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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錦瑟一半煙灰 (5)

(2021-11-22 06:54:01) 下一個

美更對於我這次“說走就走”的短假的憤怒,卻是我沒有料想到的激烈。她拍著桌子從辦公桌後升騰而起,麵紅耳赤地衝我咆哮:“顧曼文,你當公司是你家開的?說來就來,留封郵件就消失三五天?”

這是我第一次當麵領受美更著名的獅子吼。膽戰心驚的同時,我忍不住為自己辯護:“我就請了一天半的假,後麵兩天是周末。”

美更的嘶吼更為激越:“我管你是一天還是半天!公司有公司的規章和流程,就算你隻請一個小時的假,也要遵守流程。你這樣自作主張,給其他同事造成惡劣影響不說,要造成經濟損失你承擔得起嗎?”

她這麽說,我一聲也不敢吭。星期五那天,同為美更手下的人事經理琳達就已偷偷給我打過電話,說美更因為我的離開而大發雷霆。因為就在我離開的那天下午,美更本是信誓旦旦地跟客戶承諾要給他們遞交一份緊急財務報告,因為我的缺席她隻能延期。這影響了她在客戶心目中的公信力。我自知理虧,不予爭辯,趕緊回辦公桌把本該周末前交出的報告趕製出來,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她。

之後的一段時間,我在美更麵前夾著尾巴做人,該道的歉一句未欠,該認的錯悉數認領,就差脖子上懸個牌子在全公司麵前下跪等她批鬥了。這麽低聲下氣,自是為了息事寧人,想著過些日子她的怒火就會慢慢平息下去。

就這樣履著薄冰過了些日子,美更對我的態度漸漸緩和,至少看向我時不再兩眼甩飛刀。我戰戰兢兢地想,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吧?

三星期後的一個夜晚,伊伊哭著給我打電話,說她跟劉向明分手了,因為她被查出有性病。麵對醫生的一紙診斷,劉向明承認,他和學妹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兒。他的辯解是:自從三星期前和好之後,伊伊對他的監控變本加厲,每天對他的盤查精確到小時。就算有時他拿著手機上個廁所,伊伊也總想闖進去查看他是否在跟學妹互發信息。為此他倆爆發了激烈的爭吵,盛怒之下劉向明奪門而出,學妹適時給了他溫柔的撫慰。在半受誘惑半為報複的狀態下,他就跟學妹上了床。他說,他沒料到看似單純的學妹攜帶病毒,他又不小心傳給了伊伊。

劉向明跪求伊伊的原諒,伊伊卻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份背叛的屈辱,當天就收拾行李去了酒店。她是在酒店給我打的電話。她說,盛怒之下,她已經給劉向明的上司發了封郵件,揭穿了劉向明和她之間虛假的婚姻關係。她說,劉向明背叛了她,他必須付出代價,譬如交出單位分配的婚房。

所以,分手已是定局!伊伊說,她要自己租房,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我還不到三十歲,我的人生還有無限可能,不是嗎!”她抽抽嗒嗒地給自己鼓勁兒。下一秒,卻又說:“文文,我都快三十歲了,嗚嗚嗚,我該怎麽辦?我還能找到對的人嗎?”

她在電話那端哭得語無倫次,我在電話這頭聽得心亂如麻。想著美更對我餘怒未消,我也不敢貿然再次說走就走,隻能勸慰她不要胡思亂想。既然和劉向明分定了手,那就不要再患得患失,而是要努力向前看。我對她說,不要覺得自己孤立無援,我和昆鵬會堅定地站在她的背後。我說,我會讓昆鵬幫她尋覓合適的公寓,幫她搬家,陪她渡過這段艱難的時光。

昆鵬辦事很有效率。問清了伊伊對住房的要求之後,他很快就在網上鎖定了若幹房源。他連著幾晚帶伊伊看房,選中了一套離我家隻有三站地鐵的單身公寓。公寓靠近一家大超市,生活相當便利,離伊伊上班的地方也隻有半個小時地鐵的車程。最重要的,是小區相當安全,有著嚴格的保安服務和門禁係統。這對於單身女子來說,算是上好的選擇了。

伊伊搬進這套公寓之後,我對北京的熱線追蹤也算告一段落,隻是隔三岔五會在網上訂份鮮花或者小禮品送到她的新家。我想讓她知道,雖然我沒能在她最艱難的時刻陪在她身邊,我的心與她同在。每次下網絡訂單時,我會習慣性地摸一摸脖子上的向日葵項鏈。伊伊帶給我的溫暖,值得我為她做任何事!

 

伊伊的事暫時平息下來,我的麻煩卻似乎剛剛開始。

美更對我的態度在平緩了一陣之後,卻像一根冷冷的繩索,靜悄悄地開始絞緊了。之前我擅自離崗,導致她沒有及時給客戶遞交報告,這仿佛讓她窺見了工作流程中的一顆定時炸彈。她開始對我遞交的報告各種追根朔源,確保每一個數字都能追蹤到最原始的合同或憑據。不變態追究細節的日子裏,她也時常把我叫進辦公室,找出各種我讓她不滿意的地方橫加指責,譬如為什麽這個月的月報比平時晚交了幾個小時?又說我給審計人員提供的文件不合規範,因為有些費用的報銷發票上沒有填寫日期,問我為什麽沒有手工補上。諸如此類的小事,放到以前都不值一提,這會兒她卻開始斤斤計較。

剛開始我還時常陪個笑臉,由得她發作。隨著她變本加厲,日施一暴,我也漸漸憤怒起來:憑什麽不把籮卜當小菜!是,我隻是一名普通的員工,但也是被寵愛著一路長大的,前有父母疼,後有老公愛,還有情如姐妹的閨蜜。這些沉甸甸的情感支撐,足以讓我笑對職場的小憤怒小委屈,但卻架不住曠日持久的刁難。我深以為,與薪酬等價交換的是我的智慧與經驗,不是我的自尊。而美更日益出格的責難,時時徘徊在我孰忍孰不可忍的紅線左右,像是對我底限的試探,更像是對我人格的侵犯。我想,如果她不是想降大任於我,需要對我先行磨煉,那隻能是因為她的更年期症狀到了密集爆發的時刻,尚還年輕的我跟不上這份狂暴的節拍。

私底下,琳達跟我說過,有一次開人事會議時,美更曾抱怨說,下次再調遣員工,有家有口的不考慮,因為這樣的人身在曹營心在漢,無法安心在異地工作。我想,她是嫌棄我心有牽掛,所以後悔把我調來上海了吧?很多時候,我有撂挑子的衝動,想給她一份痛快,讓她如願另覓能夠全身心圍繞著她打轉的好員工。然而,冷靜下來時,我告誡自己:我需要這份薪水來完成昆鵬的“五年計劃”,更還隱隱希望美更有一天性情大變,看到我的好,慷慨贈我一尊“財務經理”的頭銜。有了這些期盼,便不敢對美更輕舉妄動,隻是舉著自己的紅線一退再退。卻又不知如何宣泄憤懣,隻能把這種情緒挾裹到每晚和昆鵬的聊天中。

昆鵬一如既往地耐心勸導。他說:“老婆,她說的話不要放在心上。咱們記住自己的目標,該幹什麽幹什麽,其他的都是浮雲。上司的話,有道理的咱就聽,沒道理的咱就忍。人在屋簷下,不可能事事順心,總得時不時低一下頭。”

我也知道我應該忍,隻是抱怨成了習慣,各種與怨相關的能量似乎就漸漸聚攏了起來,形成新的抱怨主題。譬如:某銷售人員衝我大吼,隻因我質疑了他遞交的某些票據的真實性;其他部門的同事不合作,導致我們向總部遞交的報告總是被拖到最後一刻;新來的法務同事總喜歡用英文寫郵件,大拽法律詞匯,讀起來老費勁了。明明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就不能寫中文麽?諸如此類,每天都有更新。當然,抱怨最多的還是美更,她的跋扈,她的不可理喻,每隔幾天就能湊出嶄新一集。

昆鵬漸漸厭倦了我的控訴和嘮叨。他說我攜帶了太多的負能量,我說他不關心我,為此我們在電話中吵了好幾架。每次吵完,都會冷戰好幾天。我倒不記仇,過幾天冷靜下來,會主動跟他和解。通常他也會順驢下坡,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隻是他的夜間活動明顯豐富了許多,除了籃球跆拳道,他又參加了一個讀書社,每半個月讀一本書,然後參加集體討論。為了保障讀書進度,他不再每晚掛在MSN上,電話也簡短了許多。他勸我一起讀書,至少可以跟他一起討論,這樣就不會把太多心思放在美更或其他不如意的事情上麵。我隻是堅持了一個星期就放棄了,因為讀書社選讀的書太過高深,多是人文哲學類,對我而言是絕佳的催眠良藥。我覺得,與其為了和昆鵬有“共同語言”而天天啃枯燥的書本,我寧可選擇不跟他每天通話。畢竟,在不與他聊天的日子裏,我可以跟伊伊聊。

伊伊的感情新生活進展並不順利。“同事說要給我介紹對象,但他們的問題竟然是:‘你想要找個離異無孩的,還是離異有孩的?’憑什麽我就隻能找個離異的?”她的憤怒像四散的煙花。

我說:“雖然離異不是一種罪,你若心生抵觸,就不會發展出一段良好的關係。伊伊,你聰明美麗,經濟又獨立,你值得任何你想要找的他,不要因為別人給出的框架放棄自己的標準。”

伊伊言談中折射出來的挫傷讓我深深擔憂。我讓昆鵬有空就請她吃頓飯,給她些安慰和信心。每次回北京,和昆鵬短暫相聚的時光裏,我們也盡可能帶上伊伊,吃飯逛街,似乎和以前一樣。我把自己在北京的異性朋友篩了一遍,前前後後給她安排過三次相親,可惜每次都無疾而終。伊伊自己也見了不少單身才俊,剛開始還事無巨細跟我分享,隻是在經曆了幾次挫敗後,慢慢也就不再多提。緣分,大概真的不是說來就能來,唯有耐心等待。

不過,伊伊是個聰明的女孩。在又一個讓她滿懷期待的相親對象被她拉黑之後,她決定不再糾結於這個社會對大齡單身女深深的惡意,而是決意過好自己的生活,其他的一切就當是快樂的調劑品。“我若花開,蝴蝶自來!”她給自己設立了新的事業目標,並成功跳槽到了一家國際知名的體育用品公司,薪水上漲了百分之三十。這讓她小小地雀躍了一陣。

隻是薪水高,責任也重,伊伊明顯忙碌了許多。她時常加班,偶而還得出差,倒是沒了時間悲秋傷春。此外,她還報名參加了注冊稅務師的考試。用她的話說,終於把自己忙成了陀螺,再也擠不出時間來訴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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