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舞會 （13）護花使者

二年級的物理專業課開始，牟雨的學習漸入佳境。地球物理的陳教授特別喜歡這個上課問問題的學生。陳老師帶的是量子力學的課。這門課有一個難點，就是解薛定諤方程。而這個難點又必須解決不可，那是整個計算物理的基石。不搞清楚後麵沒法講。所以按陳老師的經驗，他一般用兩個星期，四堂課的時間來帶大家一起來學習鞏固薛定諤方程的意義和解法。

 

 

牟雨是很少幾個兩堂課就把它搞明白了的學生。難能可貴的是，下課後，他還能提得出很具體的問題，說明他真的是懂了，讓陳老師刮目相看。想起自己實驗室裏正好缺人。一名研究生讀了幾個月，拿到美國學校的offer就退學出國了。好幾項剛展開的試驗工作不得不掛起來。於是問他願不願意到實驗室幫忙，自己還可以付一點助研的錢。牟雨喜出望外。不但可以學高級的東西，還能拿錢。

 

試驗室的主功方向是固體物理。研究物質在不同的壓力和溫度下的相變。實驗室裏一組人專門做實驗，另一組人專門搞理論計算。現在科學水平日新月異，兩相結合工作才能上檔次，才能發高質量的文章。這個固體物理的研究，從大處講和地球物理相關，從小處講又是材料物理的新思路。地球的核心高溫高壓，人類接觸不到，研究起來比登月還難。隻能靠理論研究，和一些超大規模的試驗。比方說，到北極和南極去設立探測中心啥的。材料物理方麵，提出新的原子組合和基本構造，通過薛定諤方程找到符合個物理規律的能量最低狀態，就是新型材料的一個新思路。理論設計好了，再到實驗組那裏按理論計算出來的結構合成出新的物質來。或者反過來，試驗合成各種各樣的物質晶體，再由理論計算出其特性的性質原理，找到材料的最佳用途。總之，奧妙無窮，可以學，可以做的東西很多。

 

作為唯一一個才讀大二的本科生，牟雨崇拜著各個師兄師姐，虛心求教。陳老師建議他從最基本的試驗做起，比較好入手。牟雨言聽計從，認認真真做實驗，即使有時候上課可以不去， 但是實驗是絕對不能缺席的。 當然也隻有做實驗的時候，江曉的茉莉花一樣的笑容才沒有多少空子可以鑽進他的大腦。

 

那天從江曉的病房出來，牟雨胡亂吃了一點中飯， 又奔去了實驗室， 戰鬥的夜晚， 一天也沒落下。

 

第三天下午， 江曉出院了。

 

校醫院人手少。肖菲和韓飛陪著辦出院手續和抓藥搞到了傍晚， 等待期間，三個人把飯都吃了。牟雨愁了半天，都沒有理由去看她，忽然想起那罐藥蜜。樂顛顛地從珍藏的抽屜裏取出來去了女生宿舍， 發現沒人， 又直奔醫院， 趕上她們三個還沒離開。

 

江曉看上去瘦了些， 精神不錯， 雖然臉色有點白， 彎彎的眼睛顯得更大了，那雙美目顧盼， 自是比上次見威力又大幾分，牟雨戈登一下，心裏想著：女神回來了，鄰家妹妹又不見了。

 

肖菲看見牟雨， 驚喜地問，“及時。。雨同學， 你怎麽知道江曉今天出院? ”

 

“呃”， 牟雨說， “才從你們宿舍來的， 我想起有一瓶我們家自產的神農架藥蜜。是蜜蜂采遍百草釀出的寶貝，對養元氣，病後恢複身體有奇效， 你們要不要試試看。。。”

 

江曉接過瓶子， 說， “太謝謝你了，這次多虧了。。。你們仨！等我喝點蜂蜜把胃腸養好， 一定請你們都去小四川哈。。。“   

 

韓飛接過話說， “江曉你這腸胃啊， 這回真把我們嚇壞了， 小四川哪敢啊！， 咱們瓦罐兒湯算了。 。。。“   

 

江曉飛了她一個白眼， “你們又打趣我。。。“

 

肖菲咯咯笑了幾聲， 說， “唉， 江黛玉， 說實話你今天剛出院，一個人做公車回家去， 讓人不放心啊！“

 

“沒事的，一趟車就到， 回家休養的好些， 我爸媽也該著急了。 “

 

牟雨自告奮勇地問， “江曉你家。。。住哪? ” 他自己都覺得聲調有點高不自然， 表情就更不自然了，還好借著天黑， 誰也沒注意他的臉。

 

“中南大學”

 

“啊！” 牟雨搶著說， “我。。可以送你回去， 我有個熟人。。。。呃， 老鄉在那裏，可以找他。。。玩玩”

 

“真的嗎？ “江曉問，

 

“這麽巧啊！“肖菲也說了一句， “也好， 及時雨， 你就幫人幫到底吧， 韓飛也要回家，但是方向不一樣， 特任命你為護花使者，把我們的曉妹妹送回南大的家裏，能完成任務嗎？”

 

“能！保證完成任務！”牟雨恨不得行個軍禮。

 

。。。  。。。

 

路上並不是想象的那樣，兩個人居然有些尷尬，沒有了在醫院時的親近。車上很空， 江曉坐進一排座位， 牟雨大著膽子和她坐在同一排，後麵全是空座位， 搞得他覺得怪怪的。

 

兩個人同時想著怎麽破冰。

 

江曉從肖菲那裏知道這個男生竟然把自己背到醫院， 心裏感動了好幾天。 今天他跳出來和自己同路， 她挺開心的， 一直想找機會表達一下謝意。 女生對男生的感激之情， 很容易滋生異樣的情愫。

 

但是另一方麵， 她又很困惑為什麽那天牟雨始終沒有對她說起他的“義舉”呢， 搞得她真以為他是因為在追肖菲， 被肖菲派活攤到了江曉， 不是說男生在剛剛追女生的時候， 就是天上的星星要摘下來， 都會答應的嘛？ 雖說她這個星星有百多斤， 確實有點超重， 但是攤上了肖菲的麵子， 他也會答應的吧。 這就好理解他為什麽一直沒對她說原委， 恩有頭， 債有主， 他去找肖菲邀功而不是江曉是正常的。

 

可是。。。可是這個肖菲又老在那裏拉郎配一樣， 口口聲聲說牟雨意在自己， 搞得撲朔迷離。不得不說， 肖菲的紅娘理論對她產生了很大影響， 影響到她一坐在牟雨旁邊就容易想入非非地走神。

 

坐在一旁的牟雨則在專心想著第一次相遇，第二次相遇，第三次相遇，第四次相遇，第五次認識，第六次獨處， 綠裙子，茉莉花，湖心亭，秋意濃，病中的江曉。。。

 

現在這個茉莉花一樣的女孩就坐在身邊， 牟雨腦袋裏奔騰著電影， 放完到了尾聲竟然沒卡殼，他聽見自己鼓起勇氣地說， “江曉， 你有一條綠色的連衣裙嗎？“

 

“咦？你怎麽知道？ ”

 

牟雨慢吞吞地繼續地問， “你在漢大穿過的吧？ 我。。。印象特別深。 ” 

 

“你。。。什麽時候見過的？ ”

 

“嗯，好久了， 好久之前，很。。。特別， 特別好看， 一下就記住了。 “ 

 

江曉輕輕地笑了， “我喜歡有香味的花， 是照著我家樓下梔子花葉子顏色扯的深綠色綢緞，找裁縫訂做的， 還縫了一朵白色的梔子絹花。。。“

 

“哇！難怪呢“， 牟雨說， ”那麽特別！我媽媽就是裁縫， 我從來沒看她做過那個顏色的衣裳。 你這麽一說， 我才意識到， 真的是，梔子花裙。。。。”

 

“你會把梔子真花別在裙子上嗎？”  牟雨問

 

“會啊！不過太香了， 招蟲子”

 

牟雨想著一個有花香的小姑娘拍打蟲子的情形， 輕輕笑了， “還是茉莉花好！”

 

江曉奇怪地看他一眼， “嗯， 大部分時間我都會戴茉莉的。。”

 

“非常好聞，你真是個有花香的女孩啊！。。。。”

 

到中南大學了， 不是陰曆十五， 但是不知是錯覺還是怎地，夜空裏掛著的半輪圓月， 竟然有滿月那麽亮堂。 江曉和牟雨默默地走著，每到一個岔口，牟雨都很自然地選了正確的路。

 

“咦，你怎麽好像對中南大學很熟呢？”江曉奇怪地說，

 

說者無心聽著有意。牟雨一哆嗦，趕緊打掩護， “就猜的。不一直都是跟著你嗎？。。。“ 說完又心虛地補充一句， “呃， 我來過好多次。。。“ 牟雨放慢腳步， 有點懊悔自己的腳“老馬識途”。。。。

 

江曉忽然想起什麽， 問，“你的老鄉在哪個係？ ”

 

牟雨很緊張地轉動腦袋， “在。。。呃， 在會計係 ” 他都差點把自己來中南大學編造的由頭給忘了

 

到江曉的樓下， 牟雨停住了， 江曉站住回過身來， 眼睛亮晶晶的， “謝謝你， 牟雨， 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總是麻煩你， 謝謝你的藥蜜， 神農架的故事挺好聽的。。。“

 

牟雨不由自主地說， “有機會帶你去看看就好了， 特別美， 打小在那裏住，現在竟然被列進了自然保護區， 等級層層上升， 搞了半天我的大半輩子都住在景區裏！“

 

江曉笑了， “有中獎的感覺是吧？ “

 

牟雨看著眼前的燦花， 笑得更開心了， “有有， 太有了！好幾輩子修來的好福氣。 ”

 

“你是不是總這麽開心啊？ ”

 

“當然不是了！遇到開心的人才會這樣啊！我可憂鬱了。。。我是說，我可以憂鬱好幾個月呢！”

 

江曉狐疑地看他一眼，一張滿臉笑意的臉， “憂鬱在哪啊？我才不信呢！”

 

“好吧， 那你快去找你的。。。老鄉吧！”

 

“哦， 老鄉 ” 牟雨撓撓頭， “那個。。。會計係。。。往哪裏走？ ”

 

江曉忍不住笑起來， “你不是來過好幾次嗎？ 進了教工舍區 就找不到路了是吧？ 我們剛繞過的那個湖心亭， 往左拐， 就出教工區啦。。。”

 

牟雨答應著， 返身走了， 頭都不敢回， 那個不存在的老鄉， 差點讓牟雨穿幫。 真是不能說謊啊，一個謊言扯出一大堆圓不了的謊，阿彌陀佛， 這次僥幸過關， 下次還不知道怎麽辦呢！

 

江曉則是一邊上樓一邊想著剛剛分手的牟雨， 這個人一時成熟， 一時體貼， 一時又呆萌， 笑得跟花一樣， 卻又說自己憂鬱， 這是什麽樣的人啊？！

 

牟雨走到湖心亭的時候， 停下舍不得再往走了， 一輪半月倒映在水中央， 隨著波紋一漾一漾的， 好像在向他招手， 他的心輕快的要飛起來。他曾經想過要瘋狂到在綠裙子樓下彈奏《綠袖子》吉它曲來認識他的女神， 現在竟然陪著女神走到了家， 這是什麽樣的運氣啊！ 所謂念念不忘， 必有回響， 難道就是他還沒揭開的物理學中的能量波嗎？

 

牟雨胡思亂想了一會兒， 找個湖邊的長椅坐下， 又扯了一片梔子花的葉子， 又厚又光滑， 放在嘴邊美美地吹起心愛的《綠袖子》， 以前從來沒拿梔子葉吹過， 真是葉笛的好材料， 憑空給笛曲增加了厚度和婉轉度， 還有，今天的他有點壓不住拍子， 把綠袖子吹的快了半拍， 那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告別， 今天全都變成了揮一揮衣袖， 踏著彩雲而來的到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