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我意外收到了傅萊明從eHarmony上發來的郵件，用的是中文。隻是整封信錯誤百出，晦澀難讀。我猜想，他是寫了一封英文信，然後用穀歌翻譯器譯成了中文。好在，自虐尚未結束，我仍對他寫的每個字（包括標點符號）都極具閱讀的誠意。我把那篇別扭的中文在腦海中生生譯回了英文，終究還是讀懂了他的意思。
他在向我示好。他說，過往幾周度過了（工作中）極為混亂忙碌的一段時光，現在即將啟程前往西海岸和父母共渡聖誕。他想告訴我，他多麽喜歡我寫給他的每一封信，多麽喜歡我向日葵一般的笑容。他說，希望可以盡快再見到我，並祝我節日快樂。
喜歡一個人，建築心理防線時如同燕銜泥，破防時卻如河決堤。他伸出小指微微一勾，我之前兩個星期的努力便蕩然無存。我自覺主動地為他腦補了各種合理失蹤的借口：也許，之前他的賬號到期沒能及時續上？也許，他真的是工作太忙？
我不計前嫌地回複，祝他聖誕快樂，並說我也很好，一直都好。貌似自己在沒他的那幾個星期裏過得風平浪靜。之前的黯然自動打包離席退場，似乎它們的存在隻是一番“為賦新詞強說愁”的自擾。
原來，不管自以為過得有多獨立豐足，真正喜歡上一個人時，還是可以委屈求全！
傅萊明在四天後給我發來回信。他說，他正在溫哥華機場等候回家的班機。他說，出省的這幾天，他理清了自己的思緒。當他看到自己的父母結婚四十載依然如此恩愛，非常感動。他對自己說：“我和曼文也可以這樣的！”他說，知道我愛吃三文魚，在陪父母去逛西雅圖著名的海鮮市場時，他特意買了煙熏三文魚，想回來給我做一頓我愛吃的晚餐。他問：“曼文，你願意和我共渡跨年的夜晚嗎？”
我一邊點頭，一邊飛快地敲擊鍵盤：“願意！我願意！很期待你做的三文魚。”
這下倆人倒是利落，Email你來我往，半小時內就敲定了新年夜的約會：我將開車去他所在的城市，在他家吃三文魚、看電影、一起倒計時迎接新年的到來。
如果不是有約會，我照例會在小籮家蹭飯過新年。自從她和張帆買了獨立屋，我就霸占了她家的客房，每逢佳節必過夜。這會兒承諾了與傅萊明一起過，怕她說我重色輕友，惴惴著跟她請示。她咯咯笑道：“謝天謝地謝菩薩，我終於等到了把你請出我家客房的那一天！”人逢喜事精神爽，就算小籮真的嫌棄我，我也打定主意不與她計較。
我滿心期待著新年夜的到來，傅萊明偏偏還要錦上添花。29號中午，他給我發了封簡短的郵件，問：“我今天有事要來多倫多，你願不願意和我共度下午時光？”這個長假本就把我悶到身上長蘑菇，我毫不遲疑地回複：“當然!到了請給我電話。”
我喜滋滋跑去衣櫥挑選約會的裙裝，又給自己化了個美美的妝。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我按捺住滿腔的興奮，強迫自己坐回到電腦跟前，心猿意馬地上網打發時間。
當我習慣性地登錄上eHarmony時，突如一陣北風來，小心髒在迎頭遭遇的冷高壓下驟然漏跳半拍。我幾乎是有些驚恐地發現，頭像灰暗了將近一個月的傅萊明上傳了六張照片，還大致更新了自己的個人簡介。雖然字裏行間一如既往透露著傅式幽默，我卻無法調動臉部任何一塊用以構築笑容的肌肉。他這是什麽意思？想要在相親市場重新披掛上陣？
此念一旦生成，便如烏雲壓頂，一時間竟不知如何甩脫，隻覺得心漸漸變得寒涼。我以為我倆已漸入佳境，沒想到對他而言隻是一個新的起點。也許，他前一陣子宣稱的忙碌隻是謊言？也許他跟其他女人exclusive了一陣子，沒有workout，就想起了我這個備胎？
想起與他認識以來，我的心情猶如過山車般起起落落，突然感到絕望。在我期待的兩性關係中，我絕不想隻是充當一個提線木偶，由著別人來操控我的喜怒哀樂。也許我可以忍得一時的委曲，但凡事總有個限度。我雖剩無可剩，本質上，還是容不得自己被輕賤。我需要平起平坐的愛情！
失望、沮喪、摻雜著隱隱的憤怒，讓我坐立難安。他更新他的相片和簡介，我反其道行之，把自己的資料悉數刪了。那一刻，我發誓自己再也不會回到這個相親網站來了。我拿過手機，翻出那個被我凝望數次卻從未撥打過的號碼，飛快地敲進兩句話：“對不起，不得不取消今天下午的約會。我感覺不適。”
我對著這兩句話看了又看，不知要不要按下發送鍵。我知道，這條短信一旦發出，便覆水難收。輕則，他會以為我是個Drama Queen，之前留給他“情緒穩定”的好印象會轟然倒塌；重則，它便充當了分手宣言，我將再無傾聽他解釋的機會。
可是，如果我隻是備胎，就算得到了約會，又如何？我是假裝若無其事把自己憋出內傷，還是當麵質問讓他不爽？這都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我盯住這條短信猶豫了很久，終究還是按下了發送鍵。那一刻，心如死灰。
傅萊明在十分鍾後回複了我。他說：“這是我的損失。如果你病了，喝些熱湯也許會有幫助。如果隻是情緒不佳，我不會打擾你。但如果你願意，請給我電話，我願意充當你的啦啦隊長，努力讓你開心起來。”
典型的傅萊明式外交辭令，滴水不漏。
這條短信我讀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按下了刪除鍵。骨子裏，我還是那個帶著精神潔癖的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如果他給不了我我想要的全部，那我什麽都不要。我寧願回到孤獨的原點。
突然覺得很累，我隻想蒙頭睡上一覺。我知道，接下來的幾天必定煎熬，大概率會重回聖誕前的那種萎靡。我懊惱地想：“做人還是要有鐵石心腸。如果那個時候選擇難受到底，不理會他平安夜的撩騷，說不定此刻我已解脫。唉，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隻是第二天早晨醒來，我便已大步邁入自責的狀態了。我覺得自己情緒化，不成熟，事情還未徹底搞清就給自己切斷了後路。我很熟悉這種心境，就像我和昆鵬剛離婚後的那兩個星期，心裏難過卻又充滿期盼。這是比難過更難過的日子，因為每次難過過後又滿懷希望，然後眼睜睜地看著肥皂泡幻滅，迎來新一輪難過的高潮。
一整天，我都在告誡自己：“顧曼文，做人要有原則！你冷靜想一想，有這麽一個男人，他在和你說出那麽多甜言蜜語之後，還明目張膽地去尋找新的約會對象，你還能再相信他嗎？有沒有一種可能：在‘我和曼文也可以這麽幸福’的那枚糖衣炮彈裏，‘曼文’有好幾個替代名詞，譬如溫迪，瑪麗，梅蘭妮？”
隻是在腦海中假想了一下這個可能性，就讓我無比難過。是的，他再好，如果他的心不在我這裏，這跟我欣賞休傑克曼之類可望不可及的偶像人物又有什麽區別？我需要一份很專一的愛！
可他明明邀了我共渡新年夜呀！在如此特殊的日子裏，就算他的聯係人中有好幾個“曼文”，他何以分身？會不會之前的一切都是我分析過度？他在eHarmony上重新披掛上陣，惹得我不爽，可我自己的profile不也一直掛在那裏，若不是昨天激憤，根本也沒想要撤除麽？他豈不是也有理由指責我三心二意？而自從迷上他，我又何曾三心二意過！
兩組念頭左右互搏，讓我頭痛欲裂。我知道，不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不會放過自己。
夜已深，我坐回電腦前，一字一句地敲下了這封郵件：
“寫這封信真是讓人尷尬。我不知為何會把自己推入到現在的境地。但生活是一條單行道，沒有回頭路。自己製造的問題，除了麵對，別無選擇。
那麽，我該怎樣開始呢？我想，我不得不對自己將要寫下的每個字無比誠實。
首先，請接受我誠摯的歉意。我知道我昨天的做法粗魯無禮，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同意約會又爽約，並給出了一個這麽蹩腳的理由---雖然我確實感覺很不舒服。如果我們互換角色，你對我做同樣的事，我會很不開心。抱歉了！
表達歉意並不讓我感覺尷尬，接下來的部分才是。我想，我不得不對昨天的行為作出解釋。
昨天中午，我還在為即將到來的約會雀躍。所有的壞心情源於我登陸了eHarmony --- 我看到你更新了照片。（請別誤會，你在每一張照片上都看起來棒極了）。我的第一反應是：他在積極尋找約會對象！
我非常抗拒這個“第一反應”。
你並沒有錯。作為一個單身男人，你有百分百的權利來做這件事。錯在我自己的思維。在這個假期裏，我以為咱倆已經建立起了某種微妙的心靈聯係，讓我想對你徹底敞開心扉。你讓我感覺我很特別，就像我對你的感覺一樣。所有的那些約會計劃都讓我興奮和期待。然而，突然間，我發現這些美好的念頭很可能隻是我的一廂情願。我也許隻是你眾多的約會對象之一，譬如“星期三甜心”之類。想像一下那個念頭怎樣地擊倒了我！
據說，每個女人在找到她的王子之前，不得不親吻好多青蛙。也許這是放之北美皆準的約會規則？我來這邊六年，上eHarmony之前，並未真正投身到約會市場中，我的觀念（隻親吻我的王子）也許已太過老土，跟不上節拍了。無論如何，我在學習中。
謝謝你的短信回複。你總是如此友好（我相信這是你的本性），所以我的錯覺就飛速滋生。請不要笑話我如此嚴肅認真地對待你說過的每一句話。也許這源於文化差異，也許隻是我不夠聰明，並不懂得分辨何為真心，何為禮貌。
廢話一大堆，我真正想說的是：去狩獵吧！找到一個對的人生伴侶至關重要。挑剔不是你的錯，你自當對你的選擇無怨無悔。我也許需要花些時間來消化這類‘親吻青蛙’的規則。我會安靜地等待一段時間，再決定是順勢而變，還是堅持做我自己。如果你約會得膩味了，回過頭來覺得我也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並且如果我還單身的話，我會迎接你的回歸。但是，這不是免費的午餐，到那時候，你就得遵守我的規則！
不知怎地，想到我們之間存在著另外一種結局，我的心就隱隱作痛。但是，在感情上我一貫自私，我不願放棄我的底線。希望你能懂。
祝，精彩！”
按下發送鍵，我長舒了一口氣。至少把心裏話說出來了，我便再無遺憾。至於我假想中的與傅萊明的美好未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且聽下回分解。:)
一直以來都是顧曼文自說自話。
欲知傅萊明想法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