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縣委副書記·第二章（010）

第二章

這天下午，唐旭正準備去上班，此時，他那輛泛著幽光的黑色帕薩特小車已忠實地停在樓前。

唐旭勾了頭正要上車，有人在身後低低地喊了一聲唐書記。唐旭回過頭去，卻是清河一中的許雲虎校長。唐旭說：“許校長？你怎麽到了這裏？”

許校長說：“我不到一點鍾就候在這裏了。我知道找您的人多，怕你還沒出門就被人搶了去。”

唐旭這才注意到，許雲虎渾身上下都被濕透了。可不是嘛，這已經是快到五月份了，氣溫一天比一天熱，中午的太陽本就有些毒了，許雲虎虛胖，由於長期泡在酒場上缺少鍛煉的緣故，走起路來氣喘籲籲，再加上他前些日子被縣委書記猛批了一通，心裏麵著急，自然免不了急火攻心。

唐旭大約猜到了許雲虎的來意，卻故意問：“許校長這大中午頭的就來找我，有什麽緊急的事情嗎？”

許雲虎耷拉著碩大的腦袋，蔫不唧兒地說：“這不嘛，離高考就還有一個來月的時間了，全校上上下下都很重視，都在全力以赴迎接高考。我今天來，是請唐書記到我們去指導工作，去看看我們一中的新麵貌，回來以來，還得請唐書記在何書記麵前美言幾句，打打圓場。上午我就下了通知，全校中層以上領導幹部都準備聆聽唐書記的講話呢。”

自打挨了何曉陽的一頓猛批之後，“許暈乎”這個綽號就算是正式傳出去了。這個綽號並不是從許雲虎那兒傳出去的，而是何曉陽在打完電話之後餘怒未消，在某一次會上之後隨口提了一句：“這個許暈乎太不像話了，我把他狠狠罵了一通。”

在清河縣有關許雲虎的議論頗多，整個教育界的人都在私底下說這個人辦事沒水平，本想借大搞孝文化給自己臉上貼金，為自己樹立絕對權威，還想著利用校慶的名頭往懷裏摟點財，不料卻碰上了唐旭這麽個軟釘子，碰了一鼻子灰，這校慶恐怕是搞不成了。

關於唐旭和於曉琳上一次去清河一中考察的情景，坊間也是傳得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一種說法是，許雲虎提前設好了鴻門宴，本想借著唐旭前來視察之機，誇獎誇獎他大力推廣的孝文化，甚至校報記者都已經提前寫好了消息稿。為了拉唐旭下水，還給唐旭準備了不少厚禮，專等唐旭下套，不想唐旭四兩撥千斤，幾句《紅樓夢》隨手拈來，就如同化骨綿掌，把許雲虎的招數化解於無形。到底是在大領導身邊工作過的人，水平就是不一般。外間也有傳言，說許暈乎的好日子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在校長的位置上幹不了幾天了。

這些傳聞，當然不是唐旭和於曉琳他們傳出去的，作為縣領導，他們沒那心思，更沒那精力去傳播這些小道消息。畢竟，上次去一中視察，一中中層以上幹部有二三十人列隊迎接呢。對於這些傳聞，唐旭多多少少聽到些風聲，也不在意，心想，由此看來，清河一中有不少人並不滿意許雲虎的作派。

唐旭不想理會許雲虎的糾纏，嘴裏卻說：“工作中遇到點困難是很正常的事情，隻要你幹一天校長，就得負一天的責，如果沒有什麽特殊情況，這幾天我肯定要到一中去一趟，你先回吧。”

許雲虎也是沒有法子，他不可能要求唐旭幹什麽、不幹什麽，隻得訕訕地說：“唐書記，那你忙。”

下午三點鍾縣裏要召開常委會，在此之前倒是有一點空閑時間。唐旭打開隨身攜帶的公文包，他不是想要找什麽，隻是因為碰上這樣一點零碎的小空檔，習慣性地給自己找點事情幹。看到包裏麵有一個略微皺巴的小紙包，想都沒想，就隨手丟進了桌子下麵的廢紙簍裏。拉上公文包，唐旭坐在桌前靜靜地發了一會兒呆，似乎又想起什麽，他從廢紙簍裏重又撿回那個小紙包，彈了彈，笑著說：“這可是好東西，丟了怪可惜的。”

這個紙包裏，正是上次視察一中時許雲虎送給他的上好明前龍井。

唐旭端著泡好明前龍井的不鏽鋼保溫杯，走進了常委會議室，坐在大門偏左一點的位置坐下，拿出記事本放到桌上，等著開會。

在縣裏，開會入場的次序和時間先後也是很有講究的。通知三點鍾開常委會，除了書記、縣長以外，其他常委通常情況下至少要提前5分鍾進入會場，要麽是擺好筆記本等著開會，要麽就是埋頭在筆記本上寫些什麽，或是與相鄰的與會常委交頭接耳，目的就是為了打發開會前這幾分鍾的尷尬。然後是縣委副書記落座，最後才是書記和縣長。

書記和縣長入座的情景也很微妙。有時候，書記縣長會一前一後進入會場，書記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麵，體現黨領導一切的磅礴氣勢，縣長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擺出一副絕對服從的低姿態，但兩人卻往往是同時入座，以體現黨政一把手之間的平級關係。有時候，書記縣長兩個人一起肩並著肩，小聲說著些什麽進入會場，書記說話的時候，縣長通常是仔細聆聽，像是在認真聆聽一把手的意見。縣長說話的時候，書記通常是頻頻點頭，以表示對縣長的讚許。從兩人的表情看，仿佛是在商量著事關全縣民生民計的大事，又像是在給其他常委作出黨政一把手團結一致的表率。其實每個人的心裏都跟明鏡似的，這就是做做樣子而已，真要有什麽該要商量的大事，也不會在開會前這兩分鍾匆匆商議，該通氣的，他們肯定早就通過氣了。

令唐旭有些不解的是，平常難得一見的唯一一位軍界常委、縣人武部政委邢偉，今天也出席了會議，邢偉端著茶杯，不斷地吹著杯口的熱氣，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看看人已經到齊，唐旭宣布開會。

縣委書記何曉陽看了看會前秘書科提交的議題，說：“今天的會議主要是傳達全省產業結構調整會議的精神，另外還有幾個議題也在會上通報一下。”

說到這裏，何曉陽側首瞧了瞧坐在一旁的縣長陳一民，說：“陳縣長就由你傳達吧。”

陳一民清了清嗓子，開始傳達會議精神。工業方麵，打個形象的比喻叫做“騰籠換鳥”，就是把瀕臨死亡的落後產業淘汰出局，把土地等優質資源騰出來，引進附加值高的新技術產業，優化資源配置，搞好轉方式、調結構，大力扶持支柱產業，促進地方經濟健康持續發展。農業方麵，在緊緊抓好產業結構調整的同時，要突破傳統模式，根據市場經濟規律，大力發展科技農業、訂單農業、效益農業，以實現農民增產又增收的目的。

包括其他幾項主要議題已經進行完畢，何曉陽書記作了簡短的總結性發言，然後將全場掃視一遍，問大家還有沒有什麽新情況？見沒人吱聲，他就重重地咳了兩聲，說：“散會前，陳縣長還要給大家通報一件事。”

開了一下午會，已經到了散會的點，這才涉及到今天真正重要的主題。唐旭想，這一定是涉及到人事上的事情，否則，不會事先不跟他這個副書記溝通一下。可究竟是什麽事情呢？唐旭的心裏似乎有點預感，卻又把握不準，他把目光望向窗外灰色的天空。

隻聽陳一民緩緩說道：“最近，縣政府辦公室主任高海濤同誌因為身體健康的原因，暫時停止工作。我和何書記的意見是，政府辦公室這邊的日常工作，暫時先由李玉明縣長統管起來，玉明同誌是縣委常委，工作經驗豐富，擔子壓在他身上，我們都放心。”

陳一民說完，向會場掃視了一圈，最後把目光落到了李玉明頭上。正埋頭在筆記本上做記錄的李玉明，感覺到了這束目光，便抬起頭來說，“我服從書記縣長的安排，把縣政府的日常工作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