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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錦瑟一半煙灰 (10)

(2021-11-27 05:33:51) 下一個

伊伊給我打了好多個電話,我都沒接。我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麽。我的心千瘡百孔,卻分不清最讓我傷心的人是昆鵬,還是她。腦海中與她的過往曆曆在目。我回想起上學期間,我倆挽著胳膊去食堂打飯,笑著猜測為什麽食堂大師傅總喜歡播放童安格的《其實你不懂我的心》:“是不是有人投訴他們做飯不好吃,師傅們委屈了?”。我們一起擠在宿舍的小床上,小聲而熱烈地討論追我們的男生中,哪個看起來傻傻的,哪個看起來還有點酷。她勸我不要被陸塵蒙蔽了雙眼,而看不到隔壁班那個總愛癡望我的男生,“其實他除了比陸塵多長了幾顆青春痘,其他方麵也還不錯啊!”。還有那個夏日的午後,她教我怎麽煮好吃的方便麵,跟我分享她的半瓶油。這些都不是幻覺,她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從未懷疑過。那麽,昨晚發生的一切,一定是在做夢?可能此刻我還躺在回北京的火車上,做著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這個夢,讓我恐懼到不敢醒來?

 然而,我分明是醒著的,喝水會被嗆到,掐胳膊會痛。我無法入睡,雖然已累到沒有力氣睜開眼。我隻覺得傷心,不停地流淚,也不想去擦。我想,也許我隻是不小心闖進了四維世界的一個平行時空,在這個時空裏,我被分配到的版本比較倒黴:眾叛親離,失業又失戀。而真實世界裏的我,可能還享受著昆鵬的寵愛,閨蜜的貼心,生活一切按部就班。我隻需回到原來的世界裏,所有的痛苦就會消失。隻是,我該怎麽穿梭回去呢?是不是睡一覺就好了?我又要怎樣才能入睡呢?

昏昏沉沉,所有的問題都找不到答案。

伊伊電話聯係不上我,給我發來了一封長長的郵件:

文文,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這兩天,我一直失眠。就算有時候睡著,也總是夢見你。夢裏的你,哭著問我為什麽。

醒來後,我也哭。我問自己為什麽會一時糊塗,做出這種事。想到這件事會如此深地傷害到你,我覺得我已在地獄。

與大鵬在一起的這幾個月,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毒癮患者,清醒時痛苦,沉迷時又不管不顧。隻是僥幸想著你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我似乎就不用那麽內疚了。我總想著,等你和大鵬一起出國了,這件事就會靜悄悄地消失在彼此的過往中,永遠不被提起。

可是,終究還是被你發現了。你在電話裏跟我說你站在我家門口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的第一反應是我該如何掩飾,讓你不要發現端倪。我甚至想著讓大鵬從窗台處爬出去,我好給你開門。你在門外哭的時候,我想你一定是什麽都知道了,不然你不會趕到我家來。我慌亂得渾身發麻,手指都是麻的。我覺得我應該當麵請求你的原諒,可是,那一刻我發現自己是個膽小鬼,我沒有勇氣麵對你。

冷靜下來後,我想跟你在電話裏道歉,你沒有接我的電話。我完全理解你的做法,如果我是你,怕已是毫不遲疑與我自己絕了交。不管我會得到你如何冷漠的對待,是我罪有應得。可是,文文,想起可能從此與你就成陌路,我心裏的難受程度不亞於當初與劉向明分手,尤其是,這次的過錯方是我。這種羞愧感密密麻麻地纏繞著我,讓我無法呼吸。而這種感覺,我不知該跟誰傾訴。如果這事發生在我與別人之間,你一定會是我第一時間的聽眾,也會是我唯一的聽眾。我們曾如此親密,歲月流金,舊時光裏全是不可舍棄。就算從此天涯陌路,請你看在我們過往的姐妹情分上,再傾聽我一回。

我與大鵬之間的事,沒有預謀,起點純屬偶然。記得我跟你說過,自從我和劉向明分手之後,別人給我介紹的對象,不是離異帶娃的,就是離異沒娃的,讓我很氣憤?那天同事給我介紹了一個未婚男子。同事說他職業穩定,收入也不錯,人還實誠直率,沒有心機。那幾乎是我和劉向明分手後被分配到的最好的約會資源了。我對他寄予了如此厚望,以至於我之後的失望也洶湧得不可承受。

那天下班後,我趕去約會的餐廳,還沒坐定就被氣得想要離開。那個男人,我管他叫F吧,見麵就問我:“你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是工作太忙,還是因為年齡大了而固有的倦態?”我都沒嫌棄他其貌不揚,他先挑剔我大齡?我耐著性子跟他解釋說前幾天都加班到夜深,還未緩過勁兒來。他說:“我希望我以後的太太不要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把家照顧好才是一個女人的本分,那些像男人一樣打拚的男人婆,絕對不是我的菜。”見麵才說兩句話,他已倒盡我的胃口,我也就不客氣了,冷笑一聲告訴他:“如果你見麵就嫌棄與你相親的女人的年齡和長相,怕不是會尊重女性的類型,我很難想象這樣的態度麵對你未來的太太時會有改觀。這會兒你又說不想讓太太有自己的事業,那被你娶回去的女人,得像仙人掌那樣耐熱耐寒,還得耐情感饑荒,不容易啊。”我這分明是諷刺,他卻當成了恭維,說:“是啊,我對女人很挑剔的。很多人給我介紹對象,我通常都不會見她們第二麵。有些女孩子實在太虛榮了,明明一個月隻掙幾千塊,非得買個LV包包撐排場。我就算掙得再多,也經不起她們折騰啊。我看你就不錯,你這個包包應該不貴吧?我聽介紹人說,你掙得挺多的,難得還這麽樸素,我喜歡。過日子嘛,就得實在點兒,別盡整些有的沒的,你說是不是?”那一刻,我想,介紹人是不是對“實誠直率”這個詞有太深刻的誤解?這分明就是個負情商!第一次見麵,先把賬目算得清清楚楚,絕對不吃虧,他以為他是誰?

其實,如果F隻是不愛花錢,我倒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畢竟節儉也算美德,我自己掙錢夠自己花,也沒指望靠男人過日子。真正讓我反感的是,他在整場約會中,時常展露出那種從頭到腳打量過我以後帶出的嘲諷表情。這讓我極度反感。我問他:“你這麽看我,是覺得我有什麽問題麽?”他說:“暫時也沒發現你有什麽問題,除了年齡偏大一點。先相處著看看吧。我給未來的孩子挑媽,總得要細致一點,從基因源頭上把關。”我氣得拍案而起,跟他說:“你說得對。我也得對我未來的孩子負責,不能給他找個太銼的爹!”我留下一半飯錢,就離開了餐廳。臨走前,我告訴他,我的背包價值八千,是我眾多包包中比較普通的一個。

那天我氣得不行,心想F這樣的猥瑣男,放以前我根本不會多看一眼,這會兒輪到我來忍受他的挑揀,真是越想越氣,特別想借個肩膀大哭一場。那一刻,我突然發現劉向明是一個那麽好的男人,除了出軌,其他方麵比這個F強百倍千倍。事實上,在我分手後約會過的男人中,沒一個比得上他,要不身材像弱雞,要不猥瑣小氣。我覺得我當初是衝動了,他犯的錯,我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他又不會天天想著出軌,要不是那個綠茶婊勾引,他也不會犯那種錯誤。想著想著,我竟然有些怨恨你,我想,如果不是你當初建議我多長個心眼兒,我不會對他疑神疑鬼,是我把他推到了那個女人的懷抱中。又或者如果你當時勸勸我,告訴我隻這是一個坎兒,走過去了,也就不會有之後的遭遇了,哪裏輪得到F這樣的男人來羞辱我?

我心裏實在難受,就打電話找大鵬傾訴。他說他正在煮排骨湯,份量挺大的,一個人也吃不完,如果我願意,就過去吃一些,也許能好受些。我就去了,喝了點湯,還喝了些酒,邊喝邊哭,哭著哭著就哭到他懷裏去了。然後不該發生的事就發生了。

文文,我不知道那一刻是不是隻因我一時脆弱,還是心裏帶著對你的那絲怨忿。可能兩者兼而有之。但事後,我和大鵬都羞愧得不想再麵對彼此。我們約定:這是此生唯一一次對不起你的時刻。這樣的錯,絕對不能再犯。

隻是,這種事發生了,就像洪水開了一個小閘口,堵是堵不住的。隻要再見麵,就又會發生。而且,我慢慢發現和大鵬的興趣愛好有很多一致的地方,譬如愛看的電影,愛吃的菜,愛玩的遊戲,出奇地一致。有時候,他簡直就是男版的我。因為在一起過得開心,我就有些收不住。不過,我時刻提醒自己,他是文文的老公,我隻是暫時借用,暫時行樂。我想著,一兩年後你們就要去加拿大了,可能以後都沒什麽見麵的機會了,這件事隻要我和大鵬不說,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你不知道也就不會傷心,你不傷心我也就不會那麽難過。所以,就稀裏糊塗一直走到了今天。

文文,我無意為自己辯解,我隻是誠實地跟你描述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還有我最真實的心態,就像以前一樣,咱倆隔段時間就會睡同一張床,一聊聊到淩晨,把所有的情感遭遇身體狀況心理活動都跟彼此交待個通透。那時咱們之間全無秘密,靈魂可以換個軀殼隨便住。我的親姐親媽都不知我的世界裏有那麽多際遇和波瀾,但是你知道。曾經,我覺得自己如此幸運,可以找到一個像你這樣的好朋友,愛憎喜樂都可以共享。這一次,我知道我逾線了。對你有所隱瞞的這幾個月,我每天都生活在深重的矛盾中,一方麵是聽任軀體墮落的快感,另一方麵是無時不在的心靈炙烤。文文,我發誓,我絕對沒有想要拆散你和大鵬,我隻是天真地以為,隻要隱瞞得好,我們就可以生活在表象的世界裏,就像身體悄悄生了一場病,不用打針吃藥,靠自己的免疫力不知不覺就扛過去了,之後照樣生龍活虎,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我多希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文文,是我卑劣。對不起!我不祈求你會原諒我,但我希望有一天,你會願意重新和我說說話,哪怕罵我,咒我,我會照單全收。如果你要求我永遠退出你和大鵬的生活,我也不會有異議。隻要你告訴我。

我會時常查看這個郵箱。我等你回複,多久都等!

伊伊

伊伊的這封信,我讀了好幾遍。想回複,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我寫了幾行字,又刪了。刪了再寫,寫了又刪,終究還是沒有回複。我能說什麽呢,原諒她?我還做不到。祝福她?又實在違心。我想咒罵她,寫下了暴風驟雨般的一段,可是這樣的話顯示在電腦屏幕上,我一點也不覺得痛快,反倒蟄傷了自己,讓我覺得自己內心肮髒,竟然藏匿了那麽多汙穢的情緒。後來,我索性關了電腦。眼不見,心裏稍微清淨了些。

 

與伊伊不同,在請求我原諒這件事上,昆鵬並沒有做過多的嚐試。他隻是在被我趕出家門後的第二個星期一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是打算星期二還是星期四去民政局。對於還深陷憤怒中的我來說,這個問題簡直就是火上澆油。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星期二。

現在回想起來,在我二十九歲那年,離婚是一件多麽簡單的事啊。我倆沒有孩子,沒有不可分割的財產,隻是把存款分了分,其他物品各取所需。在這一點上,昆鵬算是比較紳士,他隻是帶走了自己的隨身衣物,其他的都留給了我。在分存款時,他還給我多留了半年的房租,說是讓我安心找份工作,不用為住在哪裏發愁。考慮到他是過錯方,而我一時半會也沒有收入,我領了他的情。

星期二那天,我們準時來到民政局。進門後領了一個號,填了幾張表,簽了個名,就領到了兩本藍色小冊子,昭示著我和昆鵬已是合法路人。

現在想來,離婚當天,我並不是那麽難過。讓我耿耿於懷的背叛和傷害終於告一段落,倒讓我不再如之前幾天那樣堵得慌。唯一讓我不爽的,是我看到昆鵬在填寫“離婚理由”時,寫道:因長期異地分居造成性格不合。我在心裏冷笑一聲:“膽小鬼!終究不敢在世人麵前坦蕩承認自己出了軌。”但是,我什麽都沒說。一段婚姻在持續了好幾個月的謊言中結束,還用計較正式結束時多出的那一句謊言嗎?

走出民政局的大廳,昆鵬說請我吃飯。他在附近找了家看起來還算氣派的飯店,讓我隨便點。他說他想好好招待我。那天我胃口不錯,吃了不少,還跟他有說有笑地聊了一個多小時,從初次見麵到戀愛結婚的種種趣事。在外人看來,大概會以為我倆是久別重逢的老友。那頓午飯,是我在撞破他和伊伊的奸情後最為放鬆的時刻。

昆鵬說,飯後想帶我去宜家,給我買那張白底紅花的懶人沙發,當作送我的離婚禮物。我想也沒想便斷然拒絕。又覺得自己拒絕得太過生硬,倒是顯得小氣,就半開玩笑地加了一句:“不必了,隻怕從此如坐針氈。”

飯後我們一起乘地鐵往回走。他說如果不去宜家,那他下午還回公司上班,因為忙碌著比較不容易傷心。我倆在靠近地鐵車門處站著,延續了午飯時的心平氣和,又聊了一路往事。快到他們公司那一站時,昆鵬突然湊上臉來,輕聲說,他想給我最後一個吻。我飛速用手掌擋住,扭過頭去。這時候,地鐵進站,車廂門打開來,我艱澀地說了聲:“再。。。不見。”我看到昆鵬的眼睛一下就紅了。他走出車廂,我沒有回頭,隻是讓眼淚靜靜地流淌。

五年的婚姻,就此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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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橋 回複 悄悄話 看來標題比較拉風。:)謝謝鼓勵!
巴黎 回複 悄悄話 被題目吸引進來的,寫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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