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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反右

(2023-06-06 02:24:42) 下一個

 

幾位教師膽氣豪,大鳴大放勁頭高。

忽然一夜東風起,花落葉飛烏鵲嚎。

 

一天下午,同學們看到幾個青年教師提著漿糊桶,扛著梯子,抱著大字報,在廚房的東山頭,教室的西山頭,興高采烈地貼著大字報。

同學們都圍著看,有的是給政府提意見,有的是給學校提意見。有的沒有點名,含糊其辭;有的則指名道姓,一針見血。有的批評官僚主義,脫離群眾;有的揭發貪汙腐化,謀取私利;有的指斥黨風不正,弄虛作假。

工人們看了,有些咋舌。低年級學生看了,不知真假,眨巴眨巴眼晴就走過去了。高年級學生則一邊看,一邊指手劃腳議論。有幾個個子大的學生,甚至自告奮勇,爬到梯子上幫助老師貼大字報。還有個別學生,認為自己和老師有同樣觀點,便私自在大字報底下簽上自己的姓名,表示讚同。

老師們不光貼大字報,還白天黑夜,加班加點開會。校領導號召職工們大鳴大放,大膽地向黨支部提意見,幫助整頓黨的作風。

會議上往往形成兩派,對同樣的事,同一個人,有不同評價,不同看法,便發生了爭論。此時,在場的領導往往站出來支持提批評意見的人,說“批評是對黨負責,是關心愛護幹部,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於是提意見的人,熱情高漲起來。原來持反對意見的人,也在搜腸刮肚地給領導提意見。會場上充滿了民主、自由的熱烈氣氛。

有時也會出現偏差。本是號召給領導提意見的,誰知一不留神,職工之間卻互相批評起來。特別是平時互相間有些矛盾的,這時便趁機向對方放兩支箭。如果是原則問題,還值得當眾提出,辯明了對大家也有好處。但是有些隻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在會上撩撥撩撥,白白浪費大家的時間。

教高中語文的許老師看不起同樣教高中語文的張老師,說張老師普通話不行,方言太重,隻會把“的(笛)”字讀成“的(得)”字。這話未免有些刻薄。不過還好,張老師畢竟年齡大些,能沉住氣,隻是笑笑說:“我確實普通話不好,當年讀書時,還未提倡普通話。老師和學生都講方言。所以現在一時半時確實改不過來,虛心接受許老師意見,以後好好努力。”

誰知張老師這幾句話,使得許老師再想批評張老師卻開不了口了。事情往往是這樣,硬碰硬會發出火花,硬碰軟卻啞然無聲。

許老師很高興,給黨領導提意見受到了表揚,給同事提意見得到了肯定。於是他飄飄然,竟頭腦發熱,突發奇想,把自己的名字蘇俄化,改叫許克斯基,同時還有兩個頭腦發熱的青年老師,一個改叫朱文洛夫,一個女老師改叫賈斯諾娃。他們好像怕別人不知道,竟把這幾個異域的名字簽到了大字報上。開始,人們還誤以為有外國人參加學校大鳴大放,後經了解才知道是學校幾個青年教師在開玩笑。但對此評價卻不同:有的說是胡鬧,有的說是無知,有的說是無聊,有的說他們是在諷刺學蘇聯。這最後一種說法就厲害了,不知幾位改名者有沒有聽到。但過去挨過許克斯基諷刺的張老師聽說了卻為他們擔心,連連搖頭說:“太幼稚了!太幼稚了!”

大鳴大放剛過兩個月,風向忽然變了。報紙上出現了反擊“右派言論”的文章,而且此類文章愈來愈多,批判愈來愈尖銳。這股批判的風也隨著秋風刮進了學校。立即吹得樹葉颯颯地響,一片一片葉子隨風落下。

很快,許克斯基、朱文洛夫、賈斯諾娃等幾個老師都進入了“右派”行列。於是有人嘲笑說,“斯基”變成“死雞”了,“洛夫”變成“烙糊”了,“諾娃”變成“落花”了。

就連高中幾個幫老師貼大字報和簽名的學生也被校長室傳呼去接受批評教育,雖未入“右派”之列,但心理上也灰溜溜的。

史維華想起,大鳴大放後喬貴灃曾約他說:“我們是不是也給漁鎮中學提幾條意見,送張大字報去?”

史維華說:“算了吧,我們又不知道學校領導情況,胡謅不得。還是老老實實呆著吧!”呆著,這是史維華的習慣。

於是,喬貴灃也就沒有參加運動的熱情了。後來喬貴灃說:“小華,還是你有遠見,不參加的好,否則也搞得灰頭土臉的。”

維華說:“我不是有什麽遠見,一是確實不知道漁中領導情況,二是隻想好好讀書,不想參加這些活動。我們不知道,也不懂。想想這三、四年時間內,我們吃驚過多少事情,漁中有四五個老師被捕,到這裏剛兩個星期,同學中就發現了反革命分子,兩個月後教師中又出現了幾個右派,我們能料到嗎?事後我們都搞不清楚。所以得沉著冷靜,多動頭腦。”

維華的一番話,讓喬貴灃覺得眼前這個小老弟和過去比好像成熟多了。

星期天回家,見到了維憲,維華談到學校反右的事情。維憲說:“我們小學的啟蒙老師史仰嵩大叔也被打成右派,下放回家了!”

維華聽了大吃一驚,說:“史老師在史祠堂小學教書時,就積極參加抗日活動,土改時自動獻出家中財產,被譽為開明地主,解放後繼續在共產黨辦的學校教書,後由小學提升到中學教書,現在怎麽變成右派了,什麽原因?”

維憲說:“聽人講,史老師在家吃飯,坐在門前的樹幹上,挑著碗中的山芋葉子,開玩笑的說:這是貓耳餃帶係子。這話不知被誰揭發到學校去了,於是就被分析為對社會主義的嘲諷了。有沒有其他問題,我不知道。”

維華問:“農村有沒有抓右派啊?”他想農村平時亂說亂開玩笑的人很多,要分析上綱就麻煩了。

維憲說:“農村沒有,隻是進行了整風教育,要廣大群眾提高警惕,防止敵人搞破壞活動。”

秋雨一條條,秋風落葉飄。

牆根蟋蟀叫,兔子窟中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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