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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外流

(2023-06-13 02:52:14) 下一個

 

家鄉衣食難,外地避風寒。

跋涉走千裏,漂流出海關。

 

 

高考結束,史維華回到家裏,把行李一放,便要下田勞動。母親說:“你先到珠二娘家看看,她前天就來找過你了,不知有什麽事,你去看看。”

於是維華放下鋤頭,便到珠二娘家去了。珠二爺在門前菜園裏幹活,見維華向他家走來,便問:“維華,你什麽時侯回來的?考上了嗎?”

二爺是大嗓門,一聲叫,把二娘也叫出來了。

維華說:“我是昨天晚上回來的。剛考完,還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

“你篤定能考上,我早就和人打過賭了,肯定輸不了。”二爺似乎比維華還有信心。

“二娘,你前天找我有什麽事嗎?”維華見二娘出來,連忙問。

二娘說:“我想請你給兩個兒子寫封信,有時間嗎?”

“給維營寫就行了,不要給二孬種寫!”二爺又咋呼起來。

二娘把嘴一撇,沒有理他,低聲說:“怪老頭,偏心眼,隻喜歡老大,不喜歡老二,孬種也是你生的!”

維華也知道二爺有些偏心。他認為老大老實,不怕苦,不怕累,不上學了,就一心一意幹活。他常罵老二滑頭,懶蛋,遊手好閑,不務正業,學他媽什麽吹鼓手。還動不動把老二和他侄子大結巴比,罵道:“兩個懶蟲,見幹活就像狗見扁擔一樣,撒腿就跑。”

讓結巴聽了也很不高興,常抱怨老二說:“維經,你老實一點好不好,你挨罵,連我也倒黴。什麽怪老頭,討厭和尚,怨及袈裟。”

去年縣裏動員10O0多青年支援新疆,維經也報名了。二爺卻堅決不讓他去,理由是“農墾兵團不算正規軍,到幾千裏外去種地,還不如在家幹,還能賺工分。”

去新疆不成,老二便與南莊維仁商量去東北找工作。走前,他找到維華說:“大哥,你把初中學生證借給我用一下。”

維華知道他調皮,有些不放心,便問:“你要學生證幹什麽?”

維經說:“大哥,不瞞你,我想和人一起到東北找工幹。現在路上查得緊,有個證子,方便多了。”

“你不是在學吹鼓手嗎?有個手藝也不錯,何必到外麵亂跑。俗話說: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時難。”維華勸他不要外出。

維經說:“我是在學吹鼓手,現在已經會吹嗩呐了,鼓也會打了。但是我想這也不算正當職業,也不能當飯吃。現在家鄉又這麽窮,我想到外麵闖蕩兩年,不行的話,再回來。”

“你家二爺二娘能同意你走嗎?如果知道我在支持你,他們會罵我的。”維華還是不放心。

維經說:“大哥,這絕對與你無關,怪不著你。再說,老頭子見我就頭疼,也不會舍不得我的。再說,我又不是到外幹壞事,一不偷,二不搶,他們也不會擔心的。再說,老頭子經常罵我二流懶漢,狗屎上不了牆笆。這樣下去,不臭也被他罵臭了,將來連對象都找不到。我得出去混混,混出個樣子給他看看,不信我老二就不如老大。”

維華被他的幾個“再說”說服了,想一想他說得也有道理,便把學生證交給他,並叮囑他:“在外一定要遵紀守法,注意安全,找不到工作,立刻回來。”

誰知維經拿到學生證後,和維仁兩人一商量就瞞著家裏人走了。二娘見兒子一天沒有回來,有些急了。二爺說:“你急什麽,說不定又跟著吹鼓手們到哪裏混去了。”

老二兩天沒有回來,二娘催二爺去尋找。二爺說:“不要找,這麽大了,丟不了。沒吃沒喝的時候自然回來。”

二娘說:“你不去找,我去找,孬好是我的兒子,不能不管。”說著,二娘就出了門。

二爺見二娘執意要找,便說:“你那小腳,歪歪扭扭到哪裏去找?回來,還是我去吧!”

二爺首先去找那班吹鼓手,史學藝說:“我們幾個人這幾天哪兒也未去,維經也沒有來找過我們。”

二爺心想,找不著,得不到消息,回去不好向二娘交待。於是又接著打聽,走了好幾個莊子,問了好些人,都說不知道。又到沈莊沈大姑家去問,大姑也說未見。二爺一邊走一邊罵道:“混蛋東西,狗畜生,從來不讓人省心,老子腿都跑酸了,不知王八蛋滾到哪裏去了。”

他一邊罵一邊往回走,迎麵卻遇到了南莊史維佐,便問:“維佐,你急急忙忙做什麽的?”

維佐停下腳步說:“我們家老四維仁兩天沒回家了,我正在找呢!”

珠二爺一聽,忙問:“維仁什麽時候不見的?”

“前天中午沒有回家吃飯才發現!”維佐回答。

二爺說:“我們家小二子也是前天不見了,我跑了一圈也未找著。你想想他能到哪裏去。”

維佐說:“周圍和親戚家都問了,都不知道。”

珠二爺忽然心裏一亮,問:“你家二姐不是在東北遼寧嗎?他們會不會一起到東北了?”

被珠二爺這麽一提醒,維佐也忽然想起來說:“老四前一段時間提過想找他二姐去,我沒有同意。對了,我還想起來了,你家老二幾天前來找過我們家老四。”

珠二爺一聽,把大腿一拍說:“肯定兩個臭小子跑到東北去了!你寫信問問你家二姐。”

二爺說完就回家了,心裏有了底,就更不急了。回家以後,便把他這個判斷告訴二娘說:“老二可能與維仁兩人跑東北找他二姐去了,不要找了。”

說了“不要找”之後,便又罵道:“混賬東西,沒出息的貨,解放了,還去闖關東,還去找罪受。”

二娘說:“老頭子,你不罵好不好,八字未見一撇,你就說他闖關東去了。”

二娘得不到兒子確切消息,便整天哭哭啼啼,二爺一見又煩了,又狠狠地把老二痛罵一頓。

二娘生氣地說:“你光知道罵,不會教育,孩子就是被你罵走的!”

二爺聽了,不再罵了,好像真的承認老二是被自己罵走的。

此後,過了將近兩個月,維華在學校裏忽然接到維經從遼寧本溪寄來的信。信上講了他和維仁兩人如何從新沂扒火車到了徐州,又從徐州扒火車到了錦州。在錦州下車後,又摸到了本溪,找到了維仁二姐家。二姐見了他們都不認識了,頭發長長,滿麵塵土,全身都是炭灰,活像兩個乞丐。後來在二姐幫助下,在本溪煤礦找到一份工作,雖然活有些重,但能吃飽飯,有住的地方,還有工資,也滿意了。信上說,幸虧拿了大哥的學生證,冒名頂替,才沒有被當作小偷抓了起來。信的末尾叫暫時不要告訴他家裏。

維華知道後,立即給他寫了回信,批評他們兩人偷偷離家出走,讓家裏人急著找了好幾天。叫他趕快寫信回家報平安,同時關照他們在廠遵守紀律,服從領導,好好工作,注意安全。

星期天回家後,維華立刻把情況告知二爺二娘,叫他們不要擔心,維經和維仁兩人已在本溪煤礦找到了工作,二娘聽了才算放下心來。二爺得到消息後,又立即去告訴了維仁家。維華怕二爺二娘心裏難忍,便沒有把維經他們路上所遇困難,所受的苦,告訴他們。

這次二娘讓他給兩個兒子寫信,他沒有推辭,也沒有聽二爺的話,給老大老二都寫了。

維華回家和母親說起維經和維仁兩人外流遼寧的事,母親歎息說:“說千說萬,都是因為此地窮啊!不是因生活艱難,誰願意千裏迢迢跑到外麵去受罪。你小舅家大蘭,去年不也是去了新疆嗎?”

維華說:“那是縣裏動員組織去的,是支援新疆建設。和私自外流不一樣。”

“都是差不多,他們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一個女孩子,跑那麽遠,家裏哪能放心。”母親提起來就憂心忡忡。

八月中旬,一天中午維華正在家吃午飯,欽航大爹手舉錄取通知書向祝安家走來,邊走邊喊:“維華,你考上大學了!”

張大娘一聽,忙走出門來問:“考到哪裏去了?”

“通知上寫了,是蘇州大學。蘇州是個好地方啊!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張大娘說:“大老爹,你是我們家的喜神啊!每次都是你來送喜報。太謝謝你了。”

大爹說:“不要謝我。這是維華自己的本事,我隻是個郵差,跑跑腿罷了。”

維華說:“每次讓大爹跑腿,太過意不去了!”

大爹說:“我就喜歡當這樣的郵差,哪家孩子有錄取通知書我都樂意送。你是我們村有史以來第一個大學生,希望以後年年有,我就年年為他們送喜報。”

張大娘說:“大爹,你坐下歇歇,我炒兩個菜,讓你喝兩杯喜酒,表示感謝。”

“算了,等祝安回來,改天再喝吧!”欽航大爹說完,便高興地走了。

母親說:“要上大學了,離家又遠,不能常回家了。看看需要什麽東西,得趕快準備。”

維華說:“媽,通知上說了,吃飯,住宿都不要錢。隻需帶衣被,生活用具就行了。”

母親說:“怎麽會有這樣多的好處,不光不要學費,還管吃管住。誰都可以去上大學了。”

秀珍說:“媽,你又想錯了,有本事考上才行呢!你能去上嗎?”

“鬼丫頭,盡拿你媽開玩笑。我一字不識,連小學都上不了,還上大學,簡直是大白天說夢話。”張大娘說著哈哈大笑。

祝安回來,聽說兒子考上大學,還供吃供住,不要學費,十分高興。第二天便到街上買了兩塊布,給兒子做衣服。

大姐、二姐聽說弟弟考上大學,都回家祝賀。大姐拿來一隻老母雞,二姐挎來一籃子雞蛋。母親叫兩個女兒幫著做衣服,白布做一件上衣,藍布做一條褲子。二姐秀玉說:“弟弟到大城市去上學,得穿好一些,不要被南方人看不起,說是老土。再說,我們手工差,也縫不好。我看最好送到街上,讓裁縫店做。”

祝安聽到了,說:“你這話不對,南方人憑什麽看不起北方人。南方人都是我們北方人幫助解放的。他們那裏許多幹部都是我們北方土包子,不是照樣把那裏管理得好好的嗎?”

大姐秀環說:“這是兩碼事,而且時代不同了。那時候是打仗,現在是建設。幹部是管理,學生是學習。你現在管農村還行,讓你管學校行嗎?”

大閨女的話,說得祝安沒詞了。維華見了,連忙說:“你們不要爭論了,我還是喜歡姐姐們給我做衣服,從小到大我穿的戴的,都是你們做的,我感到很合體,很舒服。再說,我是去讀書的。不和人比吃比穿,隻和他們比學習,看誰學得好。”

二姐說:“既然你不嫌孬,不嫌土氣,我們就做。一直做到你結過婚為止,那時你就不要想姐姐們再給你做衣服了。”

聽了二姐幾句話,維華不好意思地走了。大姐說:“大毛太老實了,什麽都不講究,隻知道讀書,我真擔心他會被人欺負,會上當受騙。”

二姐說:“我也擔心,大毛太仁厚了,太誠實了。隻有愛人之心,沒有防人之心。可能是在姐妹行中呆的時間過久了,柔弱多於強悍。”

隻知多讀書,廣有愛心餘。

社會多風雨,防範不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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