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is so difficult, but it’s still wonderful

在新冠肺炎疫情（COVID-19)發生的近5年裏，我曾很感動地想過，我從未做過一次核酸PCR檢測和抗原抗體檢測，甚至也從未有過感冒發燒等症狀。盡管我曾陪伴著病妻多次去多倫多總醫院急診室搶救、住院、到轉至康複醫院治療，也從未做過一次檢查（病人需要做多次）。我有過6次疫苗接種。從一開始就按要求戴口罩，可以說是多倫多第一批戴口罩的人，也為此遭遇過幾次攻擊。我的出發點是，我不能因為我的大意讓病妻再受更多傷害，因為誰也無法預料這種病毒會對長期體弱的病重患者會有怎樣的影響。兩個多月前，醫院研究所宣布戴口罩為非必須了，也慢慢地停止了口罩的提供，我也沒有再戴口罩。一個月前，正是我的生日那天的下午，正在實驗室準備年度生物安全和化學品檢查等醫學研究實驗室必備的檢查工作時，突然感到全身一陣寒顫，旁晚的身體不舒服也挺了過去。周五上班還是堅持著把必須的表格填完，把下周的工作安排了一下。晚上到家就快撐不住了，半夜裏，嗓子痛的像刀片割裂一樣。止不住地想，完了，自己怕是感染了新冠病毒。生活中和靈芝密切接觸，她一刻也不能沒有我的幫助，這時病妻該怎麽辦呀！次日是周六，早晨起來就聽到靈芝咳嗽不止，她全身無力，也完全無法配合我，像往常一樣幫著她完成每日的早間護理。由於自己也評審過一些有關COVID-19的研究文章，實驗室也做過一些有關新冠肺炎與膿毒症的研究，大老板也曾經組織開展過全加拿大有關新冠肺炎的藥物臨床試驗，而此刻自己也知道已經過了有效地服用抗病毒的發病早期。我就立刻讓我兩人服用10毫克的激素地塞米鬆（隻此一次）同時大劑量服用Tylenol。熬過了周末。周一給家庭醫生預約，卻給安排在三天後。等不及了，隻好下樓去Walk-in Clinic 的藥店取了一個抗原測試盒，一檢查就到了兩道扛。新冠是無疑了。

後來雖然靈芝的palliative care 家庭醫生以及我的家庭醫生都認可了我們的治療方案，但每日的暈暈沉沉、全身無力，稍有活動就會大汗淋漓，這讓我也無法能向往常一樣照護好病妻。我使出渾身力氣終於將靈芝轉運到客廳裏的醫院床上躺著，她頻繁無力地咳嗽著，卻無法將痰咳出，那種呼吸聲中帶有著強烈的痰鳴聲時刻刺激著你，讓你焦慮不安。我知道許多老年或長期病重臥床病人，常會因為咳不出痰，導致肺部炎症加重，加上病毒感染等導致的呼吸窘迫症，以至於最終會以膿毒症、多器官衰竭而離去。我不能讓靈芝落到這種地步。不停地洗擦、翻身、拍背、換尿布，讓疲憊的身體透支到了極限。我不能讓病妻總是臥躺在床上，還是盡力把她搬到沙發上坐一會兒。同時打開她喜歡看的電視劇，她也似睡非睡地看著，我自己也累倒在床上睡著了。迷迷糊糊中，聽到病妻叫我：老J，餓了，要喝口湯。急忙起來，卻看到了心酸的一幕：靈芝歪躺在沙發上，整個褲子都尿濕了，連同沙發坐墊，尿液甚至順著褲腿都流進了鞋裏（喝水太多了）。撐著身體，幫靈芝擦洗、換幹淨衣服後，將病妻抱著轉到床上。強忍著極度疲乏走到廚房，打開冰箱卻發現早前買的蔬菜全爛了，肉和魚也沒有化凍，這讓自己心涼到透底。盡管此刻全身大汗淋漓和酸痛，我還是戴好N95口罩下樓到Langos 買了一紙杯碎菜豆肉湯（$8.99），回來就著幾片麵包，幫靈芝喂下。我內心在哭泣，第一次感覺到生命是如此艱難。

慢慢地，靈芝好了起來。家庭醫生也來檢查了病妻的身體，心肺也都沒有問題。我的焦慮也緩和了不少，但卻總是持續疲乏無力和大汗淋漓。希望能快點好起來，卻又發生了一件事，又把我們打翻在地。我一直按要求自我隔離在家，但我現在必須外出購物了，冰箱全空了。這天來了一個新護工（年輕的Africa -Canadian)來照料病妻，我就此走到離家十多分鍾的Loblaws 購買食品。正在排隊付款時，接到了女護工的電話，說靈芝出了情況。我不知道這十幾分鍾的路程是怎麽過來的，緊張的心情、虛弱的身體、結合滿腦子的胡思亂想，讓我覺得這十幾分鍾如此漫長。路口的紅燈亮起時，就如同遇到了毫無人情的正人君子一般。當氣喘籲籲地趕到家時，衝天的臭氣，加上斜躺在沙發上靈芝悲傷難過的狀態，以及這個新手PSW的毫無作為，讓我一下子就崩潰了。我使出最後的一點力氣把病妻移到衛生間，想讓PSW幫著退去滿是汙物的衣服，卻被毫無職業技能地把汙物弄的到處都是。緊張的靈芝也不知如何是好，頭腦早已不清晰，嘴裏也含糊不清地訴說著什麽。同時右手到處亂抓，完全聽不進我說的話。在努力地抱起她時，她卻危險地晃動著身體，將汙物弄的一塌糊塗，也讓我兩手無法輕易地幫助她好好地衝洗幹淨。在體力耗竭極致的此刻，我也完全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了，對著病妻、衝著這一切大喊大叫起來（其實，也是向著自己的內心大聲疾呼，生活為什麽會如此之艱難），也將人性的下限暴露無疑。護工到點走了，我把病妻整理清潔轉到病床上後，靈芝也慢慢地安靜下來睡著了。在收拾殘局，清潔洗滌、整理房間和衛生間時，我卻感到手腳越來越沉重，頭也眩暈起來，兩眼一黑，靠著浴缸倒下了……第二天，兩個人的症狀又加重了。

幾天下來，腦子一直處於一種混亂狀態，夜裏也是一直失眠著。想象著病毒在體內肆虐，引發著身體內白細胞的瘋狂反擊，引導出的細胞因子風暴也是一浪高過一浪，衝擊著自己的身體各器官。狡猾的病毒繞過了我們身體的特異性免疫係統，卻讓處在第一線的中性粒（白）細胞停止了自動凋亡過程，奮不顧身地衝向每一個受病毒感染的身體組織細胞，它們就如同你拿著一把大砍刀，在細胞這個房間裏勇猛地揮砍著飛進來的幾隻蚊子一樣，或許能砍死幾隻，但結果卻顯而易見，房子被砍的稀巴爛，細胞也最終死亡了。這是多麽沒有效率和質量的反應啊！我們的人生不能這樣。

在身體難受地反應著，卻又無法入睡失眠著的時候，人就總會似夢非夢地回憶過去，那些好的、壞的，那些曾經驚心動魄的事情。想著那些曾經對自己有恩的人和事，自己卻再也沒有機會說聲謝謝了，而那些曾經不成熟時所作過的醜事、蠢事，以及得罪過的人和事，也再沒機會說聲道歉了。回憶讓你思考，思考又會讓你靜心明理。我們每個人，其實都是在各自的私心欲念中掙紮煎熬著過一輩子。但是好在有人類文明的照耀，有精神生活的指引，有聖賢事跡的感召，讓我們在如此低的人性下限當中，還是能夠不斷向上，不斷向上，最終成為自己期待中的那個更好的人。人性的下限大家都差不多，偶爾漏點馬腳墮落一小下也無傷大雅，因為人一生的最終成就，是由他能摸到的那個人性的上限來決定的。人向上提升自己的空間真的可以非常非常大。想一想，人這一輩子最終活出來的是什麽？不是那些具體成就，因為那很容易被一陣風吹走。人最終活出來的，不過就是一種“方向感”。有的人賴在底線上不動了，有的人就有方向感，能夠按照期待的方向前進。進一寸就有一寸的歡喜。有方向感，這就是一個“士”（壯士、紳士、勇士、隱士……）的基本生活態度，也是一個人勇敢而又艱難的決定。 曾經聽過一個故事，有一個信徒問神父說，我祈禱的時候能抽煙嗎？神父瞪了他一眼說，當然不可以，祈禱這麽嚴肅的事情。後來這人又換了一種問法，說神父我在抽煙的時候可以祈禱嗎？神父說那可以。這本來就是一個笑話，用來嘲笑那些古板的人的，祈禱的時候抽煙和抽煙的時候祈禱，這不是一回事嗎？神父你為什麽是兩種態度呢？深刻思考一下，你就會明白，這當然不是一回事兒。人這一輩子活的就是一個方向感，祈禱的時候抽煙，你是在做一件神聖的事情的時候，允許自己小小地墮落一下。和你在抽煙的時候祈禱，你是在做一件墮落的事情的時候，心裏仰望一個神聖的所在，這能一樣嗎？人麵朝的方向不一樣，人活出來的那個本質就不一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人，和一輩子拜佛求神、最後結果拿起了屠刀的人，看起來罪惡的總量是一樣的，但人生是一樣的嗎？不一樣。每個人都在自己選定的道路上，或者是爬行，或者是飛奔，速度不同，能走多遠自己都說了不算。那我們唯一能說了算的是什麽呢？就是我們正在走的這條路的那個方向，那個引領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好的那個方向。

美好的生活感受，常常會在不經意的瞬間出現。這是一個讓你獲得內心平靜的時刻。打開連著電腦的大屏幕，排簫大師 Leo Rojas 的 Pan Flute 異域風格的音樂名曲 EI condor pasa（禿鷹）和 Der einsame Hirte （一山之巔）迎麵而來。略帶一點憂傷的優美旋律，伴隨著安第斯山脈上的雄鷹展翅翱翔在燦爛的晚霞之中，連綿起伏的山坡上，羊駝在悠閑地吃草，時而又歡快地奔跑著，整個場景一下子讓你陶醉在美輪美奐的音樂的世界中。身體還是不舒服，病妻也睡著了，又想起了多次傾聽過的 Rimsky Korsakov 林姆斯基·柯薩科夫（俄）的交響樂曲《天方夜譚》Scheherazade 。這次聽的是偶然發現的由彭家鵬指揮、蘇州民族管弦樂團演奏的曲目，也完全顛覆了自己對中國民族樂器的認知。演奏的是如此美妙動聽，以至於你會很快沉浸在Schherazade 向每天都要殺死一個新娘的老國王娓娓道來的每一個動人故事。你會聽到大海與辛巴達的船在相互戰鬥、阿拉伯風格的曲調又講述了抑鬱而又勇敢的卡倫德王子跌宕起伏的故事、明亮又歡快的曲調讓可愛的小王子與小公主的形象油然而生，巴格達的節日和辛巴達的船撞上立有青銅騎士的峭壁，是如此的驚心動魄，以至於樂曲在慢慢走向終結時，你仍然還會在洶湧的波濤中感受著主人公的命運。感謝這個百多年前由水手和軍人出身的偉大的作曲家寫出的這部作品，也感謝蘇州的演奏家們，讓我在人生如此艱難時還能遇到和感受如此動人的旋律，也讓我再一次感歎人生是多麽的美好。

一個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壞事能扛，難事能熬，醜事能忍。褪去精神暴力，愛將自然流露，任何時候都要努力把非暴力溝通放在首位。以觀察、感受、需要、請求來學會傾聽、學會合理憤怒、學會讚揚、學會停止自責，並能與自己良好地對話。努力地讓自己成為一個眼裏有光的人，這樣，世界會很寬，未來也不缺翅膀。同時，眼裏要有他人，就是看得見他人，看得見別人的需求，與人方便。我們做到眼裏有他人，就是看得見他人的艱難而不拆穿，看得見他人的脆弱而小心守護，也是看得見他人的苦楚而真心相助。這就是背後不動聲色的善良。宇宙如此浩瀚，自己如此渺小，艱難的時刻常有，但卻不能拘泥於當下的困苦，更不應麻木自己的認知。而是從頭到尾，都能夠不斷去加強自我的修養和省悟，讓自己變得越來越獨立，擁有最美好的人生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