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退休

入死出生三十年，退休今日又歸田。

農村本是紮根地，不似城頭鎖霧煙。

 

史金玉已經到了退休年齡，又挨了批評，說他在廬山會議之後犯了右傾錯誤。他想，既是如此，幹脆提前退休，告老還鄉吧！

反正離退休還不到一年時間，領導也就勉強同意了。

史金玉是在王偉被省裏調走以後，從汪集區調任縣副縣長兼宣傳部長的。在三年的任上正是三麵紅旗，迎風飄揚的時候。當時他對高產放衛星和售保旗棉的問題，有不同看法，主張要實事求是，冷靜思考。所以到了廬山會議以後，便被牽扯到右傾上麵去了。雖然上級組織沒有給他戴什麽帽子，但畢竟是不順心的事。

史金玉退休回家之前，去找了王忠。解放後，王忠從理發店被調進縣公安局偵訊科。當時整個縣城都奇怪，有人說：“一個理發匠，怎麽被調到公安局，成為正兒八經的幹部，真是天上掉餡餅了。”

但有知道內情的人說：“人家在日偽時期就給共產黨幹事了，你以為是無緣無故的，餡餅怎麽不掉到你們頭上？”

這個消息一透露，人們也就不奇怪了。

史金玉找到了王忠，談到自己的退休。王忠歎息說：“我們這一代人烽烽火火幾十年，都到時候了，該退了。以後的事就靠年輕人了。”

史金玉說：“現在的年輕人熱情澎湃，他們敢想敢幹，一定會創造出豐功偉績的。”

 “我想再大的功績，也超不過萬裏長征，抗日戰爭和抗美援朝。”王忠說。

“時代不同了，任務不一樣了。現在重點是搞經濟建設、文化建設，靠的是科學技術，單憑熱情是不行了。”史金玉有所體會的說。

王忠說：“是啊，過去幹革命是靠一顆紅心，一副肝膽。有敢於鬥爭，不怕犧牲的精神，就差不多了。現在不同了，不是拚刺刀的時代了。你看，蘇聯把專家一撤，我們許多工程就停擺了，損失了千百億呢！”

“你表兄弟祝雄退休以後幹什麽啊？好久未見了，身體還好吧？”史金玉轉換了話題。

“他啊，退休後還忘不了老本行。時不時地到湖上撈一點魚蝦，采一點湖米。不過，不上街賣，自己改善一下生活。平時，多數時間是和人閑聊，或者逗孫子玩，身體還是蠻好的。”王忠介紹說。

史金玉說：“那是個好人啊！戰爭年代出生入死，立了不少功。解放後，在治淮工程中又建功立業，作了重大貢獻。我得好好向他學習。”

“你退休後打算幹什麽？”王忠問。

史金玉笑笑說：“我的老本行是教書，現在老了，顯然幹不了了。我打算回老家，那裏還有幾間老房子，收拾收拾，修補修補，還可以住人。在屋前屋後，開辟個菜園。種點白菜、豆角、笳子、辣椒、南瓜、土豆之類，再養頭豬，養幾隻雞，吃菜基本就不需要到街上買了。沒事時，和左鄰右舍說說話，憶憶舊，不也是件美事嗎？”

他談到此，好像已經處在那悠閑的環境當中，過著美麗的田園生活了。

王忠說：“你回鄉下，城裏的房子怎麽辦？”

“城裏房子交給兒子兒媳婦，住著看著就行了。”史金玉說。

“孫子和孫女，你就不管了？”王忠問。

史金玉說：“他們都上學了。讓他們父母去照顧吧！再說，隔了一代了，思想方法都不同了，還是一代管一代吧！離遠點，少操心好。”

王忠說：“你的想法很好，回去把你那老屋子修修，給我留一間。兩年後我退休了，到你那裏住，和你作伴。”

史金玉說：“好啊！退休了，我們都去作個田舍翁，回歸大自然。不過，你還得把這兩年工作幹好。現在社會還不太安定，美蔣特務還時時搗亂，你們公安工作切不可鬆懈。”

告別了王忠以後，他又到物資局去拜訪史仰紹。

“聽說你已經退休了？”史仰紹見麵便問。

“是啊！千真萬確。我今天就是來向你告別的，我要搬回老家住了。”史金玉快活地回答。

史仰紹說：“你剛到年齡就退啊！身體好好的，何不多幹兩年？”

史金玉說：“船到碼頭車到站，到站就下。前客讓後客，你沒有看到車站有許多人在排隊等著上車嗎？”。

史仰紹說：“你說的一點不假。我這小小的物資局，外麵都排了不少人。”

史金玉說：“你別說小，廟小香火旺，在這物資短缺的時候，你這裏可是人人仰望的地方。”

史仰紹笑著說：“你老兄是不是又想提醒我什麽。告訴縣長大人，我是一貫奉公守法的。物資再多，我沒有占過一分一毫。你看，我身上還是穿著帶補丁的衣服哩！”

“彼此彼此，你袖子上有塊補丁，我褲腿上有塊補丁。不和你開玩笑了，我想問問你大哥的情況，他現在怎麽樣了？”

史仰紹說：“大哥大嫂還住在老地方。他們年紀都大了，什麽事都幹不了了。”

史金玉說：“你大哥很不簡單，在解放前那樣困難環境下，竟然開起了油坊。而且那地方成了革命的場所，他還為遊擊隊員訓練遊泳，還在水中擒拿過叛匪。個子雖矮，卻神通廣大。可惜在鄉下，才能被埋沒了。其實他那榨油的技術還可以發揮作用的啊！”

“你又忘了，解放前，因敵人破壞，油坊停了。剛解放又重新開張，但沒過幾年又統購統銷，原料困難了，後來農村又搞起了合作化，這私營油坊就更無法開了。你當時還是汪集區區長哩，你能批準開嗎？”

史金玉笑說：“我真是自找沒趣，被你這個家夥繞進去了，原來都是我的錯。我是想，在物資緊缺的情況下，鄉村裏如果有個油坊，老百姓不就方便多了嗎？誰知卻忘了政策不允許。”

想到此，他更覺得提前退休的必要性了，腦子確實不行了，跟不上形勢了。

不過此時他又想起自己還有什麽事似的，便對史仰紹說：“現在縣裏許多物資短缺，你們局得想想辦法，到外麵多采購一些，吃的穿的用的多搞一點，解決解決老百姓的生活困難。”

史仰紹說：“你老兄哪裏是來向我告別的，分明是來向我布置任務的。”

史金玉說：“不要誤會，絕沒有這個意思，我都退了，還布置什麽任多。我隻是提個建議，采納不采納由你。”

史仰紹說：“你老兄說話我能不聽嘛，一定努力去辦。”

身退之前訪故交，縱談往事意如潮。

同甘共苦烽煙裏，心地光明日月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