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 年
萬 沐
時間總是匆匆,又要過年了!過年總會有很多記憶,但記憶最深刻的還是小時候的過年。
我的家鄉在渭北高原上,每到臘八節的時候,我便覺得又要開始過年了。臘八是一個歡樂的節日,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內容,便是頭天晚上每個小孩子要凍一塊冰,家鄉話叫“凍礅礅”。臘八節早上吃過麵後,孩子們提著礅礅在外邊玩,礅礅裏有雕花的胡蘿卜片和芫荽葉子,在陽光下晶瑩剔透,五顏六色,煞是漂亮。小孩子們在一起,總要比誰的礅礅好看。
過了臘月二十三,空氣裏就更彌漫著濃濃的年的氣氛。從這天起,一直到了第二年的二月二龍抬頭,在我的家鄉就節日不斷,而且還經常能聽到爆竹聲。在我的記憶中,那是一年裏很美好的時光。
過春節當然是最愉快的日子。而最最愉快的時刻,就是除夕。這時候會有連綿不斷的或者零星的爆竹聲傳來。有時,雪花輕輕地飄著,家家戶戶門前都貼上了火紅的春聯。奶奶和母親在廚房裏忙碌著,暮靄中飄蕩著火藥、酒、和劈柴燃燒的香味,那是我童年“年”的味道。
除夕,我最愛做的事就是放爆竹。由於迫不及待,三十早上就忍不住要先放一兩個,下午再放三四個。等到貼完春聯,就可以放開手腳,痛快地點著大炮、小炮,鞭炮,把年的喜氣推向高潮。
第二天初一早上,我又會早早爬起來放一通鞭炮。等到下午就已經彈盡糧絕了。這時便會用頭天得的壓歲錢再去供銷社買爆竹,存下來準備隨時燃放。
過年期間是走親戚的日子,也是鄰裏朋友聚會的時光。這個時候,我一定要去我的外婆家。外婆家在縣城東門外的地方,那裏山環水繞,老城牆還保留了很大一部分,有著一種古典詩意的美。正月裏,解凍的河水嘩嘩地流著,跨過小橋,先進南城門,然後走過城中明朝宰相趙三爺家的兩座牌樓。在石板鋪就的街上,兩邊是一家連著一家的老式的店鋪。走出城東門,再過一條小溪,便到了外婆家。在石頭壘成的院牆裏,看著外公外婆親切的笑容,坐在寬大的石頭台子上,沐浴著暖洋洋的太陽,邊玩邊等著吃一頓好吃的,感到正月裏真是幸福極了。
我的姑姑們過年後也是一定會回娘家的,總是會帶許多過年時吃的東西,讓我的童年充滿了愉快的回憶。
這時候,有的一年不見的親戚也會突然出現。我有時候會覺得有些陌生,但又覺得很親切,很盼望看到這些陌生而親切的麵孔。因為他們的笑聲、問候聲總能營造出一種很溫暖的氣氛。而我也總會得到他們帶給我的糖、核桃或新嶄嶄的壓歲錢。
這就是我對過年最早的記憶,這種記憶定義了我對年的概念。
上大學時在陝西,不耽擱回家過年,以後工作也在家鄉,這種過年的幸福感覺就一直延續著。隻是此時我已成大人了,過年要給小孩子發壓歲錢。同時,有的長輩也不在了,便開始有了一些時光易逝的傷感。
後來,我又去了四川讀書。第一個寒假回不去,第一次在外地過年,感到很孤單,於是去了另一所大學和幾個老鄉去過春節。
當時有個姓傅的老鄉很能侃,一夥人還包括雲南一個同學,每天去食堂打些菜,喝著當時兩塊錢一瓶的白酒。雖說是過年,但外麵卻是一片翠綠,花也在開放,濕漉漉的空氣裏彌漫著一種麻辣混著汽油的味道。我第一次很悵惘地感覺到,我的“年”已經遠去了!
以後人在異鄉,家在幾千裏之外,過年大部分時間在外地,雖然也有年歡樂,但已經沒有童年的那種溫暖了。人們常常以“物是人非”感歎人生,而我在外鄉的過年,不僅人非,物也非。
更後來,越走越遠,以至到了國外。過年時又有了雪花,華人區的商場、餐館布置得也很有年的熱鬧,但對我來說,畢竟失去了童年那個年的特有風景和特有的人,而且還增添了一份歲月不居的滄桑感。
記得有一個傍晚,從漢密爾頓開車回多倫多,中途路過一個地方,冬日裏黑壓壓的樹林和彎彎的山路,像極了我小時候除夕的景象,眼睛便有些潮濕,想起了王禹偁的詩句“何事吟餘忽惆悵,村橋原樹似吾鄉”。
我是一個很留戀過去的人,現在還經常做著小時候的夢,常常夢到童年時許多親人的音容笑貌。過年,自然也就定格在了童年的那個“年”。
前幾年我寫過一首過年的詩,其中幾句是這樣說的:
總是回味著童年
家,永遠定位在童年的小院
年的樣子,永遠固定成了童年的年
總是一口濃濃的鄉音
總是默想著孩提時的過年
除夕,總是站在窗前
隔著太平洋,隔著風和雪
遙望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