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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錦瑟一半煙灰 (7)

(2021-11-24 06:54:58) 下一個

同事間的飯局和牌局還在繼續,卻也漸漸乏了味。我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著GMAT備考資料,腦子裏卻是花了很多精力來琢磨與美更的鬥爭。現如今她把觸手伸進了財務領域的方方麵麵,讓我覺得不光升職已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甚至懷疑她時刻準備著讓我走人。這麽一想,便越發覺得搬來上海就是個錯誤,對美更的不可理喻也越發無可忍耐,終於到了拍案而起的一天。

我左側乳房裏有一個小小的硬塊,讓我頗為擔心,但一直以來並沒有變大,我也就沒采取什麽行動。三月底從北京回到上海後,大概是被美更折磨得厲害,我的心情有些抑鬱,連帶著身體也脆弱起來。有一陣子我感覺硬塊處隱隱作痛,就決定去醫院看看。

我提前三天請了病假,跟美更說好我需要花半天時間去看醫生,但會參加那天下午一點的部門例會。那天一大早我就來到了醫院,排長隊掛了個專家門診的號,等了一個多小時才見到專家本尊。專家從鏡片上方抬眼打量著我,聽我講述了就診原因,伸出手來摸了摸腫塊的位置,就開單讓我去做B超。前後總共花了兩分鍾。我問他會是什麽問題,他說,得看了B超單再作定論。

B超部病客盈門,多是大腹便便的孕婦。輪到我時已是中午,B超師看起來相當疲倦。我躺在床上,側臉看向他。隻見他麵無表情地邊看屏幕邊做記錄。機器嗶嗶作響,我內心忐忑,怯怯問道:“不會是惡性的吧?”B超師頭也不轉,機器人般作答:“一切都有可能啊。我不能給你下結論,主治醫生會告訴你。”我的心頓時慌作一團。醫師口中的“一切都有可能”,在病人聽來,通常就是最壞的可能。這一刻,我多麽希望醫師能溫暖一些:如果我的情況樂觀,就勸我別瞎擔心;如果不妙,至少給我個微笑,我也不會那樣無措。

我更希望此刻昆鵬能夠陪伴在我身邊。人在脆弱時,愛人的陪伴勝過千言萬語。隻是有時候,物理的距離漸漸就演化成了心靈的距離。我突然意識到,昆鵬已經很久沒對我噓寒問暖了,每次在MSN上視頻,大家都是有事說事,說完就各忙各的。譬如這次我來醫院,明明是三天前就計劃好了的,卻還沒來得及跟他提起。他說他要趕這個周末的讀書會,每晚都在惡補因為我們三月休假而落下的閱讀任務,我們已經好幾天沒有通話了。想到這裏,我的心情更是黯然。

我拿著B超單折回去找專家。專家看著B超單,說硬塊不大,但是邊緣不太清晰,他一時也下不了結論,讓我改天去做個鉬靶,看看這腫塊究竟是良性還是惡性。

已是下午一點多。我來不及整理自己的情緒,謝過醫生後趕緊走出醫院,打車回公司。

那天出門一定是沒看黃曆,一點多的馬路上竟然堵車。我條件反射般想著美更的臭臉,心裏說不出的鬱躁。又想著鉬靶後可能會得到的壞結果,恐懼一點一點爬上了心頭。我想打電話找昆鵬訴苦,電話又處在沒人接聽的狀態。那一刻,我感覺全世界都站在了我的對立麵,很想哭。

我頹喪地靠在出租車椅背上,心想,我一定是做錯了人生的某道選擇題,才會落得今天這般心境。一時半會,卻又不知哪一步走錯了,也許我根本就不該來上海?

將近兩點,出租車才把我送到公司。付完錢,我灰頭土臉地往辦公室跑。例會已經結束了。美更大概是讓前台追蹤我的行徑,我剛回到自己的座位,還未來得及坐下,美更的電話已到。她冷冰冰地把我叫進她的辦公室,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她對我在上海這段時間的表現非常不滿意。“散漫,我行我素,毫無集體觀念,還一天到晚地請假。請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行為!”她像是拿著一紙道德宣判書。

一上午的挫折和恐懼,伴隨著空空的腸胃,讓我喪失了道歉的功能,隻剩下滿腔沮喪,以及被美更點燃的怒火:“醫院人多不是我能決定的,馬路上堵車也不是我能左右的。為了趕來參加你的會議,我一整天到現在連水都沒能喝上一口,我還要怎樣做才能變成你心目中不散漫的樣子?你所說的集體觀念,就是能不能讓你開心吧?”說出這段話時,我已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既然工作讓我如此不開心,我又何苦為了五鬥米折腰,還要搭上個人幸福?

美更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如此頂撞她。在她麵前,我一向有種寄人籬下的溫順。她愣了一下,旋即惱羞成怒地抬高了嗓門:“作為你的上司,你的表現能否讓我開心滿意,這當然是一個重要的考核指標!”

我冷笑一聲:“對不起,我有我自己的情緒需要照顧,無法時時關照你的心情。”

美更嘶吼道:“顧曼文,你這是什麽態度?信不信我隨時炒你魷魚?”

“信,怎麽不信!不過不用勞煩您了,我這就回去寫辭職信,兩星期後我會離開公司。”

美更大概是從未見過我如此叛逆的時刻,氣得臉色煞白雙眼暴突。她伸出顫抖的食指指向我,說:“你現在就回去收拾!不用等上兩個星期,從明天開始你就不用再來上班了!”

我傲氣轉身,一句話也不屑得多說,就離開了她的辦公室。我去行政處要了一個紙盒,然後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開始收拾個人物品。

琳達走了過來,悄聲對我說,她聽見我和美更的對話了,為我不值。她壓低聲音說:“曼文,別跟美更置氣了。她就一更年期,對誰都那德性,今天早上我還被她臭罵了一頓呢。她的話,你就當她抽瘋,左耳進右耳出得了。等她平靜了,給她賠個笑臉道個歉,犯不著辭職。”

我雖然一腔憤怒,卻也覺得辭職的決定草率了些,至少應該先跟昆鵬商量。正琢磨著是不是找個台階去跟美更認錯,卻聽到她辦公室裏傳來了嘹亮的打電話的聲音:“喂,是卓越獵頭嗎?我是曙光科技的梅根。麻煩你們在人才數據庫中找一找,給我推薦三位財務經理的候選人,具體要求我一會兒會讓我們的人事經理琳達給你們傳過去。對,很緊急,合適的話,我明天就可以麵試。”

琳達聽到美更提起自己的名字,一激靈,用口型對我說了聲Sorry,就回座位上候命去了。我站在原地,一陣透心涼。當了將近三年的財務主管,我未能如願轉成財務經理,這會兒美更卻直接向獵頭索要財務經理的候選人。我明白,這是美更對我最後的報複!

我木然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跟幾個要好的同事簡短道了別,又去人事處簽了離職的各種表格,就這樣很不體麵地被曙光科技掃地出了門。

走出辦公室,我的心裏全是懊惱。如果當初選擇被裁員,至少我還能從美更那裏得到一紙像樣的推薦信。這場爭吵,對我而言簡直就是職場自殺。如果下一任潛在東家跟美更查詢我在曙光科技的表現,我相信從她嘴裏絕對不會吐出一個對我有利的字。

當然,我最擔心的,還是如何跟昆鵬交代。我來上海,不僅沒能在職位上更上一層樓,還把潛在的工作機會都折騰沒了。我知道昆鵬有多在意未來幾年的轉型計劃,我這一鬧騰,他又得從頭規劃,包括我們的生娃大計。想到我讓昆鵬失望了,我感覺自己一無是處,心情頹喪到了極點。

而隨著我與曙光科技雇傭合同的終結,公司租的宿舍也是住不下去了,我決定坐當晚的火車回北京。我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想著怎樣跟昆鵬交代這一鍋糊粥的現狀。最近幾個月,我倆在電話中有了太多的爭吵,伴隨著隔山隔水的冷戰。我的辭職,至少可以改變夫妻兩地分居的局麵,也算是一種止損吧?至於為何辭職,我需要跟昆鵬當麵解釋清楚。如果他不開心,我可以獻個吻,或是撒個嬌。夫妻麽,床頭吵架床尾和,麵對麵的溝通,總是一個高效解決問題的辦法。

“如果這都不管用,我就搬去跟伊伊同住,氣死他!”我氣哼哼地給自己壯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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