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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書往事

(2024-12-08 17:52:29) 下一個

我的家書往事

萬沐

對家書最早的記憶,是我們家族裏一些在外工作的人給家裏寫信來。當時白色或者褐色的信封,一旦遞到這家人的手上,旁邊總有很多小孩圍著看,我們總是帶著一種渴慕的目光,希望從這個紙口袋裏了解外麵的世界。而拿到信的人,一般也是顯得很有麵子,這代表著他們家有人高於周圍這些麵朝黃土背朝天的人。如果信中的人要回家,似乎也不是他們一家的喜訊,而是周圍很多人的喜訊。當然,也是我們這些小孩子的喜訊,因為我們不僅能見到我們心目中向往已久的“大人物”,還能吃到“洋糖”(水果糖)。

我們家中有書信來時,我都比較大了,應該是小學二三年級吧。先是我的舅舅,後麵是我的姑父,來信的地方都是蘭州。盡管他們隻是個工人,但在周圍人的心目中,卻都是了不起的人。每逢他們一年一兩次信來,盡管隻是一般的問候,但還是要讓我們家高興好一陣子。畢竟我們這個默默無聞的家庭,還有一個遠方大城市的人在惦念著!於是乎,我也就有了一點榮耀的心思。

鑒於此,在我很小的時候,也想著在遠處去幹一番大事業,然後給家裏寫很多的信,希望大家也像歡迎其他在遠處工作的人一樣,站在我家門口歡迎我回來過年,而且,我還想像著到時帶一大袋洋糖給孩子們吃。

我開始寫家書是高中最後一年,這一年我轉到了我們縣高中上學。第一次離家這麽遠,便有一種濃濃的“鄉愁”,在一支鋼筆上自己刻了一句詩:“憑君傳語報平安”(岑參-逢入京使)。岑參一時沒有紙筆,而我當然是有的。“君”,就是指一直別在上衣口袋裏我的那支六毛錢的鋼筆。雖然家裏離縣城不足百裏,但當時回家並不容易,而我又是一個從小愛操心家裏的人,所以每次寫信都要說一大堆我操心的事。

記得高考前的一個學期,我全力以赴學習,沒有回家。但我父親給我寫信,一直沒有談到我的祖父,卻給我說家裏買了什麽什麽東西。我就一直有個可怕的想像,會不會是祖父不在人世了?而父親不願影響我上學,就一直沒有告訴我。因為祖父已經七十多歲了,到了風燭殘年,他同時的很多人都過世了。然而我寫信卻一直沒有問,因為怕萬一是這麽回事,我不就沒心去高考了!因為我不問,父親依然就沒有談起過,隻是說家裏最近有些什麽進步,但我在迎接高考前夕,卻一直懷著一顆忐忑的心。

高考完後,我在回家的長途汽車上,碰到我們一個鄰村的小夥,我急切的問我祖父的情況,他說,前幾天還見到在放羊,活得好好的,我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回家後,我才想起問,為什麽最近買了很多東西?家裏人悄悄告訴我,原來無意間挖出了原來的一些銀元。我一聽先是高興,然後就大為生氣。問祖父,生活這麽緊張,為啥早不拿出來。祖父說,早就忘了,是無意中挖出來的,不然藏著幹啥?我問我父親,為什麽早在信上不給我說這個喜訊?父親說,這種事我怎麽敢在信裏給你講。

以後,我在陝西上大學。上學第一個學期,就聽父親來信說,我的三爺身體不好。我很擔心,寫信回去問,幾次父親都說沒有事,病已經好了。但等我寒假回家的時候,三爺卻已經在兩個月前去世了。這對我打擊很大,因為此前我並沒有見到家裏有人去世,似乎大人總是大人,孩子總是孩子,雖然日子苦,卻也歲月靜好。想到今生再也見不到親愛的三爺了,我大哭了一場。

於是以後,每逢家裏來信,我都要好好琢磨一番,看是不是家裏人在隱瞞什麽?

但大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從家書裏接到了更大的噩耗,我小姑因病去世了。從父親來信看,這件事對他打擊很大,而我的祖父母當時還不知道。父親是因為無法排遣他的痛苦,也無人訴說,才說給我聽。他可能以為我是大學生,已經頂天立地了,可以分擔他的痛苦。其實,我更脆弱,接到信,也是哭得昏天黑地,一連幾天晚上無法入睡。同宿舍的同學說,這種事情不該告訴我。但我也理解我父親,他是痛苦難忍了,才告訴我的。

以後,家裏來信,我都是要遲疑很久才會打開信封,因為我怕還有什麽不幸的消息會突然從信封裏跳出。

我考上研究生後,去了重慶。去重慶第二天就參觀了渣滓洞、白公館,並很快看了小說中重慶的很多地方,然後寫了一個類似於遊記、快十頁的家書給寄了回去。大約十天後很快接到了父親的來信,說很多人都看了我的信,家族裏的長輩很高興,同輩的人很羨慕,家裏的人也覺得很光榮------父親的驕傲和成功感溢於言表。但等我一年後回家時,我奶奶才給我說,聽到我的來信,才放下了心。在我去四川的時候,她一直很擔心,但又不敢說不吉利的話,她怕我在路上走丟了。而且,我去四川那麽遠的地方,她以為我永遠就回不來了,再也見不到我了。現在看到我,才知道大家以前說的話,並沒有騙她。

家書這種通訊形式,在我出國後就沒有使用了。開始時給家裏打越洋電話,但打完以後,也就沒有什麽值得反複咀嚼的東西留下來了。有了微信以後,聯係非常方便,但微信裏的文字,再也沒有以前家書所飽含的那種情感和意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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