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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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五章(1、2、)

(2022-10-11 05:16:38) 下一個

第五章 溫慧池其人。

第一節:

    溫慧池本是個棄兒,他還在繈褓中,是被以漁獵為生的養父溫牤子,在伊正縣的鬆花江邊上撿到的。隨同“哇哇”啼哭的溫慧池一起撿到的,是他穿在身上的衣服和包裹著的小棉被,被裏還有一塊連屎帶尿的褯子,連同一雙還沒穿過的虎頭鞋,都裝在一隻東北最常見的搖籃裏,此外再沒有任何他出生和生身父母的信息。溫牤子和媳婦溫肇氏,從他身上的衣服、包裹的被子和那雙新鞋上,斷定他是蒙古族人,不像是窮人家的孩子;從他的身體大小推定,應該還是不足半歲。
   

    溫牤子在撿到溫慧池後的幾年,常去當初撿到他的江邊,想再找到些痕跡。即便不能讓這個可憐孩子回到富庶的家中,和生身父母團聚,也要在他長大成人後,對孩子有個盡量多的交待。
撿到溫慧池是夏末的陰曆9月,溫肇氏往前推算,把農曆的2月2,當了他的生日。除了好記,也圖個龍抬頭的吉利,企盼這苦命的孩子,能有出息的一天,溫慧池連陽曆生日都沒有。
    溫牤子平時寡言少語很少說話,卻經常對著睡熟中的溫慧池念叨著:“可憐孩子,家裏有好日子過不上,這是惹到佛爺不高興了,給你設下這一劫,非讓你跑到我家,來遭這份罪呀?!”
    養父母都沒有大號,溫牤子是正紅旗,老伴溫肇氏是正藍旗。都一樣的少言寡語和吃苦耐勞,又極具責任心。他們沒有生養過孩子,隻領養了年長溫慧池四歲,父母雙亡的本家侄女琴子。

    養父溫牤子健壯勤勞,養母溫肇氏賢惠勤儉。養父母的善良正直,對溫慧池一生影響極大。為了養子養女,溫牤子不惜耗盡自己的的一切。在溫慧池的記憶裏,似乎沒見他有過清閑的時候。
    無論整天忙碌著如何的疲憊不堪,隻要見到孩子撲上來,總是臉上掛著笑;隻要不耽誤幹活,還總是願意把孩子背在身上,繼續忙碌著。撿到溫慧池的時候,溫牤子已經是三十好幾的人了。
   

    溫慧池從五歲開始讀私塾,十二歲就被大字不識的溫牤子,鬼使神差的送到了奉天讀中學。能去奉天讀書,在當地富裕家庭都是很少見的。至今都讓溫慧池感到奇怪的是,打他記事養父母便精打細算,竟然都是為了攢錢把他送到奉天。而兩個苦了半輩子的老人,卻都是目不識丁。
   溫牤子在此之前,從沒去江城和鶴城,更沒去過奉天。據溫牤子自己講,隻是小時候去過一趟佳木斯,他每年隻去趟伊正縣城賣毛皮。平日裏打到魚,拿到幾裏地外的鎮子裏去賣,都打怵人多,在岸邊寧願便宜些就賣了。如果到佳木斯或江城賣毛皮,要比伊正縣至少多賣一成到三成。

    臨去奉天的前幾天,晚上隱隱約約的聽到養母溫肇氏少有的對養父發火,溫慧池悄悄的溜下炕,輕輕的打開了房門,坐在堂屋默默地為他準備行囊的琴子,衝他擺擺手。溫慧池躡手躡腳來到琴子跟前,琴子示意他不要出聲,又指了指父母的睡房。溫慧池聽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是養母堅持要溫慧池到能去的最大地方讀書,養父倒也不反對,但是打怵進城。溫肇氏是在連哄帶逼,自己一人帶著溫慧池,或陪著溫牤子領上溫慧池都行,但溫慧池不去奉天不行。最後還是溫牤子妥協,沒讓媳婦跟著。

    溫慧池從小沒幹過活,讀私塾的第二年,就懂得孝敬父母,散塾回家養父母也隻要他讀書。年紀稍大一點懂事後,特別進入鎮裏國民學校讀書後,寒暑假在家,看到養父母和姐姐忙的不可開交,剛一伸手要幫忙,養父母連同一天學也沒上過的姐姐,不管誰見到,都會趕過來從他手中奪走活計,基本是同樣的一句話:看書累了就上炕睡會歇著去,歇過乏了就去讀書……。
    在這種唯一要求的督促環境裏,溫慧池自然比別人努力,且嗜書如命。進入中學後,新式學堂的教育方式和學科,也讓溫慧池十分興奮和開心。直至中學畢業,溫慧池的成績,在學年都是名列前茅,回家報喜父母都喜笑顏開。
   教授國文課的班主任老師,很看好溫慧池,不但不限製他讀雜書,還經常會借給他一些課外書籍。固然是因為溫慧池的功課出眾,更重要的是老師覺得:溫慧池不是那種刻板死啃書本的書呆子。
   溫慧池性格又開朗好動,似乎在整天的瘋瘋癲癲和樂樂嗬嗬嬉鬧中,就把課業全部完成了。老師們對沒有惡習還懂得規矩,聰明勤奮又能夠獨立思考的溫慧池,都寄予了極高的厚望。
 

    奉天大城市也確實讓來自偏僻鄉村的溫慧池,大開了眼界。讀書和興趣涉獵的範圍,都非常廣泛。他對一切都好奇,有一次就為了看明白一家碾米廠的機器,到底是怎麽操作的,就能把米粒給脫離出來。他甚至不惜給操作的師傅,白白的當了半天的搬運工,滿頭大汗還很高興。

 

第二節

    讀中學的三年,溫慧池在奉天是無憂無慮中度過的。周末的休息,幾乎都是被他的好奇心給占用了。隻要聽說有什麽新鮮東西,他都要跑去看一看;隻要是不討人嫌,還都要親手摸摸。
    溫慧池明白:淳樸的父母,都是大字不識,母親隻知道自己姓大“尾巴兒”的“肇”,卻一直不會寫。但他們都是認定隻有讀書才有出息,而且越大地方越開眼見。所以才不惜消耗自己,過年都舍不給姐姐買塊花布,為供他來奉天讀書。在他們的意識中,孩子出息就是對自己最大回報,並沒想得濟。溫牤子還對溫慧池愧疚的說過:“是你爸無能,不能送你去北平……。”
 

    溫牤子過五十歲後不久,終於累倒了,染上了癆病。溫慧池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無法忍受養父拖著咳血的身子,再去鑽山林和趟冷水,更唯恐沒等自己去報答養父,養父便已經不在人世。民國六年(公元1917)年秋,溫慧池中學三年剛一畢業,就瞞著父親,在老師和同學的惋惜中,加入了奉軍,在營部當了文書。當兵領餉也能做官,又立馬就能給家裏捎錢了。
    老師和同學怎麽也沒想到,看似文弱剛滿16歲的溫慧池,竟然選擇了當兵,都很惋惜:哪怕家中供養有困難,不能去讀大學,進到類似師範這樣不需要學雜費的學校,也不該自毀前程啊。

    民國八年(公元1919年)5月,溫慧池以少尉軍階,進入了張作霖主政東三省後的“東三省陸軍講武堂”的第一期騎兵科,與炮兵科後來成為少帥的張學良,成為了同期同學。
    東北講武堂學習的隻是初級軍事理論知識,但仿效日本,佐以較嚴格的軍姿軍容訓練。轉年4月,還不到一年便畢業了,溫慧池被授予了中尉軍銜,留校任軍官教導隊見習連副,半年後便晉升為上尉參謀。便按照養父母的的意願,民國十年春,請假回家,和姐姐琴子完婚。
 

    溫慧池自己也覺得不適合吃餉扛槍,投身軍旅其實完全是無奈。關外整日亂哄哄,和老毛子、小鬼子都常有摩擦;關內群雄紛起,大帥張作霖也躍躍欲試。溫慧池更不想死在槍林彈雨中,留校就是想躲避前線的陣仗和炮火,他還有辛勞大半輩子的爹娘需要他來養老送終,不能讓二老成為鰥寡孤獨。
    留在教導隊,還有一個好處便是更有時間多看書,而讀書也躲避了你來我往的酗酒和無聊應酬。誌、典、詩、曲和經、史、子、集,諸子百家也都翻過,讀的很雜很亂。溫慧池從不死啃硬背,寧願一知半解。但讀書還算能過腦,不至於人雲亦雲的盲從,也有些自己的見識和感悟。

    溫慧池唯獨對當時最時髦的《共產黨宣言》和《新青年》,毫無興趣,根本就看不進去。也曾試圖過讀完一本或一期,但往往一頁還沒翻過,就被扔在一邊不願拾起。軍校的自然教官王建伍,雖然小溫慧池兩歲,但畢業於奉天師範,學識很為溫慧池敬仰。他多次給溫慧池拿來各類小冊子,希望在深入淺出中,讓溫慧池對共產主義有所了解。溫慧池最後無奈的對王建伍苦笑道:“看來我就是那種封建主義的殘渣餘孽,這些東西對我真的隻能催眠,看著都頭疼。”

   八年過去,溫慧池也算是仕途平穩。沒有家庭背景和戰場軍功,一步一步升遷的很緩慢。溫慧池還是很自足,要說美中不足的就是養父溫牤子,堅決不肯離開伊正的家,隨他住到奉天。
   養母竭力讓琴子去陪溫慧池,怕他一人在外,飯都沒熱乎的,他倆自然也不會扔下父母。溫牤子連去奉天看病都不肯,為了不拂兒子的孝心,在溫慧池探親時勉強去了趟佳木斯。
   看病花錢太多,溫牤子隻抓鎮裏郎中的藥,隻要不臥床,就堅持漁獵。溫肇氏和琴子誰也勸阻不了,又不敢告訴溫慧池。溫牤子終於在民國十七年(公元1928年)底,吐血不治身亡。

    溫慧池奔喪後便申請離校,被調往東北陸軍第十七旅,任旅部作戰處的中校作訓參謀。十七旅中將旅長韓光第,少年得誌僅年長溫慧池四歲。早年畢業於吉林省立警官高等專門學校,又在日本東亞高等預備學校學習兩年。是民國9年(公元1920年)4月,“東三省陸軍講武堂”招收的第二批學員。盡管是以第八名優異成績畢業,獲得大帥張作霖望遠鏡、金表和軍刀的獎賞,但畢竟是溫慧池的學弟。韓光第遇到了這個小兄弟的學長,很是詫異又十分的困惑。
    以往彼此並不相識,但以東北講武堂第一期,少帥同期的資曆,整整九年卻僅僅混出個中校,無論如何怎麽去想,也是想不通的。溫慧池也沒遮沒蓋,很直接的把自己為養父養母一直避戰,畢業後當了四年隊官和參謀,又做了五年教官的經曆,很坦白的對學弟長官,報告了個仔細。
    韓光第聽罷唏噓不已:“自古忠孝難以倆全,父母在不遠遊,以孝為先也是男兒大丈夫……。“長官見笑,不能為養父養老送終,實在是愧對良心。請長官放心,養母現有拙荊照料,生活已然無虞,慧池絕非貪生怕死之輩。”溫慧池立正肅然回答,隻想消除韓光第對他的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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