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風獵
冷眼觀世界，靜心坐井中
縣委副書記
楔子
我是在洛杉磯華人基督教會裏見到的唐旭夫婦。
來到美國不久，我和太太開車去加州拜望表哥。表哥是當地一個華人基督教會的牧師。周日去聽他講道，唱詩班唱響讚美詩的時候，坐在我身旁的一對中年夫婦，手牽著手，隨聲而唱，我聽到他們輕輕抽泣的聲音。
敬拜結束，我跟在這對中年夫婦身後，隨著人流緩緩而出。他們依然手牽著手，妻子把頭輕輕倚靠在丈夫的肩上。
洛杉磯的華人基督教會提供午餐。我和表哥邊吃邊聊，說著些無關緊要的話。一抬頭，又見到了那對中華夫婦，我便向表哥問起他們的情況。
表哥微微一怔，旋即低聲對我說：他們可是有故事的人。
第一章
北方的春天，氣候總是飄忽不定。
正當人們在倒春寒裏麵不知道該如何穿衣的時候，樹梢上麵就已經迫不及待地生出了新枝新葉。
喜歡追俏的人，早早地把肌膚顯露在春日裏，上了年歲的老人卻依然是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生怕冷不丁的一陣倒春寒，把他們吹倒在病床上。
在渤海省中部平原漫天飛舞的柳絮中，總能見到怪異的情景：即使是在同一個視野裏，有的穿著厚厚的冬裝，有的穿著露胳膊露腿露肚臍的夏衣。
市委書記張春陽的秘書把電話打到唐旭辦公室的時候，唐旭正沿著縣委辦公大樓後麵的梅園拾級而上。
唐旭曾經給上一任市委書記王宏禮作過秘書。年初，王宏禮書記調任省發改委主任，臨行前，王宏禮有一次問唐旭：“小唐啊，你在我身邊工作幾年了？”
自打王宏禮接到任命，唐旭的心裏就活泛起來。他知道，王書記臨走前，肯定會給他做一個安排，通常是有兩個方向，要麽，把他帶到省裏，依然跟在老主人身邊，要麽，給他安排一個相對滿意的工作崗位。隻是，王書記不問他，他一定不能主動問王書記，更不能在任何時候表現出來。
見王書記這樣一問，唐旭的心不由緊了一下，他能夠感受到自己的臉頰也有些微微發燙。唐旭穩定了一下情緒，真誠地說：“王書記，我在您身邊，三年半的時間。”
“三年半，三年半，好！”王宏禮像是對唐旭說，又像是喃喃自語。一陣沉默過後，王宏禮說：“你對今後的工作有什麽想法？”
對今後工作有什麽想法？這就是一個暗示。
唐旭說：“王書記，您改革創新，統籌全局，運籌帷幄的真知卓見和戰略胸懷，使我受益匪淺。我當然想跟隨在您身邊，聆聽您的教誨。”
王宏禮說：“小唐，在我麵前不必搞這些虛的。記住，你總是要獨當一麵的，而且，一旦委以重任，你就必須擔當起來。”
有了王宏禮這句話，唐旭猜出個八九不離十，自己要下去了。
春節過後，市委秘書一科科長唐旭離開市委大院，履新清河縣委副書記。
在縣裏，縣委副書記通常有兩位，排在第一位的通常是縣委副書記兼縣人民政府縣長，排在第二位的就是像唐旭這樣的專職副書記。對於這個安排，唐旭是相當滿意的，雖然說從正科級調副縣級屬於正常晉升，但一步升到縣委副書記這個崗位，那就大大超出了他的想像力，相比其他副縣級崗位而言，他的這個副縣級，是距離正縣級最近的，隻要不出大問題，三年左右時間就能解決正縣。
因為是隻身到任，臨時在縣委接待處找了個套房住下，理所當然少了許多生活上的瑣碎事。
一場春雨到了天明剛剛止住，難得這麽清爽的一個早上，唐旭起得早，推開門，鼻翼貪婪地吸納著濕潤而清新的空氣，略想了下，就下了樓，沿著牆根下的石子小路，信步走出縣委大院，穿過小門就來到了梅園。
梅園位於清河縣委辦公大樓的北麵，幾百年前，曾是一處官宦人家的私宅，公園裏有一座小山，名曰冰山。冰山之上，有一座滄浪亭。踩著濕滑的石階，唐旭朝著滄浪亭爬去。
就在唐旭注目高處的滄浪亭時，身後的石階上響起了輕巧的腳步聲。顯然，同樣有人趁早攀爬滄浪亭。唐旭轉過頭去，看到是一個身著淡紫色運動服的年輕女子，微喘著氣息，那樣子還有幾分嬌媚。年輕女子也發現了唐旭，一雙黑亮的媚眼拋過來，驚奇地說道：“是唐書記呀！”
唐旭說：“你是？”
女子說：“我是林姍。”
“林姍？林姍？”唐旭小聲念著，突然間一下子想了起來。
去年底，清河縣團委書記的崗位空了出來，縣裏決定公開選拔團縣委書記，當時符合條件的就有那麽幾個年輕人，其中就有林姍。條件才一公布，幾個人就暗暗地行動起來，動用各方關係找常委領導說情。
當時，唐旭還是市委秘書一科的科長。雖然隻是個科級幹部，可那是一號首長的大秘，從他嘴裏麵說出來的話，有時候甚至比市長還管用，難怪就有人說，市委書記的秘書是隱形的“二號首長”。
唐旭也接到過幾個電話，為自己的關係說情，其中就有黃河龍酒廠董事長劉雲峰。
黃河龍酒廠是市縣兩級明星企業和納稅大戶，王宏禮書記在位期間曾多次去黃河龍酒廠視察，一來二去，唐旭和劉雲峰也就成了朋友。
劉雲峰在電話裏麵力薦林姍，說她在幾個備選人當中最年輕，也最有工作能力的，請唐旭給縣裏麵打個招呼。
唐旭也不轉彎，問劉雲峰和林姍是什麽關係。劉雲峰也不避諱，大大咧咧地說：“是我老婆的親妹妹。不是老婆逼迫，我哪有膽子來跟您說這個情呢。”
唐旭開玩笑道：“怪不得你這麽起勁，原來是小肥皂，你這個做姐夫的當得可真稱職。”
劉雲峰說：“哪裏的話，我老婆那脾氣你還不知道？哪天來個河東獅吼，還不要了我這條小命？唐秘，隻要您開一下金口，比天王老子說的話都管用。”
唐旭說：“我可不是金口金牙，滿口牙都是原裝。”
放下電話，唐旭在心裏麵掂量了掂量，他在衡量這事辦還是不辦。對於他來說，團縣委書記不過就是個科級幹部而已，他隻需要給縣委組織部長打一個電話，點一下這個人的名字，組織部長肯定辦得妥妥的，但這麽做明顯是違背了組織原則，還會留下把柄。
想了想，唐旭還是撥通了清河縣委組織部長的電話，詢問團縣委書記有幾個備選人，幾個備選人的情況如何。
這位組織部長也是個猴精，見唐旭詢問這事，就猜想到一定有人找到過周旭，但一時摸不清是王宏禮書記的事情，還是唐旭的事情，就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把三位備選人的情況講了一下，唐旭不時“嗯”“嗯”地回應，除此之外，也是沒有任何感情色彩。體製內往往就是這樣，越是急切想要辦成的事情，越要表現出無關緊要。
聽完三位備選人的情況，唐旭問，這幾個備選人當中誰的能力最強。一瞬間，組織部長腦子轉得飛快：誰的能力最強，這不是明擺著的嗎，當然是既有學曆又更年輕的林姍，林姍之外的其他兩位備選人，工作能力明顯比林姍差，但人家是資曆擺在了那裏。
組織部長從唐旭的問話中已經感覺出一絲端倪，於是說：“從工作能力這方麵考量的話，當該是林姍更勝一籌。”
唐旭又問：“那麽，縣裏麵在選拔作用幹部的時候，是不是優先考慮工作能力呢？”
既然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組織部長心下已經了然：這個唐旭從頭至尾沒有提到一次林姍的名字，卻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團縣委書記的們位子非林姍莫屬。於是，組織部長說：“當然優先考慮工作能力。”
在研究幹部調整的工作會議上，組織部長特別強調：團縣委書記這個崗位應該優先考慮工作能力。
林姍順利當上了團縣委書記。
雖然到任才半月，唐旭已經以縣委副書記的身份出席了幾次會議。他沒見過林姍，但林姍已經見過他幾次了。
唐旭是第一次近距離打量林姍。
有人說，當今社會是一個靠顏值吃飯的時代。雖然觀點有些偏頗，但也不無道理。無論是在職場也好，相親也好，留給對方的第一印象至關重要。不能不說，林姍是屬於那種渾身上下透露著青春氣息的女孩，身材嬌好勻稱不說，長期生活在優越的環境中，自身就已帶了幾分蓬勃的嬌媚。
唐旭心中最深處的某一根神經稍稍悸動了一下，回想起當晚劉雲峰給他打電話的情景，不由淡淡一笑，說：“哦，原來是林書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