經是上午8點鍾了。他們便相隨著走出校門去逛街,去欣賞礦山風情。

說是礦山風情,其實也是鄉村風情。因為煤礦和鄉村連在一起。

現在,還得向新老師們介紹一下此處的社會環境,以便他們出行,了解社會。

從行政區域說,學校所在地屬於山頭鎮——也叫山頭區,它是澎州的一個特區——-即礦區。礦區的黨政機構就設在山頭鎮,學校在鎮西南六裏處。

山頭鎮的南麵五裏處是吳橋煤礦,礦有南北二井。北井是老井,解放前開鑿 的,南井是五十年代末新建的。

在吳橋煤礦的東麵四裏處是煤礦工人家屬區,簡稱礦工區。礦工區住有數千戶人家,專門設有街道辦事處,隸屬山頭區管轄。

 礦工區的北麵,緊挨著的是東山泉村。該村屬於鐵山縣管轄,正因為不屬於礦區,所以城鄉之間,工農之間,常有矛盾,且不易解決。

 在村的北麵,隻隔一條溪水的便是東山中學了。

 如果從學校出發,先向山頭鎮,再往礦區,工區,泉村,則恰好是一個四方形。但是這個四方形的邊長足有二十裏。所以,今天不能讓這些老師長途跋涉,以免過於勞累,還是帶他們就近瞧瞧吧。

一群青年老師走出校門,沿著一條土路,進入東山泉村。這裏的村莊不像南方。南方的莊子往往是一字兒擺開,最多是前後兩層。一看各家各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要尋人,一問便知,一找就著。而這裏的村莊,卻擁抱在一起,前七層,後八層,擠得喘不過氣來。隔幾層中間便有一條小巷,供人們出入。而且各家都有一個小院子,院牆和屋牆都是石頭壘成的。在這樣的村子裏尋人一定是很困難的。這令我們想起《地道戰》、《平原遊擊隊》,他們就是在這樣的八卦陣中穿來穿去,把敵人引進迷魂陣,讓敵人見不著,撲不著,還處處挨打。

青年們走進村莊,看見許多人家門前支著鏊子,大大的,扁扁的,平平的。他們很納悶,不知其為何物。

女老師柳紅是南方人,從未見過此物,便向鏊子旁邊的一個老婦人問:“大娘,這是鍋嗎?把它翻過來幹什麽。”她懷疑這是鍋,但又不像。

老婦人望望她,笑笑說:“大姐,你不是本地人吧?這不叫鍋,叫鏊子,是做煎餅用的。”關於“煎餅“,”大姐“是聽說過,但沒見過,更沒有吃過。老婦人見”大姐“有些好奇,便笑著說:”你們稍等一會,我做兩張給你們看看。“說著她便點燃柴火,送進鏊底,待鏊子熱了,先用油刷子在上麵刷了一圈,而後從盆子裏舀出一勺糊糊往鏊子上一倒,立刻用竹片子刮了一圈,再刮一圈,又刮一圈。三圈過後,麵糊已被均勻地攤在了鏊子上,不一會兒,由濕變幹,由白變黃,而後輕輕一揭,便揭下鏊子。圓圓的,亮亮的,香香的,既不粘鏊,也未揭壞。接著老婦人又做了一張,做兩張煎餅,不到三分鍾的時間,比南方人蒸饅頭,包餃子快多了。

老婦人把兩張煎餅疊好,執意要送給幾位青年人嚐嚐。青年們不好意思拿,推來推去,最後還是盛情難卻,隻好收下了。他們一起說:“大娘,謝謝您了。”大娘今天在這麽多的青年人麵前顯示了自己的高超技藝,而且還收獲了幾聲“大娘”,真是太高興了,那笑容掛在臉上整整一個上午。

青年們離開“大娘”,一邊走著,一邊撕吃著煎餅,覺得比蘇州的糕點還好吃。他們都說今天長了見識。

他們從村子中間繼續往前走,看見路西邊的很多人家的門前都掛著一串串紅辣椒,遠看像紅飄帶。有的院子裏還有石磨、石臼、石豬槽。看來,這裏人常常和石頭打交道,離開石頭是不能生活的。

走出村子,前麵不遠處有一座石拱橋。有一個人正拉著一車黑泥往橋上爬,使了幾次勁都上不去。皇白和康安泰看見了,連忙跑上前去幫那人把車推了上去。那人一轉臉,看見是兩個年青人幫了忙,便連聲說:“謝謝!”

皇白他倆定睛一看,拉車的原來是位五十來歲的男子。便問:“大叔,你拉這些黑泥幹什麽?”那人把車停下,擦把汗,笑笑說:“這是炭泥,當柴火用的。”

“濕漉漉的像爛泥塊,怎麽燒啊?”,皇白還是不明白,又問了一句。這時後麵幾位也跟了上來。

“你們不懂,這炭泥是礦上洗煤時沉澱下來的煤的粉末,好燒的很。就是煤炭燒的時候也要摻上水,那才容易燃燒。”皇白他們聽了還是有些將信將疑,也難怪,他們是南方人,很少燒煤,更沒有見過炭泥。於是他們今天又長了一種知識,不過還缺乏實踐經驗。

橋的西邊十來米處有顆大樹,大樹底下有兩個白發蒼蒼的老頭正在罵架。穿藍衣服的老頭用拐杖指著穿黑衣服的老頭說:“你這隻老烏龜是從哪個陰溝裏爬出來的,滿嘴臭氣。”

穿黑衣服的老頭立刻回罵過去:“拷你嫂子,我是從你家陰溝裏爬出來的啊!”

“找你姥姥去吧,我家的陰溝裏盡養癩蛤蟆。“藍衣服又把髒話甩過去。

幾個青年人看了,擔心兩位老人家惱了會打起來。許台成、印甲岩兩位老師立刻上前勸解他們。“老人家,都這麽大年紀了,吵架會傷身體的。”兩個老人見他們這麽認真,都笑了,揮揮手說:“沒事,我們是鬧著玩的,你們去吧!”

“真不懂,還有這麽鬧著玩的,真是不可理解。”幾個青年,一邊走開,一邊議論著。

其實他們真不懂,這叫“罵大會”,是此地特有的一種娛樂。不僅男人們會這樣罵,老娘們也會這樣罵。不過有個條件,罵的雙方必須是老熟人,老朋友,他們用這種方式取樂,套近乎,搞熱鬧,如果是陌生人,或者是關係不好的人,千萬不能如此開玩笑,那就會弄假成真了。

正說著話,往前走著,忽然前麵傳來一陣車鈴聲。他們抬頭一看,隻見兩輛三輪車飛駛過來。三輪車和別處的三輪車沒有什麽大的不同,但別處是車夫在前,車廂在後,名副其實叫人拉車。而此處是車廂在前,車夫在後,雖然人也是騎在車上,但確切的說,這叫推車,不叫拉車。讓其他地方的人看了,還以為車夫在玩雜技。不過他們有他們的解說,他們說把客人放在前麵坐,是為了尊重客人。

再往前走,他們看到牆邊坐了五六個人,正在打撲克牌。有兩個人,頭上頂著磚塊,一個頂著兩塊,一個頂著四塊。頂四塊的把脖子挺得直直的,左手扶著磚頭,右手忙著揭牌,還有兩人頭上各頂著一雙臭鞋,其餘兩個臉上貼滿了紙條。康安泰是鐵山縣人,對此頗有了解。他說這裏打牌的規矩是:輸一次貼一張紙條,貼滿六張就頂鞋底。兩隻鞋頂完了,再輸就頂磚頭。

青年們聽說,感到很好奇,就站下來看看。頂四塊磚的那個年輕人緩緩地轉過身子瞅了一眼,覺得這些人好笑,沒見識,少見多怪。頂鞋底的則是旁若無人,覺得比頂磚頭好受多了。貼紙條的,嘴角還露出笑容,覺得比他們都強。

 青年們忍著笑離開這夥撲克迷。

 康安泰感到一路走來,同事們有這麽多的好奇,認為自己有必要盡盡地主之誼。他說:“這裏長期以來就有個順口溜:山頭鎮,三大怪。貼紙條,頂磚塊;騎三輪,腚朝外;大姑娘,捧煙袋。”不過,大姑娘捧煙袋是以前的事,但老娘們捧煙袋是常有的事。其實這也不算怪事,因為這裏抽煙的人太多了,有時一家老少幾個都抽。這就難免影響到婦女,終於到了不抽不行的地步。聽說這種情況在我國東北也是有的。

康安泰是學政治的,現在又即將走上講台,所以他喜歡對任何事情都作一番分析。使你能夠搞清事情的因果關係。

他們一行數人談論著向工區市場走去。市場不大,但雞魚肉蛋,瓜桃蔬果都有。做買賣的大多是本地人,年紀大一點的,都穿著黑衣服,婦女則戴著黑頭巾,老婦人褲腳上還紮著黑布帶子,姑娘也有穿花衣服的,但多數還是穿著藍衣服,至於年輕男子穿的不是藍的,就是灰的,花樣不多。

還是在澎州市裏的時候,老師們就聽人說,礦區炭灰多,空氣汙染嚴重,人在街上走一天,臉上就可以洗下半盆灰。當時柳紅就被嚇著了,要是今天,她說不定就跑回家去了,不過那時候自有那時候的做人標準,行事原則,所以她還是來校報到了。現在見到那麽多人喜歡穿黑衣服,就聯想到是不是與空氣汙染有關係。想到此,便立刻感到心跳。

菜市場的兩旁有幾家商店,規模都不大。賣的都是一些生活日用品。

汪月輪買了一包刀片,因為他那胡子長得又快又硬,幾乎天天要除草,所以刀片用起來也多。別人是半年用壞一張刀片,他則半個月就用壞一張刀片,所以買刀片是走上新工作崗位的一件大事。

諸丘山問店裏有沒有麵盆,售貨員回答說“沒有”。他伸頭望望,不高興地說:“你怎麽說沒有,地上一大摞是什麽?”

售貨員說:“那不是麵盆,是洗臉盆。”

“那有什麽不同?”諸丘山生氣的問。

售貨員笑著說:“同誌,你不懂。麵盆是和麵用的,臉盆是洗臉的。”

站在一旁的施惠雨忍不住了,他認真辯解說:“麵,就是臉,麵盆就是臉盆。”

售貨員有些不解:“麵”怎麽就是“臉”,一樣嗎?

 施惠雨是學過文字學的,他伸出一個手指,一邊在櫃台上畫著,一邊叫售貨員看著。售貨員睜大眼睛,隨著施的手指的移動,隱隱感覺是一個“麺”字,但他不認識,直是搖頭。施惠雨誠懇的告訴他:“這是過去的繁寫的‘麵’字,簡化以後,和臉麵的‘麵’,合二為一了。現在你隻知道’麵‘是’麺粉’的‘麵’,卻不知道也是‘臉麵’的‘麵’,所以我們並沒有說錯。”

施惠雨的“我們”自然包括諸丘山。

售貨員知道今天遇到有學問的人了,不再辯解。立刻轉過身去,遞了一個麵盆——-也就是洗臉盆給諸丘山。諸丘山看看沒有損傷的地方,便付了錢。

 “麵盆”之爭以後,他們又進了另一家商店。許台成要買田徑鞋,售貨員拿出兩雙。許台成一看都是藍色的,便提出要買白的。售貨員說沒有白的。許台成想,不買不行啊,再過三天就要正式上課了,沒有鞋怎麽辦。最後,他隻好說:“那就買藍的吧。”不過,仔細一看,鞋的尺碼太小了,許台成人高馬大,腳也大,他又讓售貨員拿幾雙大碼的過來。最後,他挑了一雙42碼的,試一試,還算合腳,便買了下來。印甲岩買了兩條毛巾,一支牙膏,一根牙刷。

 柳紅想買點化妝品,店裏沒有,售貨員指引她到對門那家店裏去買。到對門店裏,她向一位女售貨員說明來意。售貨員便問買哪些,柳紅說:“拿一瓶雪花膏,一塊香皂。”

 “別的不要嗎?”

 “不要了。”

 其實,別的也不多。那時的化妝品種類很少,沒有現在這樣多。什麽口紅啊,畫眉毛的青黛啊,市場上根本見不著。有一點,也是僅供演員化妝使用。說實在的,就是市場上有,也沒人敢買。誰要是畫著眉毛,塗著口紅在街上走,不被當成演員,就被當成瘋子。甚至還要被扣上資產階級思想的帽子。所以,對於即將做教師的柳紅來說,即使有那種想法,也沒有那個膽。

柳紅買雪花膏時,皇白也站在旁邊。女售貨員問他要不要買。他說:“不要,我是來白相白相的。”不要就說不要,幹嗎還要來個“白相白相”。這一“白相”不要緊,女售貨員有些生氣了,回了一句很不好聽的話:“相哪個,一邊去!小青年思想不端正。”皇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不知道哪裏得罪了女售貨員。

康安泰見狀,連忙走過來向女售貨員解釋,“大姐,不要生氣,不要誤會。我這位同事是說隨便看看,沒有別的意思。”“隨便看看,就隨便看看好了。幹嗎要說‘白相’。售貨員的氣已消去了一半。

“他是南方人,‘白相’是無錫、蘇州、上海一帶的方言。“

女售貨員一聽,氣便全消了。

施惠雨站在一旁,慢條斯理的批評皇白說:“入鄉隨俗,要‘白相’,你在江南‘白相’好了,幹什麽跑到蘇北來‘白相’?”

“我到蘇北來工作,不在這裏‘白相’,在哪裏‘白相’?”皇白有些不服。

“老兄,到了這裏就要學習這裏的語言,了解這裏的習慣。”施惠雨進一步開導他。

皇白是學語言文學的,曾經聽老師講過,有的人因為說方言,鬧出不少笑話。而今天發生的事情,不正是老師講過的故事嗎?想到此,對待別人的批評,也就不再感到委屈了。

施惠雨想買一個書架,把書從木箱裏解放出來,但是走了兩個商店都沒有,到第三家商店瞧瞧,也還是沒有。這個市場,總共隻有這三家店。

他們轉了一圈,準備打道回府,忽聽得一家小飯店裏傳出吆喝聲。便都轉過頭去看,以為又是誰和誰吵架了。許台成捏緊了拳頭,準備見義勇為,去扶弱濟困。康安泰打好腹稿,準備去做思想工作,幫助他們解決矛盾。但忽又聽到飯店裏叫“哥倆好啊,喝光了哇,白幹酒哇,醉不倒哇。“原來是有人在喝酒劃拳。幸好他們沒有立刻闖進去,否則又得鬧出笑話,鬧出誤會。

見這裏平安無事,他們便轉身往學校走。當走到村邊那座橋頭時,忽聽得“咚——,咚——,咚咚——-,咚咚——“。接著就見東山的山坡上升起一柱柱白煙,青年們感到驚訝,連忙攔住一位扛著鋤頭的老農問:”那邊誰在打炮?“老農回答說:”那不是打炮,是放炮。“

施惠雨想,老農也會咬文嚼字,“打炮“,”放炮“有什麽不同。這回他不想再作說文解字了。他轉身問:“放炮幹什麽?”

老農說:“放炮開石頭。”

“開石頭幹什麽?”印甲岩忙湊上去問。他有個習慣,遇事總愛搞清來龍去脈,所以常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老農看看這些青年,一個個衣冠楚楚,有的還戴著眼鏡,雖然不知道他們是幹什麽的,但看得出都是有知識的。但想不通他們為什麽連開石頭幹什麽用的都不知道。不過,見他們很虛心,又是個個有想知道的意思,便索性把鋤頭放了下來,站在那裏扳著手指頭說:”用處可大啦,一、燒石灰;二、蓋房子;三、鋪路;四、製水泥······”老農講得頭頭是道,簡明而不繁瑣。

正在老農講到第六種作用時,忽又聽的東山腳下”咚——咚——咚——"七八聲巨響。這回比剛才的聲音更大,大地都在顫動。老農一聽更來精神了,決心要在這些青年麵前顯一顯自己的學問。他笑著說:” 你們聽,這才真正叫打炮。”

“誰打的?” 皇白似乎有些吃驚。

“是解放軍。”

“哪來的解放軍?”

“啊呀,你不知道啊? 澎州市駐了一個軍。我們北山駐了一個坦克團,這東山下就是一個大靶場,坦克經常在這裏打靶。你們聽,這轟隆隆的聲音就是坦克,坦克可厲害啦,不光能在平地上走,還能爬山,比馬在山上爬得還快。”老農講得眉飛色舞,青年們聽得心動眼開,都想到跟前看看。

“這支隊伍是1954年從朝鮮戰場撤回到澎州的。在這裏一住就是十年。這十年我們這裏平安無事,真正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老農越說越有勁,好像這支部隊就是專門保護他們山頭鎮,東山村的。

這時,施惠雨忽然想起他的姨兄鄭文曾經說過,他們部隊抗美援朝回國後,就駐紮在澎州市山頭鎮。想到此,他決心到靶場看看,便向大家提議到靶場去。

其實諸丘山、皇白、印甲岩、柳紅這些南方青年,聽老農講到一半的時候就想奔赴靶場了。就連本地人康安泰也急著要去,因為他也沒有親眼見過坦克,所見的都是在電影裏麵。於是他們告別老農,並且真誠感謝老農告訴他們的這麽多事情。

“小夥子們,看打靶要注意安全,要離遠一點。” 老農已經對這幫小夥子產生了好感,臨別時還不忘囑咐幾句。

“謝謝了!” 青年們向老農揮揮手向東走去。

他們循著炮聲向東走去,走了三百米便到了華東煤校。煤校正在東山中學的南麵,與中學隻隔一道山溪,煤校規模比中學還大。內有幾座樓房,院中有一處果園,最為顯目的是一百多米高的煙囪。據說這是煤礦設計院從上海搬來以後興建的。建它是為了建鍋爐,建鍋爐是為了供暖氣,供暖氣是為了冬天取暖。

設計院這些人原來工作生活在上海,那裏生活條件好,且冬天不太冷。來到蘇北這個邊遠地方,風俗人情,生活習慣都與上海大不相同。特別是到了冬天,西伯利亞冷空氣不斷吹來,使他們簡直有些支持不了。這裏到了冬天,雖然各個辦公室,宿舍都有煤爐取暖,但他們覺得太 髒,又不安全,於是提出要燒暖氣。澎州市礦務局為了照顧這幫高級知識分子,特批為他們建高爐供暖氣,這在全市也僅此一家。

青年老師們見此都有些羨慕,但也僅是羨慕而已。

走過煤校南大門,向東到了東牆,他們望見了靶場。在炮靶的北麵1500 米處有幾輛坦克蹲在那裏。他們沿著煤校東牆向北走,走到了東山溪邊,溪中水不深,水中露出一塊一塊石頭。他們一個一個跳躍著過去。隻有柳紅一人膽小,站在溪邊不敢跳,大家見狀都鼓勵她,可她還是有些膽怯。最後諸丘山又跳回去,拉著她的手,踏著溪中的石頭,慢慢地渡過溪來。

過了水溪,他們又走過東山中學的操場,再折向東北,向坦克走去。

離坦克還有50米,隻見一位解放軍同誌跑步過來,立正敬禮,告訴這些青年:“不要再往前走,前麵危險。”

青年們停了下來,遠遠地望著坦克。坦克手在戰車裏麵,看不見,隻見炮塔在不斷地調著高度。幾個旗手站在坦克旁邊,忽然高聲叫道:“目標,正前方,1500米,預備,放——”,隻聽“咚——咚——咚——咚——”,炮口吐著火舌把炮彈送了出去。但人們看不到炮彈飛行的形狀,卻望見在靶子那裏衝起的幾柱塵煙。

炮聲過後,對麵插靶處忽然冒出幾個手拿小旗的軍人,在打著旗語,告訴坦克手炮彈的命中情況。旗語並非口語,青年們都不懂了。

今天可開了眼界。這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見到了坦克,而且就在自己麵前開炮打靶。實實在在,活靈活現,有聲有色。不像過去所見——書中寫的,銀幕上跑的——留在腦中的隻是一些幻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看得過癮。

 施惠雨心情激動,詩興大發。他當場高聲吟頌:

天上流雲走碧空,

東山腳下炮聲隆。

練兵場上軍威壯,

不怕豺狼與虎熊。

離開靶場,返回學校。路上他們高唱起《打靶歸來》,說是表達自己的高興心情,還不如說是為還在打靶的解放軍唱的。

中午,書記又帶回七個新老師,三個教數學的,兩男一女。女的姓杜,名蓮,南方人,廣陵師院畢業。男的一個姓王,名長新,澎州市人,江寧教院畢業。還有一個也姓杜,名誠,也是南方人,也是廣陵師院畢業。一位教外語的女老師,是常州人,叫江曉蕙,畢業於江南師院。一個教物理的,姓唐,名凱。還有一個化學教師姓胡,名家耕。這兩人都畢業於錫山師專。還有一名叫王左圖,建康師院物理係畢業,據說是校學生會副主席。至於這些人思想性情,工作狀況,現在還說不清,以後慢慢會知道的。

下午,學校召集全體新老師開會。既是歡迎會,也是思想工作會。參加會議的有書記、校長、主任、團委書記、黨辦秘書。秘書姓向,名臣,年齡在三十多歲,既是黨辦秘書,當然是黨員了,而且必然有一定的文字功夫。兩個副校長還未到校,自然也就沒有與會。

今天的會是果校長主持,尤書記作報告。稱“報告”是對領導的尊重,即便是三言兩語,也最好稱“報告”,這不僅是過去也是現在的風俗習慣。不過在“文革”以後,又增加一種說法,叫“指示”。至於尤書記,昨天我們已經作了簡單介紹,總算是認識了,今天不再絮說。

尤書記點了一支煙,抽了兩口,用目光掃視一下會場,見該來的都來了,便高聲說:“老師們,同誌們,大家好。今天和昨天,我們校一共迎來了十五位新老師。這給我們東中增添了一批有生力量,從數量和質量上說,這是全市中學首屈一指的。老師們,你們是我從教育局一個一個挑選來的,我在教育局挑了兩天,把所有材料都看了。你們都是出身好,思想好,學習好,將來必定是我們學校的骨幹,我們學校的教學質量必定會大大地提高。”於是一陣鼓掌,新老師們聽了都很高興,覺得自己都是被書記挑中來的,覺得很榮耀。獨有皇白心裏在想,“是不是書記看花眼了,我的學習成績不算好啊。不過出身是好的——貧下中農。思想也是進步的——共青團員。” 皇白肯定的這兩點很重要,這叫政治掛帥。你想,書記親自出馬挑人,能不政治掛帥嗎?

接著,書記對新老師們進行了階級教育,打預防針。

書記說:“老師們,你們都是剛出校門,剛走上社會,‘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這是領袖教導我們的。社會是複雜的,看問題一定要有階級分析的頭腦。要分清大是大非,站穩階級立場。”

老師們一聽,個個趕緊正襟危坐,連忙都把腰杆挺直,害怕站不穩立場。其實這些理論,在學校裏他們都學習過,不過,這兩天由於旅途勞累,有些淡漠了。這時書記提出來很有必要。接著書記繼續作報告,他說:“就拿我們學校來說吧,有沒有階級鬥爭?雖然不見刀光劍影,沒有殺人放火的事情,但是有階級,有思想鬥爭。我們三百來個教工中,從舊社會過來的有一半。地主、資本家、反革命、右派都有,幹過中統特務、軍統特務的有好幾個。以後接觸他們都要小心,不能讓他們影響你們。”

新老師們一聽,有幾個心嚇得怦怦直跳,好像掉進了老虎窩裏,老虎正瞪著眼瞅自己。但這些老虎,姓什麽,叫什麽,書記又沒有明說,怎麽防啊?有人想問,但又不便問。考慮到書記沒有點名說自有他的道理。正在青年們擔心害怕的時候,書記又轉換了話題。

“老師們,我們校原是煤礦職工子弟學校,後來雖交給地方,但學生主要還是礦工子弟,以及附近農村的孩子。因此與煤礦仍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因此,要教育好學生,要服務好工農,必須了解礦山和農村。所以學校黨支部研究決定,明天你們休息一天,洗洗衣服,安排好生活。後天帶你們下礦,去體驗一下礦工的工作和生活。“

這一決定太英明了。青年們正想看看煤礦什麽樣,礦工又什麽樣,他們是怎樣把煤從地裏挖出來的。正是:

工農商學結成群,更有人民解放軍。

團結一心強國力,亦能習武亦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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