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年的時候玲玲來他們家串門看到了她舅家換了新電視很驚奇,她知道貴平長水他們為了春天上學沒少花錢,手頭並不寬裕,沒想到這剛給春天交完了學費他們竟然就買了電視!
貴平當然告訴她是自己憑老朋友關係從人家那兒賴著帳低價買下來的,玲玲腦筋活,聽了貴平還有這條路子,
立刻就說:“舅嬤,回頭你給我介紹藺姨認識認識唄,我公公他們電視台正說想換一批電視顯示器呢,藺姨要是幹這買賣的,我給她從中搭個橋兒,做成了不是大家都有利嘛!”
貴平一聽也高興了,她知道玲玲是個能人,她要說能幹的買賣那一定錯不了,貴平如今也明白些這裏麵的貓膩,知道玲玲牽這個線一定有好處拿,現在好像有個新名詞叫“對縫”,基本就是空手套白狼的意思,這個縫要是讓玲玲給對上了,倒真是個皆大歡喜的好事,不但芳蘭玲玲有錢賺,就連自己也能順勢還了芳蘭之前幫他們墊錢買電視的情,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呢!所以貴平痛痛快快地答應了,把藺芳蘭的電話告訴了玲玲,又熱心地說她也會提前跟芳蘭打招呼的。
玲玲無意中發現了個商機興興頭頭地從貴平家出來先回她媽那兒,她想在她媽那兒先給她公公那邊打個電話問問換設備的具體情況,然後再聯係藺芳蘭,畢竟這種事不好用單位的電話,而她自己家又沒有電話,之華因為是院長,級別到了,公家早兩年就出錢給她安了電話,這倒是方便了玲玲和小耀,他們常常會到之華這裏來用電話,反正電話費實報實銷,打個長途什麽的也很方便。
實際上之華兩年前就到了退休的年齡,但是醫院死留她,認為她是血液病專家,院裏的一塊招牌,患者都信任她,所以之華就又留在副院長的任上多幹了兩年,她是今年年才正式退下來的,醫院又跟她商量副院長是退下來了,但是想在血液科再反聘她,讓她幫忙帶帶新人。之華卻不過院裏的盛情,兼之她自己也是個閑不住的人,所以今年就還是留在醫院裏了。
不過玲玲之前已經跟她提過幾次了,讓她幹完這一年就不要再在醫院裏幹了,
玲玲開導她說:“媽,你這個專家的招牌醫院用了這麽些年,也該是時候咱們自己用用了!”
之華不解,她問:“自己怎麽用?”
玲玲嗤笑道:“你和我爸兩個現在真算是老古董了,你難道沒看到如今街上新開了多少家個人診所?媽,你成年到輩累死累活地給醫院幹就拿那點死工資,你知道人家個人開診所的一月掙多少嗎?頂你一年都富裕!你再看看那開診所的都是什麽人?有些在醫院連個主治醫師都沒混上,要麽辭職要麽退休,然後跑到外邊掛個牌就大把摟錢了。
這還算好的,我前一陣子還遇到一家,這兩口子從前是在第一醫院門口開飯館的,須乎認識幾個大夫,然後人家就在他們住的那片樓裏租了個地方找了倆退休大夫就幹起診所來了,那給人打針的護士竟然都是現學現賣的!你說厲害不厲害!”
“厲害?要我說這是膽大包天!簡直是拿人命當兒戲嘛!”之華聽得火都大了,
玲玲一笑說:“所以啊,媽,那些四六不著的人都敢拉開架子開診所,你這貨真價實的大專家咋就不能正八經兒地開個私人診所呢!這樣既方便患者,咱也能多掙點錢。”
玲玲一番話還真是說動了之華,所以一年後寫著韓之華大名的診所就在玲玲的張羅下開了起來,從此之華一家的經濟條件也是越來越好了。
當然這都是後話,如今之華仍在礦總院裏上班,享受返聘專家的待遇,隻是今天她的心情很沉重,因為老父親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建洲不幸罹患肝癌,已到末期,恐怕大限將至了。
說起來建洲也算是高壽了,他今年五月剛過完了九十四歲的生日,東北這邊喜歡算虛歲,這麽一來他就算是九十過半的人了,從頭到尾經曆了差不多一個世紀的風雨。說來也妙,這一個世紀外麵的世界打的是天翻地覆,可是建洲卻神奇地安安靜靜守著自己的一隅天地平安度過。
他這一生雖然也有中年喪偶父子反目的挫折,但是比起其他同時代的人來說建洲還是幸運多了,尤其是到了晚年他更是活的悠哉悠哉,九十歲的時候還每天出去跑一千米,腰板始終溜直,高興了甚至還騎著自行車去小兒子家看孫子孫女然後留下來吃頓飯。
長空這幾年在之華幫他找的礦二中幹得相當不錯,去年就已經當上了學校的教導主任,他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隻知道貪玩的少年人了,現在手中有權辦事也老成穩重了,他天生就眼明心活,最近又張羅著要跟礦上合作辦個夜校給學校創收呢!這裏麵他自己的好處自然是不少的,學校的老師呢也都定期分到了紅利,所以長空既賺了錢又賺了好名聲,這正是他春風得意的時候。
而且長空雖然忙,卻也不忘在父親那裏盡孝,他每周盡量抽出一天時間來去看父親,有的時候早上還早早起來陪他一起去晨跑。所以這些年建洲的日子過的可算愜意,生活上有大女兒常來照看,精神上有小兒子和孫子孫女們逗趣陪伴,當真是無憂無慮平安喜樂。
隻是近半年來他常常會感到乏力,開始以為是年紀大了精神不濟,之華也關照他不讓他再騎自行車,晨跑也不要一次跑那麽久,最好改為散步。建洲倒也從善如流,把自行車給了長空的小兒子,每天早上吃完早飯也不跑了,天天背著手出去到街邊的菜市場轉一圈,看見新鮮的菜買上一把拿回家來等之華中午來做。
這樣本來也不錯,但是漸漸的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愛吃飯了,每天早上固定的一碗清粥一碟小菜如今卻連半碗也吃不下去,更別提中午之華用油炒的青菜和肉了,他聞著都反胃。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建洲自打吃不下飯後身體便不好起來,日日消瘦,他本就不胖,常年鍛煉身體還算結實,現在倒消磨得肉盡皮幹,身上隻剩一把皮包骨了。
之華一發現父親不肯好好進食就留了意,帶著他到醫院做了各項檢查,結果一照X光發現肝上和胃上都有了陰影,今天她從醫院拿了血液報告回來,看了各項結果再結合之前肝病專家的判斷便可斷定父親是得了肝癌了,並且已經轉移到了胃,換句話說就是癌症晚期,基本沒有治療的可能了。
這個結果讓之華心中難過,但是她是醫生早已見慣生死,而且老父也已是過了耄耋之年的人,生命終止是早有預期的事,所以對於這個結果她倒沒有過度的傷心,唯一令她感到不安的是肝癌後期是很疼的,父親臨了還要遭這個罪實在是讓人心疼。
她想了想,為今之計得先去醫院給建州辦個嗎啡證,日後一旦疼起來估計杜冷丁這類的止疼藥都未必管用,之華想得明白,對於父親這個歲數,這樣的病情,盡量保證他生活的舒適度是最重要的,雖然人們對嗎啡這類近乎毒品的藥非常忌憚,可是之華卻認為這是父親最後關頭賴以生存的關鍵,也可以讓他能夠體麵地離開世界,這是對建洲的尊重,是之華作為女兒能為父親做的最後的事情。
至此後建洲的身體每況愈下,他開始感覺胸疼,越來越疼,完全超出了他的忍耐能力,這時候之華對他講了實話,並開始漸進式的給他用止疼藥。
建洲知道自己身患絕症後非常平靜,他本來就沒期望自己能活這麽大歲數,自從淑媛走了後他竟然一個人又足足活了近半個世紀,這真是始料未及!建洲對人生已經沒有太多留戀了,日複一日總是重複著同樣的事,他早就煩了,佛家有雲:“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基督教又說:“人死後上天堂便可跟從前的親人團聚”,如真是這樣,建洲甚至有點渴望死去的那一天,如果能再見到淑媛,如果能獲得新的生命,那不是比現在這樣活著更好的事嗎?所以建洲在之華的照料下開始平靜地等待死亡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