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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錦瑟一半煙灰 (24)

(2021-12-11 05:02:28) 下一個

光陰荏苒,轉眼已是六月。過往四個月,我的閑暇時光大都奉獻給了專業考試,忙到沒空憂傷。六月的第一個周末,終於考完最後一門,走出考場,我發誓今生的學習份額已經用足,從此專心享受人生。

工作方麵似乎打開了新局麵。公司成立了一個新項目,拓展海外谘詢業務。高層的設想是,我們目前的人力資源並未得到最充分的利用,如果拓展一個盈利性項目,大家可以多勞多得,還可以貢獻一部分利潤反哺目前的非盈利主業,減少政府負擔。CEO很重視這個新項目,把它視作公司二次騰飛的最佳支點,因此要求各部門貢獻精兵強將。我入職三年,已充分發揮了初生牛犢的幹勁和創新精神,所負責的幾個項目深得主管強尼的歡心。強尼問我是否願意加入新項目,並暗示這是在公司內部升遷的最佳途徑。被領導賞識選拔,本身已是一種榮譽,斷無拒絕之理。再說,待在原部門按部就班,雖說也不是沒有晉升的可能,但要與同部門的三五個同事共同競爭一個更高的職位,我也不見得有太顯著的優勢。而入駐新項目,我就是元老之一,業務發展得有多好,我晉升的空間就有多大。幾乎沒作多想,我就同意以財務負責人的身份入駐新項目,自覺未來可期。

小籮邀請了一兩個我們共同的好友去她家吃火鍋,慶祝我隱形升職。談笑間,大家熱烈規劃了一場一年後的集體旅行。小籮眯眼湊近我,邪惡地說:“曼文同學,一年後咱們去冰島泡溫泉,必須攜帶家眷。此要求不得缺省,違者罰款!”

自從小籮當了媽,智商大概是被封了頂,反反複複隻會用罰款來嚇唬我。從她家出來,我拐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堆彩票。我想,等我中了彩票,別說罰款,我把溫泉買下來送給你們泡!

回到家後,一邊刷劇一邊琢磨,感覺還是得雙管齊下,愛情金錢兩手抓。萬一運氣好,找到了家眷,也算了了小籮的一樁心事。我關掉韓劇,再一次打開了eHarmony的網站。以前的登陸名和密碼我都已經忘記,隻能重新注冊。還好單身如我,有的就是時間。我認認真真把幾百頁的人生價值觀問題又從頭到尾回答了一遍,然後上載照片,付款,一氣嗬成。

二刷eHarmony,我決定入鄉隨俗。在沒有正式確定戀愛關係前,堅決不關閉“接受新match”的功能。我打算就在網上掛著,每天數數筐裏的小魚小蝦也是一種樂趣呀!再說了,萬一我對別人忠誠了,別人卻同時交往三五個,讓我情何以堪?更糟糕的是,萬一對方知道我隻盯住他,指不定會覺得我很desperate,反倒給我減了分。還是得走走看看,就當是逛街精神在情感世界的延伸,貨比三家才能找到合心合意的商品。

第一批向我推送“約會請求”的人中,有一個竟然是我的牙醫樸博士。牙醫是韓國後裔,大概是第一代移民,有著很多亞洲人獨有的優秀品質,譬如勤奮、直率、能賺錢。隻是,雖然我對所有的醫生都心存敬畏,偏偏對牙醫心生抗拒,因為診所裏滋滋作響的儀器總讓我頭皮發麻,每次去探訪都要鼓足勇氣。

牙醫越過預熱溝通的流程,直接給我發送了站內郵件。他開門見山地說:“見你第一麵就喜歡你,但覺得你這樣的女子肯定有男朋友,行業規則也不允許醫生約會自己的病人,就沒敢造次。既然在eHarmony上遇見了,就是緣分,做我的女朋友吧!下次你需要洗牙看牙,我可以把你介紹給我的同行朋友,這樣咱們就沒有醫生和病人這重關係了,而且會是免費的。” 醫生做事就是高效,第一封郵件就已幫我安排好了我牙齒們的未來。

我說:“樸醫生,謝謝你貼心的安排。隻是我上網才三天,我的會員期有三個月呢。我想好好體會一下這約會的江湖,暫時還沒準備好要做誰的女朋友。”這封信發出去後,我琢磨著自己是時候換個牙醫了,不然下次樸醫生手拿電鋸般滋滋作響的儀器塞進我的口腔,我的恐懼感怕是要翻倍。

牙醫的第二封郵件頗有些悲壯的感覺:“那你繼續尋覓,我等你三個月後再做決定。但在此期間,你能不能每個周末和我約會一天?”

我說:“咱們已見過多次,你甚至熟悉我每一顆壞掉的牙齒,多見麵也看不出新鮮來,不如三個月後我洗牙時見?”原以為這樣不平等的條款沒有哪個男人能接受,更何況是牙醫這種職業光鮮受人尊敬的人?可是,樸醫生竟一口應承下來,說不見就不見,隻是定期給我發短信。剛開始我還內疚地回複,明示暗示說不行。牙醫繼續發,我就不再回複了。當然,這麽做的後果,就是我再也沒敢去他那裏洗牙看牙。

這期間,我陸陸續續約見了本市的幾名男士,皆形同雞肋,總也找不到心花盛開的撲簌感。我相信在情感的世界中,雞肋感是雙向的。都是成年人,早已學會察言觀色,犯不著為了沒啥指望的異性揪心或失眠。譬如當初我隔著屏幕對傅萊明好感爆棚,他冷淡下來,我也就識趣地止步了。

大概是距離產生美吧,與我遠程保持聯係的,倒有幾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花骨朵#1,美國中部某州省府的銀行技術總監。我喜歡他近乎於書呆子般靦腆的微笑和高大挺拔的形體。我們花了很長時間互通郵件,但每次寫信我都較盡腦汁尋找談資,因為他的來信中很少有能讓我自然而然可以接上的話題。我想,可能我給他的感覺也是如此吧?想想也是,兩人的文化背景毫無相似之處,生活環境也幾無交集,能聊些什麽呢?在這個約會對象身上,我看不到eHarmony的配送邏輯。也許隻是因為我倆都是好人?

但是書呆子很堅持地給我發著言之無味的郵件,似乎白開水般的交流就是他生活的常態。八月份我去露營,給書呆子發了幾張照片,他很衝動地要求在電話中聊天。電話不像email,可以給出時間慢慢思考,沒話題也能憋出一兩個來。一旦通話,就原形畢露,我的話題他接不下去,而他說什麽我也插不上嘴。很大程度上是我聽不太懂,因為他講話帶著濃重的中部口音,語速又快。我倆在電話裏頻頻冷場。

之後就又回歸到了郵件聯絡,彼此在對方的生命裏可有可無地存在著。十月初我回中國前,書呆子再一次給我打電話。記得他問我:“你回國的航班路線怎樣走?”我一楞,說:“這個,大概是繞過白令海峽經西伯利亞上空再往南吧。”他說:“噢,我以為是飛北美西海岸穿越太平洋呢。”我說:“可能吧,我也沒研究過,不太清楚。”然後集體沉默。

放下電話,我躺在沙發上直歎氣。我給小籮打電話,說:“他怎麽盡問些無聊的問題?就不能問問我回國要幹些啥,這不更像正常的對話嗎?”小籮說:“那你怎麽不把話題主動往你想說的方向引?”我說:“遇見愣愣的他,我的腦子也軸了,苦哈哈地挖空心思應付他那冷僻的問題,竟是想不起來要轉換話題。”小籮歎息:“你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花骨朵#2,3D技術指導,新晉電影導演,據說已發行一部電影,是恐怖片。我沒看過,也不太想看。我一向抗拒恐怖片,怕我豐富的代入感會引火燒身。有一次獨自在家看《第六感》,之後一個多月裏我不敢朝房間的任何角落張望,怕一不小心就會看見來自猙獰地府的朋友。導演和我同城,但在我們聯絡的那個月裏,他常駐紐約做項目,說做完項目就會回來和我正式約會。在此期間,導演每天給我寫一封長長的email。在溝通技巧方麵,導演顯然甩書呆子好幾條大馬路,每次說完身邊喜聞樂見的事,都會在結尾處問我三個問題,譬如:你最喜歡的電影是什麽?你最喜歡的零食是什麽?你認為最浪漫的約會方式是什麽?等等。有時候我懷疑導演購買了一套約會題庫,所以能源源不斷地發問。

剛開始我挺開心,因為導演看似有一個有趣的靈魂,回答他的問題也不累。十幾二十天過去了,email還是一模一樣的套路,難免就懷疑他是不是一個被程式化了的機器人,繼而懷疑作為導演,他是不是具備足夠的創造力。當然,這並不是我拒絕他的理由,真正讓我萌生退意的,是他在做完一個月的項目之後,再也不提見麵約會的事,而是接著寫郵件,甚至露骨地在email裏說愛上了我。我老奸巨猾地推測:騙小姑娘呢?是不是打算第一次約會就有所企圖?剛巧那時候張羅著回國,漸漸就不再回複他的郵件。

花骨朵#3,加州醫生,照片如好萊塢明星般俊美。這位醫生是我在eHarmony上動心級別僅次於傅萊明的一個match。剛收到網站推送的資料時,他的笑容差點晃瞎我的雙眼。再看他的個人簡介:比我大三歲,1.85,挺拔健碩,無不良嗜好,愛好多到數不清,對生活有著蓬勃的熱情。這哪會是和我這般素人同頻之人呢?我津津有味地讀完他的簡介,就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出了係統。王子從來配公主,我這樣的小鎮碧玉就算了吧。關掉電腦,我含恨和朋友們露營去了。

兩天後回到家,意外發現郵箱裏躺著好萊塢醫生的“溝通請求”。當下澡也不泡了,受寵若驚般回複。當我們神速進展到互問問題的環節時,我的白癡問題是:“你為什麽來網站相親啊?你隨便走到大街上就能收獲一把迷妹吧?”他給我的回答是:“曼文,我正要問你同樣的問題!”

莫非這就是童話中的Dreams come true?我和醫生就這樣火熱地勾搭上了。Email, 電話,Skype視頻,甚至飛快地談到了要見麵的地步。因為我從未去過加州,他盛情邀請我過去共渡周末。他說要帶我去看Big Sur,給我吹了漫天的粉紅泡泡!

訂票前夕,我的理智恢複了一點點。我想:我大老遠飛去見這個男人,至少應該多知道些他的情況吧,萬一他是個騙子呢?萬一他是個連環殺手呢?當下天羅地網地Google。浩瀚的信息海洋中,還真讓我搜出一個炸彈:這位醫生,他的實際年齡比eHarmony上顯示的要多出五歲。這是他在某個專業論壇發帖時不小心暴露的。他還在那個帖子中提到,發完那個專業貼,他即將奔赴一場期待已久的約會,他很興奮。那個帖子發表於四年前。

我的心從沸點降成冰點。並不是他大我八歲讓我無法接受,畢竟我們通過視頻,長期健身的他看起來陽光健碩,毫無頹廢氣息。他甚至給我展示過他的六塊腹肌。這樣的狀態,就算大我二十歲我也能接受。真正打擊到我的,是他隱瞞事實的做法。這可真是兩難的處境:如果他不隱瞞年齡,我根本不可能收到他的profile。然而,在這樣的初級交往階段,一旦發現他弄虛作假,我還怎麽對他有信心?他還有多少事瞞著我?突然想起他向我展示的各種被裁剪過的照片中,總能隱隱見到女子的痕跡,或是一截蕾絲袖,或是一縷秀發。又聯想起四年前那個讓他興奮的約會,這是不是說明,這些年他一直在和不同的女子約會?也許是他對終身大事格外挑剔,也許他就是傳說中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情場高手。無論哪種假設更接近他的本性,我都不覺得他會為了我這個平凡女子而安定下來,不如放棄。

我明顯冷淡下來,找了個借口說一時半會無法成行,去加州的計劃就此擱淺。

 

還好夏天不是讓人惆悵的季節。工作方麵,新項目的融資程序正式展開,作為財務負責人的我自是一整個夏天都忙成了陀螺。與此同時,跟各部門的合作也不太順利。CEO躊躇滿誌,一心想要把新項目一炮打響,因此對新招收的員工寄予厚望。新人卻屢屢不能達到他的要求,因此人事變動頻繁,經常是我跟新員工剛剛熱完身,隔天又換了人,隻得重頭再談,讓我的日程忙上加忙。因此,對於貌似遍地開花實則一無所獲的相親大業,我甚至沒有太多時間沮喪。單身六年,我早就從菟絲花轉型成了木棉,獨來獨往就是我的標簽。至於緣分,有則錦上添花,沒有的話,也不會太過影響到我的生活質量,我早就習慣了一個人吃飯逛街看電影,一個人數星星。

忙完第一輪融資招標書,已是九月底。距離正式招標還有一個多月,各項流程已緊鑼密鼓地轉移到了其他執行部門。我決定讓自己放鬆一下,就請了兩個星期的年假,打算回國探望一下兩年多未見的父母。

就在我忙著訂機票安排行程時,意外收到了昆鵬的郵件。他說,他不確定我是否還在用這個郵箱,隻是想碰碰運氣。他於四年前正式登陸加拿大,之前一直住在溫哥華,最近換了一份工作,來到多倫多。他打聽到我也在多倫多,想知道能否見我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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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番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綠珊瑚' 的評論 : 曼文的打算是,她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之前,需要輕裝上陣。所以還是見了。
不過挺短的一節,忍一忍就過去了。:)
綠珊瑚 回複 悄悄話 不要見,把他從生活中徹底拋下
番橋 回複 悄悄話 LOL,說明我障眼法成功了。
你是說COO吧。不是他。
下兩回分解。
可能成功的P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番橋' 的評論 : 啊?出現過?CEO嗎? 你這是偵探小說啊:)
紐約玫瑰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番橋' 的評論 : 哈哈,懂了,繼續虐。不過,還是希望曼文能早日找到幸福。
番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可能成功的P' 的評論 : 可能那個像牛腩麵的“他”已經出現了。大家沒有留意到。:)
番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asalways' 的評論 : 藝術源於生活。如果大家感覺有些人栩栩如生,大概他們在現實生活中真的存在。如果有些人隻停留在紙上,可能就是我編的。哈哈。
番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紐約玫瑰' 的評論 : 如果我明天的連載寫道:
“渣男,還好意思邀我見麵,做夢吧!拉黑!!”
讀者會不會棄文而去?:D
可能成功的P 回複 悄悄話 曼文這個采花小蜜蜂還要繼續努力呀!會有那一朵屬於她的花骨朵的!
asalways 回複 悄悄話 哈哈約會網站這段兒寫的太笑人了,沒動心的感覺栩栩如生,好像翻閱雜誌。前任一出現心就揪緊了,愛瑪千萬別踩這個坑。到坑前看一眼快活一下就好!好看好看
紐約玫瑰 回複 悄悄話 把這些人物刻畫得栩栩如生。約會網站上千奇百怪的人這麽多,真是長見識了!前任很渣,別和他糾纏了。不知道曼文會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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