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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錦瑟一半煙灰 (9)

(2021-11-26 05:14:25) 下一個

午夜,我推開家門。昆鵬騰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衝過來想要擁抱我。我厭惡地推開他,走進廚房,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大概是一晚上流了太多的淚,我感覺又累又渴,有種脫水般的虛弱。

昆鵬小心翼翼問道:“寶貝你去哪裏了?我去大街上找了你好久。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報警了。”

我機械作答:“是嗎。謝謝關心。”沒了隱形眼鏡,世界模糊一片,我看不清昆鵬的臉,更看不清他的心。那些溫情的言語,曾讓我如此著迷,現在我明白,從嘴巴裏說出的話不一定代表了真心。也許,我更應該相信自己的感覺,譬如,在這個混沌的午夜,我覺得屋子裏彌漫著一絲焦慮,一縷悲傷。這全然不是我下午買花買酒時所構想的美妙夜晚。

 昆鵬繼續小心翼翼地發問:“寶貝你回北京怎麽不告訴我?我可以去火車站接你的呀。”

我木然朝向他的方向,說:“是啊,真該告訴你的。這樣你就可以把郵件刪了,把床單換了,把裝著避孕套的垃圾丟了。這樣,你們就可以瞞我瞞得更久一點,是不是?”

昆鵬語塞。過了一會,他訕訕地問:“這次你打算在北京待幾天?”

我這才想起,我還沒向他提起辭職一事。但這個話題不再難以啟齒,比起婚姻的失敗,就算被美更開除一百次也不會讓我覺得難堪。我說:“謝謝過問。我不回去了。我辭職了。”

昆鵬一愣,問我:“為什麽?”

“人生苦短哪!與其日日守著一個更年期的上司看她臉色,不如回家看老公和閨蜜上演偷情狗血劇來得精彩,你說是不是?”

昆鵬難堪地低下了頭。沉默半響,他說:“文文,是我的錯!你怎麽懲罰我都是應該的。我一時糊塗,越了界。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犯了。”

“以後?”我冷笑一聲,“咱倆還有以後嗎?”

昆鵬急了,一把抓過我的手,說:“文文,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你可以打我,你可以罵我,你不要嚇我!”他抓牢我的手往他臉上煽。

我使勁把手抽了出來,說:“你別這樣。我不喜歡這樣。”

我掙脫他,轉身走進衛生間,鎖上門,找出我的化妝包,掏出一副備用隱形眼鏡戴上。鏡子魔力般映照出我蒼白的臉,和我滴血的心。脖子上那根向日葵項鏈嘲諷似地看著我,我粗暴地把它扯了下來,咣當一聲摔到地上。少了項鏈的桎梏,一時間我竟是感覺輕鬆了些。

我走出衛生間,坐回沙發上,這才看清昆鵬的臉。他的臉色與我一般蒼白,兩隻眼睛裏布滿血絲。顯然對他而言,這也是一個難熬的夜晚。他閃閃躲躲地看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挺直腰,抬起頭,對昆鵬說:“你坐下。咱倆談談,說說心裏話。”

昆鵬想要與我並肩坐到沙發上,看到我並不溫暖的眼神,改變了主意。他走到餐桌旁,抽出一張餐椅,在我對麵坐了下來。他哭喪著臉,仿佛心裏有著和我一樣的悲傷。

我平靜地問:“你倆在一起,多久了?”

昆鵬說:“兩個月?也許三個月吧。就是有一天她相親失敗,被對方惡心到了,來我這裏喝茶訴苦。我本來隻是安慰她,安慰著安慰著,就。。。可能我也是寂寞。我不該讓你去上海的,都是我的錯。”他哽咽著低下了頭。

我一聽,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了下來:“三個多月?就是那會兒我被美更折磨得厲害,想跟你訴苦,你卻不愛接聽我電話的那段日子?原來你早已有了你想要安慰的人!”

“那些日子,我是有點煩。你天天在電話裏抱怨,在MSN上抱怨,而我什麽也做不了,自己感覺也挺失敗的,連自己的老婆都照顧不了,因此有些不敢上線不敢接電話。我本想跟你說,實在受不了就回來吧,老公養你。可是,緊接著發生了伊伊這事兒,我就覺得有些為難,開不了口,也就隻能這樣拖著了。”

我冷笑:“是啊,你左擁右抱,真挺為難的!所以說,你覺得我留在上海,你的人生剛剛好,北方有伊伊,南方有文文。現在我回來了,倒是破壞了你的好事了,是不是?”

“你別這麽說。我特別內疚。真的!特別有負罪感!伊伊也是。那一晚出了事兒,我們本來都約定從此不再見麵了。我們都覺得特別對不起你。”

“那怎麽又見麵了?要不是被我今晚撞見,是不是你要永遠對我撒謊?”

“也不是。真的不是。”昆鵬有些結巴。他左手擰著右手,艱難地組織著他的措辭:“我們真的是說好不再見麵的。可是,那麽多年的朋友了,突然斷絕往來,倒是顯得生硬可疑。況且你每次回來,總是張羅著找伊伊一起吃飯逛街,我們不想表現得太尷尬,決定像正常朋友那樣相處。可是,你知道的,這種事兒,一旦開了頭,見了麵就很難收住,慢慢也就習慣了,就當是滿足彼此的生理需求。”

我氣得滿臉通紅,一時竟是美更附體,盯住他嘶吼:“滿足生理需求?你什麽時候把生理需求和情感分得那麽清楚了?你不是一直跟我說不會跟沒有感情的女人上床的嗎?你以前跟我說過的話,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昆鵬急急辯解:“也不是完全沒有感情。怎麽說呢,跟伊伊相處久了,也覺得她人還不錯。譬如每次我煮了湯,她都會喝得精光,說好喝。你看,我做了那麽多年的飯,你很少誇我,她總誇我,我就膨脹了。還有,每次我給你買了禮物,你總是三分鍾熱度,很多東西玩完就丟到一旁,再過幾天就找不著了。而我每次給她買點什麽,哪怕是地攤貨,她也會一件件保存起來。她讓我覺得我很有價值,很受重視。”

“所以,你給她買了宜家那張懶人沙發?因為她懂得珍惜?”

昆鵬一愣,大概是在心裏掂量我知道多少實情,又覺隱瞞無用,便點頭承認。他說:“她搬家後,屋裏一直沒有沙發,所以前幾天我就給她買了一個。”

如果世上真有最後一根稻草的存在,我感覺,這隻擺在伊伊家的沙發就是壓垮我對我們婚姻信心的最後一根稻草。這隻沙發,我主動要求了那麽多次,他找各種理由不給買,卻給另一個女人巴巴買了送過去,說不定動用的還是我工資卡上的錢。這不僅是對我的羞辱,簡直是死命把我往塵埃裏踹呀!所以,在他心裏,伊伊比我更重要?為了讓他出軌的動機看起來合理化,他說我不懂感恩,不知珍惜。所以,在新歡麵前,我這舊愛一無是處?所以,他一直戴著麵具與我生活?

我深呼吸,擠出一絲笑意,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端莊自然。我說:“謝謝你的坦誠,讓我知道你在麵對伊伊時,並不隻是在用下半身思考。伊伊是我多年的朋友,我自然懂得她的好,你看上她,算你有眼光。你看,你淨說些她雞毛蒜皮的好,不好意思直接誇她性感美麗?我相信這才是她吸引你的最重要的原因吧。昆鵬,咱們夫妻五年,除了你和伊伊這樁不可告人之事,你一向對我誠實,我希望你還能繼續對我誠實。”

昆鵬忙不迭地點頭:“我會對你誠實。從今往後,我什麽事都不會瞞著你。”

“很好。你看,你剛才說我從不誇你做飯好吃,也不珍惜你送我的禮物。可這些想法,你以前從未跟我提起過。你不說,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裏就靜悄悄地冒犯到了你。那你說說,我還有哪些讓你不夠滿意的地方?”

昆鵬有些猶豫,不知我是真的想要和他溝通,還是給他挖了個坑。我衝他微微一笑,一語雙關地問道:“你不告訴我我哪裏做得不夠好,我們的人生怎麽重新開始?”

昆鵬心一橫,開始曆數我不盡人意的地方:

他說,我凡事依賴他。明明自己是財務專業,卻依靠他來管理小家財務,讓他心累。

他說,我做事毫無規劃,又缺乏毅力,說好去了上海會考GMAT,結果隻顧打牌聚餐,完全放棄了考試。他說,他曾試著用他上司的學曆來提醒我,可我完全不得要領。

他說,我太不自信,遇事畏手畏腳,缺乏追求更好事物的勇氣。譬如,我不主動要求升職,站在原地一等三年。

他說,我魯莽衝動,做事不顧大局,不計後果,工作說辭就辭。

他說,我每天回家隻知刷網追劇,有時他看著現在的我,感覺一眼就能看到五十年以後的我。

昆鵬絮絮叨叨說了很長時間,像是在這段婚姻中隱忍已久,又像是真想給我一個刮骨療傷的機會。最後,他說:“文文,如果你肯改,哪怕隻是一點點,我希望我未來的人生伴侶還是你。”

我表麵平靜,內心裏卻是萬馬奔騰。明明是他做錯,居然變成了隻要我肯改,他就能許我一個作未來伴侶的機會?

也就是在這個晚上,我終於明白,那個口口聲聲說愛我的男人,骨子裏卻是對我百般輕賤挑剔。他口中描述的我,分明是根食之無味棄之都不可惜的雞骨頭。而他指控我的每一樁短,都讓我忍不住聯想起伊伊的長。是,伊伊自信,伊伊上進,伊伊做事城府深。伊伊若想轉個性子,就如我今晚所遭遇的那樣,妥妥能震他個五十年的外焦裏嫩!

更讓我憤怒的是,對於這些指控,我除了承認自己缺乏毅力不夠自信,其他的每一項都讓我氣不打一處來。他說我每天隻知刷網追劇,可當初追我時,每次聽我聊起電視劇,他滿眼都是小星星:“我就喜歡聽你純純地講電視八卦。與那些滿嘴Gucci LV的女孩相比,你就像生活在與物質世界平行的另一個三維空間裏,那個空間裏全是天使。”一眼五十年,當初純純的天使成了遭人嫌棄的沙發土豆。還有我那讓他心累的財務依賴,當初我建議開設共同賬戶,每月各自存進足夠多的款項,剩下的隨便花。他對“隨便花”這個提議不太適應,主動要求全盤接管。我信賴他,甘願喪失支付自由來配合他,卻落了個“凡事依賴”的惡名。至於辭職的經過,我甚至還未向他細述。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心被碾成了渣。我知道,我倆之間的裂縫已是過往的甜蜜無法逾越的距離。那麽,不如就慘烈著結束吧!

 

 我問他:“你說完了嗎?”

已是淩晨三點,昆鵬有些疲倦,又有些困惑。他看著我說:“說完了。要不咱們先睡,明天接著談?”

我說:“不用談了。對不起,我可能一時半會兒不會,也不打算變成你想要我成為的樣子。而且,我永遠無法原諒你對我的背叛。所以,請你整理一下你的物品,搬離這裏。”

昆鵬神色驚惶。他走過來抱住我,帶著哭腔說:“寶貝你是開玩笑的,是不是?你說夫妻間要坦誠,我就把心裏的想法誠實告訴你了。我冒犯到你了嗎?請告訴我,你隻是一時生我的氣,不是真的想要和我分開。”

我推開他,說:“昆鵬,我是認真的。咱們的婚姻到此為止!請你下周請一天假,咱們一起去民政局把它解除。”

天色蒙蒙亮的時候,昆鵬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走了。我如困獸般在家轉了幾個圈,最後從衣櫃裏取出婚紗,把它剪成了碎片。心裏的憤懣還是無法消除,我又取出相冊,撕爛了我和昆鵬以及伊伊所有的合影。事實上,撕完這些,相冊裏已是幾近空蕩。

我有些眩暈,剛想躺下,可是一觸到床單,就像被蟄似的跳了起來。我扯下沾著伊伊發絲的床單和枕套,把它們塞進一個巨大的黑色垃圾袋,連同那些被我剪碎的照片和婚紗,一起塞進了大廈的公共垃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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