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僔16: 放逐

駐場醫生聽了心跳，又照了瞳孔，無奈的搖搖頭，兩名醫護熟練的抬起擔架，一路小跑直奔場外救護車。圍觀者議論紛紛,慢慢散開。陸修遠目送擔架遠去，心裏的恐慌不可名狀。

 

這不可能是意外。越是通天的人物，越能招來一流的行家裏手。但是，陸修遠寧願相信眼前的一切真是意外。如果不是，那麽他一定也被設計。他的角色是什麽？替人背鍋？人間蒸發？一切皆有可能。羅斯曼可不是什麽高級打工仔，此人背後的勢力有翻天覆地之能，要是他們懷疑自己，想洗幹淨隻怕要脫一層皮了。豔陽當空，陸修遠卻冷汗涔涔。這種事他見了太多，沒想到今天輪到自己主演。 

 

阿羅約走上前來表示關心，陸修遠警惕的看了看他，下意識的轉身離去。阿羅約是什麽來頭？這件事他有份嗎？是誰要做掉羅斯曼？是誰要做掉拉裏、萊爾、古鐵？為什麽羅斯曼莫名其妙空降為他的老板？在這遊戲裏誰受益，誰損失？太多問題沒有答案。

 

陸修遠走進人群，雙眼四下掃視，不放過任何異常的信號。他掏出公司手機打給秘書，交代幾句後就把電話丟進了路邊的垃圾桶。到了俱樂部門口，他有意避開了兩個保鏢，一頭鑽進一輛出租車。出租車司機問他去哪，他隨口報了個酒店地址。車子開始前行，他時不時的從後擋風觀察是否有車尾隨。確定安全後，他從西裝暗襯裏拿出一隻造型奇特的折疊天線手機，聲控開機。 

 

逃是逃不過的，陸修遠告誡自己。要想擺脫嫌疑，最穩妥的辦法還是按部就班走流程。羅斯曼的死已經超出了金僔的層級，必須先上報羅漢。他深吸口氣，調出早已預設的號碼。撥出鍵剛剛按下，電話轉瞬接通，係統預設的AI女聲傳來：“歡迎致電羅漢保險，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

 

“阿爾法，利馬，福克斯卓，5，2，1，1，五月天。”陸修遠快速報出一串代碼。 

 

“您的請求已被受理。”電話那頭語音識別完畢，自動掛斷。

 

*** ***

 

暮色西沉，燈火亮起。陸修遠呆呆的坐在塞波國首都某豪華酒店頂層套間裏，眺望遠處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落地窗晶瑩通透，反射出自己孤單的身影。

 

無數次這樣的夜晚，他誌得意滿。太多的影視作品裏也都是這樣的描寫，成功人士們俯瞰這個城市，舍我其誰？

 

現在，還是同樣的燈火，陸修遠的心裏卻有說不出的惶恐。“原地待命。”五十三小時前，他收到來自羅漢不能再簡短的回複。他把每個字母都掰開揉碎了，腦子裏轉過了各種解讀。

 

馬球驚變後，陸修遠給金僔大老板約翰、特殊項目部漢利發的郵件都如石沉大海。幾個小時後，毫無預兆的，他發現已無法收發公司郵件，金僔的IT部門顯然把他屏蔽了。他立刻打電話給魅藍國的秘書，電話無人接聽。他又撥打分公司其他電話，同樣徒勞無功。他隻好和禿鷲國總公司特殊項目部聯係，對方的答複和羅漢一樣，請他原地待命，除此之外無可奉告。

 

打開牆上的壁掛電視，時事頻道正在滾動報道魅藍國政變的新聞。古鐵、桑切斯等全部報銷，地方勢力借機起事，到處兵荒馬亂。新總統卡洛斯第一時間封鎖了邊境，本著敵人的朋友就是敵人的原則，大規模清除異己。

 

陸修遠隻好通過一些非常規渠道四處打探消息，結果著實令人沮喪：人未離境的後宮佳麗們全成了甕中之鱉，包括凱拉；所有金僔分公司的員工都被投入監獄，聽候發落；他本人也成為卡洛斯欽定的要犯，正在全國範圍內通緝。魅藍國，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3年前，他單槍匹馬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家，小到租辦公室購置辦公用具聘請員工，大到往來商賈巨資捭闔結交權貴，這個一手創辦的分公司就像他的半個家，傾注了無數心血。他怎麽也想不到一夜之間便滄海桑田，一切努力盡化泡影。

 

原地待命的第一天晚上，陸修遠幾乎徹夜未眠。第二天晚上，他不得不在淩晨一點灌下整整兩瓶紅酒，才勉強睡了三個小時。

 

陸修遠是一個活在當下的人。他不喜歡回憶過去，那是退休人士的專利。但在這一刻，思緒像衝破閘門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他來自禿鷲國東部二線城市的普通家庭，父親是知名谘詢公司駐海外人員，為人不苟言笑，母親則對他疼愛有加。從小到大沒有大富大貴，卻也平安喜樂。7歲那年，父親在海外車禍身亡。幾個月後，母親彩票中了大獎，算是暫時不用為衣食發愁。

 

母親很有商業頭腦，用這點錢開辦了一家醫美診所，並逐漸在當地衍生到3家連鎖。事業發達後，陸修遠一家搬到了富人區。鄰居家有個叫妮可的小女孩，同樣幼年喪父。兩個小朋友一見如故，惺惺相惜，從小學到中學一直青梅竹馬。十五歲那年，在後巷的山間小道，他忽然發現妮可嘴唇的弧線如此優美。

 

童年時，他展示出過人的數學天賦和網球才能。十八歲那年，憑借優異的大學學術測驗分數，州級19歲以下網球亞軍的成績被知名商學院的金融工程係錄取。這個集金融、數學、計算機一體的學科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做，唯一的缺點是離妮可所在的大學太遠。兩人每天都會手機聯係，交流身邊發生的趣事。假期則是他們的天堂，久別重逢，做一些瘋狂、開心的事情。

 

知名會計師事務所的實習經曆、二年級時斬獲的數模大賽F獎、高達3.9的變態績點幫助他加入了一家跨國商業谘詢集團的戰略規劃部。五年後，他順利通過了CFA三級。通過大學同學的內部推薦，他跳槽到了夢寐以求的金僔公司禿鷲國總部，職務是投行策略部副總裁。

 

半年後，他和妮可低調完婚，一切似乎都很完美。然而世事難料，像所有巨無霸企業一樣，金僔內部山頭林立。金光閃閃的外表下，是殊無二致的勾心鬥角。兩年後，他在內部政治鬥爭中抱錯了大腿，職位岌岌可危。

 

天無絕人之路，金僔內部招聘網頁上，他看到最賺錢的特殊項目部在尋找一名執行董事。奇怪的是，這個職位沒有JD，隻有一個簡單的候選人篩選標準。如果不是前部門老板表示可以幫他推薦，他可能直接就忽略了這條信息。

 

之後的過程同樣反常。麵試前，他有研究麵試官的習慣，卻發現除了特殊項目部的老板漢利，另外兩個人似乎根本就不存在：公司內部通訊簿查無此人，內部組織架構文檔裏隻有名字，找不到級別、所屬部門等信息。

 

他動用了公司裏所有的人脈關係打探消息，依舊沒有收獲。在此過程中，他發現大家除了各種八卦之外，其實並不了解這個部門是如何運作的。麵試時，沒有一個麵試官願意告訴他所要從事的工作，所有談話都是關於他個人工作、教育背景的陳述。

 

三輪麵試後，他完全不抱任何希望。結果則出乎意料，本以為是去做分母，沒想到變成了分子。他官升一級，基本薪水漲了三成，漂亮的鹹魚翻身。辦理內部轉崗手續時，他驚奇的發現，竟然有十二份保密協議需要簽署。雖然以前的職位也簽類似協議，但不過兩三份而已。

 

入職那天，他乘電梯來到比投行策略部高3層的44樓。特殊項目部隱藏在拐角，辦公空間不過三千尺，而不是象老部門一樣占滿整個寬大的樓層。除了前台、秘書外，沒看到一個同事，包括給他麵試過的漢利。一票工位排列整齊，除了辦公文具外空無別物，連一個私人相框都沒有。他試著打探大家去哪了，得到的回答是不清楚。

 

習慣了老部門007式的忙碌，第一個禮拜清閑得讓他不敢相信自己是在全行星最牛的投行。漢利發了兩個郵件，沒有交代任何任務，隻是讓他自學部門操作過的案例，了解一些石油產量國的基礎信息。郵件的落款也很特別，隻有名字，沒有姓氏，不像其他部門一樣名、姓雙全。

 

從內網查看部門的成功案例時，他越看越是錯愕。這哪是投行的分析報告，簡直就是金融媒體的通稿。所有案例如出一轍，都是ABCD等國家大型發電、石油、通信、鐵路等項目，涉及金額動輒天文數字，合作夥伴包括行星國際銀行、禿鷲國頂級承包商、前總統、前聯儲主席、各國首腦人士等。金僔或是提供並購谘詢服務，或是優化資本結構，推動對外融資，有時會和融資方聯合投資，提供過橋貸款等。項目前景無一例外都有美好的投資回報，金僔和對家雙贏雲雲。

 

第二個禮拜的前四天如出一轍。禮拜五早上，漢利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辦公室。從上午九點到傍晚七點馬不停蹄，陸修遠經曆了從部門項目梳理、盈利模式分析、石油產量國宏觀經濟預測、細分領域解決方案的全方位拷問。

 

突襲會議接近尾聲，漢利在筆電上輸入了員工評估表的最後幾個單詞，終於露出一絲微笑道：“恭喜你，下周一去棗椰國首都報到吧，你有兩個月的帶薪培訓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