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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蕭千禧夢 第八章 螞蚱行動 (4,5,6,7,8,9)

(2023-03-13 17:59:19) 下一個

4

“這個自然。老薑,不瞞你說,我接到命令後就感覺非常不好。但又說不清哪不好。”

“你這是動物的本能。這一次,但願咱們都能活下來。你我今天這一別,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了。”

“這麽嚴重?”

“我有其它的渠道。來自邊區的。”薑鵬舉指了指天,示意是上麵的,“馬上要變天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韓鎮方皺眉道。

“清理階級隊伍。大清洗。這種事,紅軍時代發生過。”薑鵬舉又狠吸了一口煙,把煙頭丟在地上,踩了踩。

“象延安整風那樣?”韓鎮方嚇了一跳。

“別天真了。比那厲害多了。小韓,我們的軍隊是什麽軍隊?理論上是工農的部隊。咱們不是工農子弟,算起來,咱們都是富農子弟。懂不懂?咱們都有文化,家裏都是大戶,有點錢,所以咱們多少都受過教育,算文明人,說知書達理也不為過。”

“那咱們就該被清洗?這叫什麽鳥話?你我大字不識幾個,在這麽困難的情況下,還能帶得出部隊來麽?恐怕早被鬼子消滅幹淨了。日本明治維新十年之後,全日本就沒有文盲了。日本鬼子,受教育程度那可是很高的。”韓鎮方氣道,“沒有知識的人,反而能打敗使用現代化裝備,有現代思維習慣的日本鬼子。這,這用屁股想想,也是不可能的呀。”

“你說的這個道理,放眼咱們整個八路軍,但凡有點頭腦的幹部,其實都懂。”薑鵬舉歎道,“落後就要挨打。沒有咱們這些有文化的人帶著,這些農家子弟怎麽抗日?那可真成了亡國奴了。可道理歸道理,事情歸事情。”

“就算出身不好,參加革命了還不行嗎?革命這麽多年,怎麽一轉眼就成革命對象了?”

“部隊缺少人才。”薑鵬舉笑笑,“用你幾年而已。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韓鎮方感覺腦子裏嗡嗡作響,他腳下發虛,連忙靠著一棵白楊樹坐下,點上一根煙,愣了半晌沒說話。薑鵬舉也坐在了一旁的草地上,點上了一根煙。

“我怎麽覺得是在夢裏呢。”韓鎮方吐了一口煙,“老薑,你這個渠道,情報準確嗎?”

“幾乎是拿命換來的。”薑鵬舉道,“每逢展開這種清理階級隊伍的行動,上麵都有代號。上一次在延安,代號叫:整風。這次行動的代號是:搬石頭。”

“搬石頭?”

“對。現在鬼子投降了,抗戰勝利了,我們的黨要繼續革命了。咱們這一小撮出身不好的革命將領,現在變成了革命路上的絆腳石,需要搬掉。非常形象吧?”

“純化革命隊伍。”韓鎮方狠狠地罵了一句。

“勝利了,就有人不想要咱們了。”薑鵬舉計算道,“當年到了陝北工農紅軍,西征軍全軍覆沒,剩下的整編成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下轄3個師。每個師都是按照國軍的兩旅四團製整編的,所以整個八路軍是12個團。抗戰八年,八路軍還是3個師,但擴編了至少20倍,已經有至少180個團。咱們這個級別的將領,算上政委參謀長,好幾百人,成分高,有文化的占了一大半。這些人都要清洗掉。”

“咱們的營連級幹部呢?很多人都有文化,成分不低。”

“按照我掌握的情報,第一批包括了團級和營級幹部。現在的營都大,很多營長指揮小一千人呢。他們手裏兵也不少,就算沒有團一級的軍事組織,他們也不讓人放心。”

“媽的。咱們領導地方部隊抗戰八年,屍山血海裏掙紮,多少次出生入死。拯救民族於危亡,保衛河山不為外族侵占。我們是有大功於中華民族的。”韓鎮方說著,幾乎落淚。

“那是咱們太天真。等著吧。清洗的命令已經到了晉察冀邊區司令部了。”

“那司令部的態度呢?”

“還能有什麽態度?自然是抵製的。但是邊區司令部的很多人都自身難保,做不了主啊。中央的人已經到了邊區了,正在組織行動。”

韓鎮方心亂如麻。抗戰八年,多少次跟鬼子殊死周旋,命懸一線,他沒有怕過,心裏也沒有這麽亂過。他努力整理著思路。“那咱們冀中軍分區的命令。”他終於捕捉到了這個思路,“忽然命令咱們開拔,跟這件事,有什麽聯係嗎?”

“你終於問到點子上了。”薑鵬舉笑了笑,“我其實跟你也差不多,剛接到這個情報懵了好一陣子。你才這麽一會兒思路就清晰了,看來比我強。冀中軍分區的命令,我也是想了半天才明白的。”

“啊。我想我應該是明白了。”韓鎮方恍然道,“咱們可都是冀中八路軍的王牌部隊呀。軍分區司令員秘密調動部隊,且讓我們不必請示邊區總部,也就是不把咱們部隊的位置向邊區總部備案,那隻有一種可能:保護我們。”

“對。這麽一來,這場運動暫時波及不到咱們的部隊。連咱們地方野戰部隊的位置都不知道,還特麽怎麽清洗?”薑鵬舉點點頭,“冀中軍分區的情況跟咱們差不多,這些年都是腦袋係在褲腰帶上,天天跟小鬼子你死我活,今天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這種殘酷,跟邊區總部,跟中央這種大後方所見過的態勢有本質的區別。不用說,冀中軍分區的首長們,是堅決抵製這場大清洗的。問題是:咱們躲得過初一,躲得過十五嗎?”

韓鎮方沉思著,他開始恢複了往日的冷靜。

“老薑,假如他們到咱們這種一線部隊搞大清洗,你覺得他們會怎麽辦?直接派行刑隊過來?”

“扯淡!借他們十個膽子。”薑鵬舉怒道,“老子這是一個團!而且不是一千人的小團,是三千人的大團!老子手裏的家夥不是燒火棍,光輕重機槍就有200多挺!他們不敢來。小韓,你的團,家夥也不少吧?”

“機槍不到200挺,不過也快了。”

“對呀!咱們帶的是什麽兵?是子弟兵!是生死與共的子弟兵!”

“退回一百年,就叫私兵了。”韓鎮方笑了笑,“跟鄉勇差不多。中國社會的特色。”

“哎,要注意用詞噢。咱們可是革命隊伍,現在叫工農子弟兵。”薑鵬舉哈哈一笑,“拿著一紙命令,就敢到老子的兵營裏來殺指揮官?也不看看這特麽是什麽地方。”

“那就剩下一種可能性了。”韓鎮方吸了一口煙,“以晉察冀邊區司令部的名義,讓我們去邊區開會。在那邊動手。”

“這一點我也想到了。”薑鵬舉吐了一口唾沫,“應該說,各種可能性都想過了。但是經你這麽一說,我才覺得這種可能性是最大的。”

“壞了!”韓鎮方跳了起來,“我的政委,高政委正在去邊區的路上!他也是文化人,家裏麵有很多地,成分很高的!”他急急火火地走來走去,“老薑,來不及了,我要向你借兵,一個班就行,還要幾匹快馬。”

“去追你的高政委?”薑鵬舉慢慢站了起來,“昨晚上我已經派人去追了。我們團的劉政委也是文化人,在天津念過中學,家裏是富商。跟你們高政委一樣,兩天前去邊區述職了。我估摸著,你們高政委這幾天也去了。所以我給他們的命令是:把咱們的政委追回來。如果遇上兄弟部隊獨立三團的高政委,也一起給我追回來。高政委騎馬走的吧?”

韓鎮方點了點頭。

“劉政委也是。”薑鵬舉輕輕歎了口氣,“差了兩天,恐怕來不及了。咱們現在隻能希望,他們兩個在邊區沒被清洗掉。自求多福吧。”

韓鎮方一時無語。他默默地抽完了一根煙,隨即又點上了一根。

“清洗。哼哼。”他忽然又想到了什麽,“老薑,當年斯大林上台後,有過一次大清洗,你聽說過嗎?好像七到八成的軍隊幹部都被清洗光了。”

“聽說過。但是蘇聯那次清洗很不一樣。斯大林要上台,那是必然的。”

“為什麽必然?”

“當初蘇聯建軍,就有兩大派係。列寧委派托洛茨基和斯大林分別創立紅軍。這為後來的大清洗埋下伏筆。”薑鵬舉歎道,“十月革命的勝利,主要靠的是托洛茨基的紅軍,斯大林的紅軍要弱小得多。後來斯大林上台,全麵清洗了托洛茨基的紅軍,所有的中高級將領,甚至下級指揮員都不能幸免。這就是大清洗的本來麵目。大清洗之後,托洛茨基的紅軍組織,基本上不存在了。”

“這些人都是托洛茨基的老部下,個個都手持重兵,不聽話怎麽辦?估計斯大林也怕。”

“那也不該全殺光!這些將領不是國家的人才嗎?可以籠絡呀。我看托洛茨基的鐵杆兒也就三分之一,斯大林真的寢食難安的話,可以考慮把這些人收拾了。另外的六七成,我看至少一半可以用,剩下的人,拿掉兵權就行了。”

“你這是典型的東方人思維。日本人都不見得,隻有咱們中國人才會這麽想。”韓鎮方搖頭笑道,“說到底中國人還是心腸軟。《孫子兵法》上也講,全敵為上,破敵次之。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打仗歸打仗,但沒有殺人的嗜好。對待敵人尚且如此,何況政敵呢。”

“殺殺殺,都特麽殺光。殺昏了頭了麽。”薑鵬舉罵道,“前幾年二戰剛爆發,蘇軍竟然無人可用,差一點亡國。這不是斯大林自己整的麽,真特麽活該。”

“那現在蘇軍的高級將領,都是哪來的?”

“清一色,都來自斯大林的紅軍嫡係部隊:第一騎兵軍。後來改稱第一騎兵集團軍。這是一支哥薩克部隊。”

“原來如此。”韓鎮方恍然大悟,“誰是這支部隊的主官?”

“軍長布瓊尼,政委伏羅希洛夫,都是蘇軍元帥。幾個曾經的師長,比如鐵木辛哥,現在也是蘇軍元帥。蘇德戰場打得最好的將領,大將朱可夫,曾經是第一騎兵軍的團長。還有不少其他的將領。這些人帶的部隊,剛開始幹不過德國人,後來越打越好。”

“戰爭用最殘酷的方式,鍛煉了他們。”韓鎮方點頭。

“咱們還不是一樣?從小的戰鬥打起,慢慢適應戰爭,先立足於自己不被敵人消滅,然後一步一個腳印,逐漸學會打更大的陣仗,而且遊刃有餘。蘇聯這些將領,也是一樣的。本來有不少能打的人,都特麽清洗掉了!他們不得已,必須站在第一線了,在戰爭中學習吧。”

“老薑,你給我上了一課呀。”韓鎮方點點頭,“蘇聯大清洗,我也了解得八九不離十了。”

“這有什麽。”薑鵬舉搖頭道,“等戰爭結束了,咱們聊上個通宵都沒問題。問題是:咱們還有沒有這種機會。”

“我不是這個意思。”韓鎮方吐了口唾沫,“依我看,大清洗的主要原因,還是蘇聯上層的權力鬥爭。單純的清理階級隊伍這種事,我是說,這種事除了用來證明革命理論的純潔性,捍衛它的正確性,沒有半分其它的好處,這樣的事情,在蘇聯好像沒有吧。”

“不敢說完全沒有,確實不多。這麽說吧,即使有,也是權力鬥爭的借口。”

“這麽看,咱們還有一線生機。”韓鎮方長吐了口氣,“老薑,咱們這一次或許能過關。”

“啊。經你這麽一說,我也有點茅塞頓開的感覺了。”薑鵬舉喜道,“他奶奶的。老子現在心裏忽然覺得有底了。”


6

多年的鬥爭生活,讓韓鎮方和薑鵬舉學會了在嚴酷的環境下迅速準確地判斷形勢,這也是他們二人能夠存活到現在,並且活得還很不錯的主要原因。

在中國幾千年特有的文化形態下,得兵權者得天下,這是不二之理。武將乃國家柱石,隻要不是功高蓋主,大都能善終。至於“得民心者得天下”則是儒家的說教,用以約束無限皇權的手段而已。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孫,隻憑幾萬蒙古騎兵就征服了整個歐亞大陸,難道是民心所向麽?蒙古人滅國千餘,屠城無數,跟歐亞大陸的民心又有什麽關係。相信了這類說教,隻能說明被儒家思想洗腦得太徹底。他們倆人帶兵多年,習慣逆向思維,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問題是:“搬石頭”的命令的確來自上層,就確實讓人不懂了。但正是這種詭異,讓韓薑二人也看到了一線生機。

“以後的事並不好辦。”韓鎮方摘了軍帽,撓了撓頭,“具體的,咱哥倆得合計合計。”

“這個我想過了。第一批要清洗的名單很快就會下來。如果他們殺得順利,後麵幾批的名單會接二連三地下來,他們的大清洗就成功了。”薑鵬舉狠吸了一口香煙,“要不想讓他們得逞,第一批要清洗的人,就得讓他們一個也殺不成。”

“那怎麽辦?你我是什麽出身?地主,最起碼也大富農,家裏常年雇著長工短工。咱們肯定都在第一批名單上。”

“就一條:無論如何,不能離開部隊。”薑鵬舉分析道,“一旦到了邊區,咱們可就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但是隻要咱們二人回到了部隊,那就是蛟龍入海,猛虎歸山。誰也奈何不了咱們!”

“老薑,說這種話,可是要掉腦袋的。”

“我去他奶奶的!”薑鵬舉仰天打了個哈哈,“咱們不說這種話,就特麽一定能保住這顆腦袋麽?就憑剛才咱們私下議論托洛茨基,批評斯大林,就夠上槍斃的格了。紅軍時代,凡是同情托洛茨基的人,都被扣上一頂托派的帽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殺了。”

“現在的情況是:想不被殺,咱們就得擁兵自重。”韓鎮方吐了口氣,“這叫什麽?這叫嘩變哪。屬於反革命的性質。”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為了自保,我們也是迫不得已,被逼得走投無路了。他奶奶的。”薑鵬舉罵道,“他們愛編排個什麽罪名就盡管去編排,老子不在乎了。再說了,什麽叫嘩變?咱們整個晉察冀邊區多少個團?都特麽嘩變了?逼反了自己人,他們有腦子嗎?腦袋都特麽長在褲襠裏了?”

韓鎮方歎了口氣。“看來咱們要保持聯絡,共同進退了。”

“對!這滄州一帶的八路軍就咱們兩個團。老子現在有6個營,加各直屬衛隊,一共3700多人。小韓,你最近剛在武公廟打了個大圍子,收獲不小吧?你現在有多少人?”

“我也是6個營,整在建第七營。不過我的一個營才400來人。算上警衛連和團部機關,總共3200多人。”

“乖乖。你老弟厲害呀,快趕上老子了!那咱們總共7000人。咱們兄弟相互照應,邊區要派多少部隊來,才能消滅我們?五個團?七個團?我們可是王牌部隊。”

“不用擔心這個。”韓鎮方已經有了算計,“假如一個團的主官,團長,政委,參謀長,政治部主任,各營長,各營教導員,這些人百分之七十以上都被清洗掉了,那這樣的部隊就基本上不會打仗了。盡管單兵戰鬥力仍然存在,但是總體而言,就是一群烏合之眾。正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一支光榮的部隊,無論從前多麽能征慣戰,多麽戰功彪炳,一旦主官被清洗,很快就完蛋了。”

“對對對。”薑鵬舉恍然大悟,“蘇聯紅軍就是個例子,將領清洗得太徹底,所以衛國戰爭初期打得一塌糊塗。”

“經過了大清洗的部隊,就是一下子拉上來10個團,也不足為懼。”韓鎮方沉吟道,“當然也有一小部分出身好,沒有被清洗的團級幹部。但是這樣的人帶出來的部隊,打小型戰鬥還可以,大型戰鬥通常不行。對付這樣的部隊,我非常有信心。”

“好!咱們哥倆相互照應,隻要打上兩三仗,吃掉他們幾個團,就能徹底穩定局麵,同時自己也很容易順勢擴張到上萬人。嘿嘿,照這麽說,不怕他們來,就怕他們不來呢。等部隊擴充了,老子指揮兩萬人,不在話下。小韓,你覺得呢,你指揮得了一個師麽?”

“說實話,一個軍,可能都行。”韓鎮方思忖道,“三四萬部隊依托有利地形,在敵前展開,穿插包圍,這種活雖然沒幹過,但是可以想象得出來。老薑,象咱們這樣的將才,放眼整個八路軍新四軍,不足百人。”

“假如整個解放區180個團裏有30個主力團的將領拒絕被清洗,那麽整個大清洗就進行不下去啦。”薑鵬舉道,“那樣的話,就亂成了一鍋粥,咱們也就都活下來了。搬石頭,嘿嘿,隻怕砸了他們自己的腳。”

中國和蘇聯國情不同。斯大林的大清洗能搞下去,很大程度上是蘇聯十月革命後成立了契卡這樣的特務組織。契卡是俄文縮寫,全稱是:全俄羅斯肅清反革命以及怠工特別委員會,也是克格勃的前身。但是在抗戰勝利後,中共還沒有奪取政權,也沒有這樣的組織。從這個意義上看,八路軍和新四軍還遠遠不是蘇聯紅軍。蘇聯大清洗那一套,在蘇軍內行得通,在八路軍和新四軍裏,根本行不通。

“老薑,咱們可能漏算了一處:冀中軍分區那邊怎麽辦?”韓鎮方忽然想到這一層。

“司令員他們能有什麽問題?他們手裏也有直屬部隊。”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想啊,軍分區首長幫了咱們,這份情誼咱得記著。但是這個命令,邊區總部終究還是能查到的,到時候司令員他們恐怕會有麻煩。”韓鎮方解釋道,“往好了說。就算這場運動過去了,一切恢複正常,仍然可能會秋後算賬啊。到時候抗命的帽子,司令員他們可就戴上了。”

“你的意思是?”薑鵬舉若有所思。韓鎮方見他明白了,肯定地點了點頭。

“好。就這麽辦了。”薑鵬舉揮了揮手,“他們來搬石頭,咱們就來一次捉螞蚱。回敬他們。我部接到冀中分軍區司令員命令,秘密開拔執行特殊任務,代號:螞蚱行動。”說罷哈哈大笑。

“螞蚱也是肉。”韓鎮方笑道,“咱們向來不挑食。”

倆人隨後商量了一些細節。一個相當具體的,在周邊地區的剿匪計劃迅速成型。眼見大計已定,倆人說說笑笑,來到眾人中間,心中的陰霾已經徹底消散了。

幾個戰士已經做好午飯,主食是高粱米飯,主菜是烤大青魚和大鯉魚。淡水魚五大魚種,青草鰱鯽鯉,鯉魚和鯽魚無疑更好吃,但是小刺太多,不適合部隊食用。而青魚去除了中心魚骨之外,小刺很少,是部隊的偏愛。

“韓團長,這是你的。吃完還有。”一位女戰士遞給韓鎮方半條烤魚,“可惜玉蓮沒來,你可以給她帶點回去。”

“大嫂?沒認出來,真該打。”韓鎮方忽然認出了眼前的女子,正是薑鵬舉的妻子喬鳳。

喬鳳是北京人,讀過醫科。而當時的北京還叫北平。薑鵬舉結婚自然比韓鎮方早,韓鎮方也是因為薑鵬舉娶了女軍醫,才受到鼓舞和啟發,對崔玉蓮展開了熱烈追求。不同之處在於,韓鎮方和崔玉蓮夫唱婦隨,琴瑟甚和,薑鵬舉卻非常懼內。而在外人看來,薑鵬舉粗豪彪悍,懼內,簡直是不可思議。

“韓團長,老薑說這次一定要帶我來見一麵,他擔心以後咱們就再也見不上了。”喬鳳道。

“嫂子你放心。我們肯定還會再見麵的。不光是見麵,我們都會好好地活著。”

“看你這麽有信心,我也就放心了。”喬鳳扭頭看了一眼丈夫,“你們商量出結果了?你現在沒事了?”

“夫人放心。我和小韓,革命同誌加兄弟,同生共死,肝膽相照,隻要我們兩支王牌兄弟部隊聯手,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現在又臭牛了。”喬鳳笑了起來,“我就說麽。咱們抗日這麽多年,新中國,也應該有咱們的份兒,是不是?車到山前必有路,好好麵對就是了。小鬼子咱們都沒怕過,還有什麽好怕的?”

“夫人說的,一向是金玉良言。”薑鵬舉一本正經道。

既然大計已定,韓鎮方吃過飯後就告辭了。臨行前喬鳳用荷葉包了兩大條烤魚,讓韓鎮方帶給崔玉蓮。

 

7

回程的路上,韓鎮方已經想清楚了未來幾天的計劃。他先回了大本營,做了一番精心布置,隨後快馬加鞭,在黃昏時分趕到了武公廟。周鳴威帶著主力部隊在兩個小時前已經到了,此時部隊正在休息。見韓鎮方和韓德伍順利回歸,周鳴威鬆了口氣。

“團長,前天土匪搶了咱們五車糧食,都是脫了粒的苞米。”周鳴威道,“現在周圍的匪患有了變化。出現了兩坨大股土匪,而國軍正在試圖整編他們,已經有了接觸。”

“有更具體的情報嗎?”韓鎮方非常詫異。

周鳴威把掌握的情報說了一遍。半個月前的武公廟戰役,獨立三團大獲全勝,付出的代價卻微乎其微。都知道滄州八路不好惹,但是這麽一邊倒的戰鬥,著實讓周圍小股匪幫不寒而栗。而國軍偏偏又看不上這些不到百人的小股匪幫,認為整編他們不僅無利可圖,而且勞心費力。八路軍剛剛北撤,這些小股土匪之間開始活絡起來,都不約而同地懷了一個心思:抱團取暖。隻有勢力大了,才不容易被八路軍吃掉,而國軍才可能對自己看得上眼,期盼已久的整編才可能到來。

“還有,來的時候部隊隻帶了十天的糧食。武公廟的給養,隻夠全團吃一個月的。如果一個月內咱們不回師大本營,還得解決吃飯問題。”周鳴威道。

“搶了咱們糧食的,是哪一股土匪?”

“是高家店的土匪,目前900多人,匪首姓方。”

周鳴威隨後在地圖上指出了高家店的位置。

吃飯可不是小事。韓鎮方思索著。即使那幾車糧食沒有被搶,兩個月內,還得回大本營運一次糧。可那時候的大本營可能回不去了。“吃飯問題得解決。最好這個月能剿滅一兩股小土匪,比較肥的那種。”

“根據現有的情報,隻有南麵上穀的土匪很肥。”

“這股土匪什麽來曆?”

“上穀有鬼子的一個據點。這股土匪原來並不在那兒。”周鳴威道,“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這股土匪以前一直活躍在南部,也打過皇協軍,主要是利益衝突。其它的,比如綁票,打劫,倒賣大煙土,什麽都幹過。”

“那正好,咱們為民除害。”

“不好打呀。”周鳴威分析道,“路比較遠,距武公廟直線距離63華裏。部隊強行軍四個小時可以到,但是那樣就有不少掉隊的。正常行軍要六個小時,要穿過好幾個村莊,一旦走漏風聲,攻擊就失去了突然性。還有,土匪窩曾經是鬼子的據點,易守難攻。總之,上穀很難打。”

“再考慮考慮吧。”

武公廟曾經是匪巢,雖然比不上大本營的規模,卻也有不少房屋,盡管駐紮兩千多人有點兒擁擠。韓鎮方到處走了走,覺得營房不夠是個問題,眼看冬天就要到了,部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大本營。周鳴威早已巡視了營地,有了主意。

“讓部隊挖地窩子。也就是一種地窖。”周鳴威解釋道,“東北到處都是地窩子,越深越暖和,冬天下大雪也不怕冷。當然也不用太深,一人多深就差不多了。”

韓鎮方同意了。周鳴威馬上吩咐各營,到處去挖地窩子,當晚必須挖成型,明天白天把地窩子修好,當做營房投入使用。

周鳴威剛出團部,崔玉蓮到了。她過來有兩個目的,一是需要團部騰出兩間屋子作為臨時的醫務所,二是順便來看看自己的丈夫。

“喬鳳做魚的手藝又漲了。”崔玉蓮打開荷包,取出了切成大段的烤魚,“老薑有事麽?”

“有大事。”韓鎮方道,“回頭跟你細說。咱們要在這兒住一段時間了。”

“要多久?要過冬嗎?”

“最少一個月。最多,”韓鎮方搖搖頭,“那就不知道了。先做過冬的打算吧。”

“那好,我去準備。今年春節,可是打敗了小日本後的第一個春節。中秋節的時候咱們連粽子都沒有,春節怎麽也得熱鬧一下。”崔玉蓮見韓鎮方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怎麽了?要我陪你嗎?”

韓鎮方什麽也沒說,隻是緊緊地抱住了妻子。倆人無言地依偎了很久。崔玉蓮知道肯定有大事發生了,但是她現在不能問。

晚飯過後,韓鎮方和周鳴威打開地圖,倆人陷入了沉思。目前武公廟東南,已經有兩大股土匪,各有800到900人,相距7華裏。但是除去這兩大股土匪,小股土匪確實不多了。也就是說,如果能吃掉這兩股土匪,哪怕是一股,剿匪任務基本上就完成了。問題是,國軍在附近也有一個大團,駐紮在靠遠處的土匪東北約8華裏的柳園。雖然國軍是名義上的友軍,但是真到了戰場,恐怕敵我難分,這個因素必須考慮。韓鎮方在地圖上分別標出了土匪的位置。

“團長,真的要打?”周鳴威盯著地圖道。

“必須打。”韓鎮方還沒來得及跟周鳴偉吐露即將到來的“搬石頭運動”,現在隻好走一步看一步。而剿匪則是他和薑鵬舉商量好的。冀中軍分區秘密調動部隊離開駐地,如何向晉察冀邊區總部解釋?隻有剿匪才說得通。這樣即使到了軍事法庭,冀中軍分區也有說辭。匪患猖獗,不剿不行。

按照和薑鵬舉的約定,韓鎮方需要在滄州以南的地區剿滅大大小小的各個匪幫,也就是“捉螞蚱”。這些匪幫多數不足百人,韓鎮方以大吃小,按理說不在話下。打垮這些匪幫後,對精壯的俘虜進行思想教育,吸收為八路軍的戰士,這樣部隊的規模可以進一步擴充。實際上,解放戰爭就是這麽做的,這樣的戰士稱為“解放戰士”,所以解放軍到後期越戰越強。

薑鵬舉則計劃在滄州西部及西南地區加緊剿匪。倆人最初的計劃,是韓鎮方團經剿匪壯大,明年開春之前擴張到至少4000人的規模;而薑鵬舉團同步擴張到至少4500人的規模。這樣兩個團如果合兵一處,就有接近9000人的規模,相當於當時的一個師。眼下的問題是,南部地區的土匪分布情況變了,現在已經不是一群螞蚱了,不太好打了。

“打就打。武公廟戰役,部隊損失很小。現在經過休整,士氣很高。我看可以打。”

“先打誰,後打誰?你有什麽高見?”

“高見可談不上。現在離我們最近的是兩股土匪,高家店一股,還有辛莊一股。”周鳴威指著地圖,“我建議先吃掉高家店的土匪,因為離咱們更近些。而辛莊離柳園的國軍比較近。搞不好會起摩擦。既然如此,咱們何必舍近求遠呢?咱們團作戰部隊3200人,扣除大本營和武公廟駐防兵力,還有非戰鬥人員,能投入戰鬥的大約5個半營,打他們900人夠了。他們這900人是臨時湊起來的,凝聚力不強,是個弱點。”

“有道理。我同意。你繼續說。”韓鎮方點了點頭。

“那還有什麽說的?我們以大吃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調動所有部隊,大舉南下,吞了他們就是了。”周鳴威揮拳在地圖上砸了一下。

“迅雷不及掩耳?我們是可以迅速完成包圍。但是要拿下這股敵人,你要打幾天?”

“頂多打個三五天,就差不多了。上次武公廟戰役,敵人多,咱們也就打了不到十天。”

“武公廟戰役,不是典型的攻堅戰。”韓鎮方解釋道,“現在你要速戰速決,打攻堅戰了?”

“我看可以。我們士氣高昂。做好戰前動員,然後傾巢而出,我軍必勝。”周鳴威看出了韓鎮方的一絲不滿,硬著頭皮道。

“那為什麽還要打三到五天?”

“咱們八路軍裝備差,重武器少。雖然受降的時候接收了小鬼子的一批武器,但沒有多少門山炮,攻堅戰的能力仍有不足。”周鳴威道,“但是我們有優勢重兵,所以我才說,要三到五天。”

“這就是你的戰役部署?”韓鎮方不滿地瞪了周鳴威一眼,“好,假設你五天能打下來。但是這五天之內,辛莊的土匪如果前來救援呢?我們不就腹背受敵了麽?”

“救援?”周鳴威全沒想到,“他們是兩股不同的土匪呀,怎麽會相互接應?不至於吧。”

“唇亡齒寒。這個道理,我想他們都懂。這些日子他們很可能有接觸。”韓鎮方道,“我們無法假定他們不會相互支援。必須做這種準備,不能心存僥幸。”

“辛莊的土匪真的要來,那我們也隻好分兵了。臨時改變計劃,來個圍攻打援。”

“臨時改變計劃,圍攻打援。”韓鎮方不滿道,“我們隻有兩千多人,兵力夠嗎?這樣的態勢一旦發生,最大的可能,是我們團在7華裏的戰線上,被迫一分為二。兩邊都是我們一千多人,打對方各900人。土匪們都跟日偽軍打過仗,能生存下來就說明戰力都不弱。這樣勢必陷入一場消耗戰,最後雙方誰也吃不掉誰,各自退出戰鬥休整。兩股土匪可能同時都被打殘了,但是咱們的傷亡很可能也非常大,說不定傷亡上千人。”

韓鎮方迅速勾畫出一副兩敗俱傷的戰役前景,這讓周鳴威有點不知所措。

“那,那咱們還是不打了吧。要不,等一等再說?”

“等一等也可以。但是參謀長同誌,我要是象你剛才說的那樣打仗,咱們的部隊早被小鬼子消滅了好幾回了。”

“哎呀,團長。我是做政工的,讓我當參謀長是趕鴨子上架呀。現在高政委又不在,我主要負責整理情報,分析敵情,動員部隊。”

周鳴威的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了。

“你現在就是代理政委了。”關於清洗的事,韓鎮方還沒來得及和周鳴威交心,“總之,咱們兩個得意見一致,相互支持,否則咱們打不了勝仗。”

“我同意。我會管好政工和後勤。”周明威保證道,“團長,你主管軍事。你有什麽具體計劃,就趕緊說吧。我完全支持。”

“現在說有什麽計劃還早。這樣吧,明天一早,我帶警衛連出去一趟。老周,你留下看家。”

韓鎮方下了決心,隨後叫來韓德伍。“今晚各部隊休息。方圓3華裏內,多派警戒哨,口令是:螞蚱。”

第二天早飯後,韓鎮方叫來了韓德伍,然後集合警衛連,離開了武公廟。

 

8

韓德伍帶的警衛連曾是舊式編製,近200人。抗戰時期,國軍裝備水平低,人均不到一支槍;八路軍裝備更差,有些戰士隻配備了大刀和手榴彈。因為火力不足,部隊的人數就要龐大一些。抗戰勝利後,韓鎮方團在滄州一帶受降,得到了一大批日式裝備,部隊的火力大大增強。在後來的幾場剿匪戰鬥中,他逐漸意識到了這種變化。以前出動500人的火力,現在的300多人就夠了。和政委商量後,韓鎮方對基層連隊做了一定的調整,縮小了連級和營一級的編製,反而更容易指揮。縮編方案是:一個排以40人為限,這樣一個連人數不超過130人,一個營轄3個連,總數不超過400人。

警衛連自然也在縮編方案中,但是遭到了連長韓德伍的阻力。說什麽韓德伍也不願意縮編,因為整個警衛連的戰士都是韓德伍從全團精挑細選出來的。韓鎮方為此非常頭疼,但韓德伍卻不肯讓步。

“縮編也行。俺不幹這個警衛連連長了。”韓德伍硬著脖頸子,“誰稀罕呢。”

“你還不想幹了。那你去哪?”

“俺下基層部隊,當營長去。”

“我哪有那麽多營,讓你去當營長?”

“沒有營長,幹副營長俺也認了。當初是你求俺,俺才來幹這個警衛連連長的。俺那個時候就能當副營長了,你等於降了俺的職!又打了這一年仗,俺經驗更多了,能指揮一個營了。”

“你能不能體諒我一下?”韓鎮方知道不能來硬的,“我才多大的一個幹部啊?冀中軍分區司令員管著幾萬人,他才配有警衛連。我一個團長,才管兩千多人,憑什麽有警衛連?團部機關才多大呀?有個警衛排就不錯了。”

“俺的任務不光是警衛。俺還管偵察,管通訊。你的命令怎麽下到各個營部的?還不是俺派人去傳達的。你的情報怎麽來的?還不是俺派人偵察來的。這麽多任務,沒有一個連俺幹不來。你縮編俺的人,俺人手就不夠了。”

韓德伍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韓鎮方跟政委高謙,參謀長周鳴偉商量過後,決定給警衛連改個名字,全稱是“警衛偵察通訊及特殊任務連”,下轄5個排,加強連的編製。平時還叫警衛連,因為大家叫得慣了。通報給全團之後,倒也沒人說什麽閑話。韓德伍也為此高興了一陣子,既然是加強連編製,那他相當於副營級的指揮員了。

經曆這番大調整後,韓鎮方團下轄6個正規營,加上最近新建的一個營,一共7個營。調整後部隊行動效率大大提高,整體戰鬥力也有所增強。象韓鎮方這樣有意調整部隊結構的主官,在晉察冀邊區統轄的八路軍裏並不多見,然而在東北卻已經開始了。

二戰末期,蘇軍發動遠東戰役,約160萬蘇聯紅軍攻入中國東北。幾天之內,日本70萬關東軍向蘇軍投降。隨之而來的是日本扶持的滿洲國的垮台,而滿洲國的20萬軍隊也跟著投降了。蘇軍後來將這批能武裝百萬大軍的日式裝備全部移交給了林彪為首的東北民主聯軍,即後來的東北野戰軍。

林彪在蘇聯養病期間經曆過蘇德戰爭,對現代化裝備有深刻的理解。針對手中現代化的日式裝備,林彪提出了著名的三三製建軍:三人一組,三組一班,三班一排,三排一連,以此逐步向上類推。這樣一個連100多人,一個營也就300多人,但是人人有槍,火力卻足夠了。在人類幾千年戰爭史中,隨著軍事技術進步,軍隊的結構一直在變化。可以說有什麽樣的武器裝備就會有相應的部隊組織形式和戰略戰術。林彪的三三製後來成為整個解放軍的建軍原則,反映出了中國軍方從舊式武裝向現代軍隊的過渡。

經過一整天的親自勘察,韓鎮方對周圍環境有了切實的了解。韓德伍卻越來越急,因為現在離武公廟的軍營越來越遠,而他隻有一個警衛連的兵力,萬一遇上大股土匪隻怕要吃虧。打仗倒不怕,問題是團長的安全怎麽辦?這可是他的職責。

“團長,咱們別往前走了。前麵就是柳園,國軍的地盤。”

“國軍怎麽了?國軍是友軍。我怕什麽?”韓鎮方滿不在乎。

韓德伍急得跺腳。國軍現在成了友軍了,他韓鎮方以前可不是這麽說的。他韓大團長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慣了,一句話正著反著都可以說,還處處有理,根本就是強詞奪理。帶兵到了國軍的地盤,起了摩擦可怎麽辦。韓德伍正暗自著急,忽然發現遠處有動靜,他馬上喊來幾個人去偵察。韓鎮方已經在用望遠鏡觀察了。

情況很快就清楚了。這是個國軍的運輸隊,大約一個排,趕了30多輛大車,車上滿滿的不知是什麽貨。韓鎮方點燃了一根香煙,猛吸了兩口,心裏在緊張計算著。此處離國軍在柳園的兵營大約4華裏,而國軍的兵營裏有一個大團,3000多人。現在是下午四點半,如果打起來,國軍的增援最快半小時內應該到了。

“韓德伍!”韓鎮方掐滅了香煙。

“到。”韓德伍緊跑兩步,來到韓鎮方身邊。

“集合警衛連,準備戰鬥。”

“啊?”韓德伍簡直不敢相信,“團長,這可不是土匪,是國軍。”

“廢話。老子連這個都要你提醒?老子打的就是國軍。”

韓德伍嚇了一跳,打國軍這種話,他韓團長竟然也敢公開亂說。現在可是國共合作時期,共同抗日時代,盡管日本鬼子剛投降了,“團長,咱可不能製造摩擦呀。你剛才可說過的,國軍是友軍。”

“我說過嗎?”韓鎮方不滿道,“隨口一說你還當真了。你睜眼看看,”他指著遠處,“你沒看見那麽多大車麽。老子的部隊正缺給養呢,白送還不要?快,集合部隊。”

“團長。”韓德伍勸諫道,“咱可不能見錢眼開呀。30幾車好貨,俺看著也眼饞,可這是友軍的呀。八路軍襲擊國軍?這是製造摩擦。司令員的命令是,讓咱們約束部隊,避免摩擦。”

“你少給老子上政治課。你他娘的都可以到營裏當教導員了,當連長真是屈才了。”韓鎮方罵道,“誰說要製造摩擦了。八路打國軍,或者反過來,國軍打八路軍,那才叫摩擦。懂不懂?”

韓德伍一臉疑惑,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韓鎮方讓他附耳過來,仔細說了半天。韓德伍終於明白了。

“前麵那處樹林,可以設伏。車隊有一百多米,一字長蛇,不好包圍。所以一旦打響,部隊要迅速展開,不能有漏網之魚。”韓鎮方叮囑道,“連長同誌,祝你成功。”

“團長放心。”韓德伍道,“俺打這種圍子,不下20回了。小意思。”

韓德伍隨即集合警衛連,從他做起,摘了軍帽,脫了軍裝,去掉綁腿,總之不能暴露八路的身份。等戰士們裝扮好了,韓德伍帶隊進入了埋伏位置。

國軍帶隊的是個副連長,他做夢也沒想到會在家門口被人劫了。他隻有四十多人,沒有重武器,而對方兵力是自己的五倍,機槍就有十幾挺,這仗沒法打。但是連副也不傻,現在國軍正在整編附近的土匪,雙方都已經有了一定的默契。眼前這股土匪衣衫整齊,一個個五大三粗,顯然營養不算壞,不知是哪一股的。

“叫你們當家的過來。我有話說。”連副鼓起勇氣道。

韓德伍和韓鎮方來到連副麵前。

“我叫韓十四。你可以叫我十四當家的。”韓鎮方道,“你這些弟兄們,隻要把武器留下,都可以帶回營去。老子不為難你們。”

“多謝了。十四當家的,你到底是哪部分的?”

“老子走南闖北,打鬼子抓漢奸好多年了。目前在辛莊一帶。這位兄弟,怎麽稱呼?”

“我姓陳,是副連長。叫我陳連副就行。”陳連副道,“據我所知,辛莊的弟兄,正在接受我們國軍的整編,大家都有誠意,正在談具體條件。十四當家的,你這是幹什麽?阻撓整編?你上麵的幾個當家的怪罪下來,你擔得起嗎?”

韓鎮方自稱十四當家的,陳連副自然認為他是土匪的小頭目,而現在的情況,多半是個不知輕重的小匪首見錢眼開。

“那是他們幾個大當家的事。就算整編了,老子官也不大。”韓鎮方哈哈一笑,“可老子的弟兄們現在挨餓受凍。這30幾車貨,正好用得上,老子先收了,等整編結束再還給你們。”

“十四當家的,你可要想明白。”

“陳連副,對不住了。你要是不服,報告你的上級,向我們大當家的要就行了。”

陳連副打聽清楚,默默記下了韓鎮方和韓德伍的相貌,帶著被繳了械的隊伍走了。

 

9

韓鎮方馬上命令部隊,迅速把大車趕回武公廟。國軍大部隊如果來追,過一會兒就該到了,那時候還跑不遠,就可能被包圍。部隊強行軍半小時後,韓鎮方終於鬆了一口氣。現在5點鍾,天已見黑,部隊走出了8華裏左右,而地麵上開始起霧了,天氣幫了他的忙。這次行動確實有點冒險,也是出於無奈。國軍這30多車貨,大都是軍大衣和毛毯,再也找不回來了。

陳連副回兵營自然報告了上級。此時國軍的整編師師長譚輝正在兵營,接到報告,也吃了一驚。

譚輝是蔣介石的嫡係,不到40歲就當上了中將,抗戰期間一直從事後勤工作。抗戰勝利後,譚輝曾經協助陳誠去東北接收地盤,實際上是作為老蔣的人暗中監視陳誠的舉動,同時也可以積攢一些軍功。

陳誠和譚輝的關係一開始相當融洽,但對滿洲國20萬軍隊去留問題,倆人產生了很大分歧。陳誠是沙場老將,敵我意識非常強烈。他認為這些人都是民族敗類,不能留用,所以不用整編,遣散了完事。譚輝和另一些將領卻認為,滿洲國軍隊是日本教官訓練出來的,戰鬥力很強,應該整編。這些人我們如果不要,恐怕就會被林彪的隊伍吸收為軍事骨幹。但是陳誠不為所動。譚輝上報給老蔣,據理力陳,最後沒了下文。滿洲國軍20萬人最終被遣散了。譚輝滿腹牢騷,卻無話可說,隻好請辭離開東北。老蔣隨即將他調到了華北。

抗戰勝利後國軍開始整編,一個整編師的主官為中將,兵力比原來增加一半,轄3旅6團,三萬人左右。赫赫有名的整編74師就有3萬多人,師長張靈甫是陸軍中將。國軍在滄州一帶原本有一個滿員師,轄2旅4團,近兩萬人。這個師也要擴編成一個整編師,所以譚輝正在招兵買馬,而整編土匪,正是譚輝擴充實力的一個途徑。

譚輝在滄州部署了一個旅,但在此地隻有一個團駐防,4000多人。他接到報告後,馬上命令屬下派出一個營追擊這夥匪幫,特別交待要活捉那個十四當家的。部隊出發時天色已晚,不久就遇到了大霧,無功而返。

譚輝隨後派人去辛莊交涉,自然是一番申斥,要匪首們交出十四當家的,歸還劫走的貨物。辛莊的匪首們一臉懵逼,大大小小的當家的倒是不少,但是人卻對不上號,難道是高家店的人搶的?國軍和土匪的信任本來就有限,不免大吵了一架。這件事最後不了了之,但雙方的信任卻蕩然無存了,雙方都有了防範之心,而整編的事情也擱置了下來。

韓鎮方在天黑前回到武公廟,部隊已經挖好了很多地窩子。

周鳴威見到這麽多騾馬大車,微微吃驚。聽了韓鎮方的解釋後,周鳴威更是啼笑皆非。他深知他們韓大團長沒有什麽不敢幹的。假如脫掉這一身八路軍的軍裝,然後撤掉部隊的黨組織,他韓大團長不比一個大土匪頭子強多少。無論如何,這解決了入冬以後部隊缺少棉衣的問題。

晚飯都來不及吃,韓鎮方和羅鳴威開始巡視武公廟各處新挖的地窩子,一麵把剛截獲的毛毯和軍大衣發給了缺棉衣的連隊。

晚飯後,韓鎮方和周鳴威商量,都覺得今天的事情確實是個意外,但是卻可以好好利用一下這個機會,趁熱打鐵幹幾件大事。倆人商議到了深夜,終於敲定了今後幾天的計劃。

目前打高家店的土匪條件還不成熟,那就從長計議,先解決吃飯問題。

第二天一早,韓鎮方親自帶著警衛連出了營地。獨立三團的大部隊整個白天卻都在休整。軍營裏偃旗息鼓,非常安靜。到了當天晚上10點半,周鳴威帶了三個營悄悄出發了。

滄州八路習慣打夜襲戰,特別是在裝備差的那幾年。長距離夜襲容易出其不意,但是缺點也很顯著。華北平原的深夜沒有半點燈火,部隊在夜間長途行軍很難辨別方向,極易走錯路。一旦犯下這種錯誤,在敵我雙方犬牙交錯的地區會非常危險。

周鳴威帶著部隊走出了約3華裏,終於看到了不遠處的三堆篝火,那是警衛連準備的。他帶隊來到了篝火附近,果然見到了韓德伍和幾個戰士。韓德伍隨即帶著部隊繼續前行,大約走出了3華裏左右,又遠遠見到了另一處篝火。靠著相隔數裏的一處處篝火的指引,部隊在田野裏緩緩行軍,繞過了所有沿途村落。大約五個半小時後,部隊已經向南秘密行軍60華裏。拂曉時分,部隊到達了目的地:上穀。韓鎮方早就等在路旁,身邊隻有一個排。

上穀有一股400人左右的土匪,也是除了高家店,辛莊之外最大的土匪窩。上穀的土匪仗著物資充盈,地勢險要,非常驕橫。匪首同意國軍整編,但是想當團長,譚輝無法答應,隻好暫時不予理睬。

先頭部隊到達位置後,韓鎮方下令休息40分鍾。此時天還沒亮,也是土匪的哨兵們最困倦的時候。韓鎮方看著表,一夜行軍,部隊很疲勞,他在等部隊緩過這口氣來。40分鍾後,四門92式日本步兵炮,10門97式迫擊炮,60多具89式擲彈筒已經準備就緒。這些武器一多半兒都是他受降時接收的日軍裝備。隻等韓鎮方一聲令下,突襲戰正式打響。

拂曉是一天最寂靜的時刻,此時震耳欲聾的炮聲更顯得驚天動地。幾分鍾高密度的炮擊迅速破壞了土匪營寨裏的防禦措施。很多土匪剛從夢中驚醒,在彌漫的硝煙中慌作一團,隻聽得一陣淒厲嘹亮的衝鋒號響,一群八路軍戰士端著明晃晃的刺刀已經衝到了眼前。號稱固若金湯的上穀營寨,在八路軍優勢兵力的突襲下,迅速陷落了。

戰鬥半小時內結束了。戰士們仍然在打掃戰場,關押俘虜,清點武器。韓鎮方緊張了一夜,此時才感到非常疲憊,他靠在一棵大樹下,讓清晨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臉上。他點上了一支煙,美美地抽了一口。陽光下,土匪營寨的輪廓更加清晰,當真是易守難攻。韓鎮方沉思著,這次如果不是偷襲,八路軍的傷亡恐怕不會小。

“團長!我們沒有人犧牲。咱們出動了一千人,與土匪兵力對比是3比1,咱們重傷9人,輕傷37人。俘虜359個。我們再一次以微小的代價大獲全勝。”周鳴威走到近前,興奮道,“這可是個肥窩,除了63萬多斤糧食,和大量槍支彈藥等物資,還有22萬6000多塊現大洋。總之,咱們賺大了。”

“吃飯的問題解決了。”韓鎮方道,“至少一個月內,不用非回大本營不可了。”

“對。這批糧食,全團吃到明年夏天都沒有問題。”

“重傷員有危險嗎?”

“崔軍醫正在做手術。”周鳴威道,“應該問題不大。團長,我餓的慌。咱們去找點東西吃?”

“能喝上口熱水就行。”韓鎮方道,“老周,你穿了大衣,怎麽臉蛋子凍得還跟紫茄子似的。”

“團長,你也差不多啊,就象冬瓜上打了一層霜。”

倆人哈哈大笑,卻因腮幫子凍得生疼,咧不開嘴。

大約20分鍾後,夥房做好了早飯。倆人各自端了一大碗玉米麵熱粥喝著,感覺渾身舒服多了。

崔玉蓮還在做手術,每次戰鬥結束後,她都是全團最忙的人之一。昨天夜裏,她是最後一批到達戰場的,雖然沒有參加戰鬥,但也畢竟也走了60多裏路,現在還要照顧傷員,根本停不下來。

韓鎮方來到醫務所,看著忙碌的妻子,識趣地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打勝了這一仗並沒有帶給他多少喜悅,因為下一步還要想法子麵對大清洗,同時也該跟周鳴威吐露實情了。

周鳴威也是小地主出身,有初中文化程度,應該也在清洗範圍內。但是周鳴威做事心太重,拿得起卻放不下。韓鎮方如果跟周鳴威交心過早,周鳴威這兩天難免會驚懼交加,一時回不過神來,就會影響上穀戰役。政委高謙不在,如果再沒有周鳴威這個參謀長方方麵麵的輔佐,韓鎮方就孤掌難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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