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春天預料的那樣,當貴平和長水從喜悅中冷靜下來後,他們開始為那三千元的學費發愁了。家裏隻有一千塊的存款,剩下的錢隻能靠借了,整整兩千元啊,找誰借呀,真難呐。長水這次又主動提出來去找大姐之華商量,為了女兒他願意做任何事情。
說起來之華家的條件當然是比長水他們強多了,之華如今已經是總院的副院長了,工資級別很高,隻是他們家也有自己的問題,當年她和東城結婚的時候就說好了,兩個人的錢並不放到一起用,東城的工資很大一部分都拿回老家去養活前頭的兩個兒子了。
之華本以為這些年下來那兩個孩子都已經長大成人了,可以自食其力,東城就會把心思全部放到玲玲和小耀的身上,可是沒想到,東城的那兩個兒子雖然長大了卻沒有出息出來,全都窩在了老家的縣城裏,沒有正經工作,東城的工資仍然要源源不斷地寄回去接濟他們,而且為了讓他們能有個謀生的技能,東城年年冬天都休假回白城去教他們一些醫學知識,幫他們在縣裏當上了赤腳醫生。
這些年來一直是這樣,之華基本上是一個人在支撐他們的家,人生一晃大半的時間就過去了,之華這時心中對東城也是失望了,說到底他還有一個家,跟自己是分著心的。好在這兩年玲玲和小耀也都大了,相繼參加了工作,並且各自組建了家庭,之華這才感覺鬆了口氣,雖然這兩個孩子都沒有像自己這輩的姊妹一樣考上大學,這也怪不得他們,當年的社會還亂,孩子們沒有機會,不過好歹他們如今也算是都能自己安身立命,有了一片天地。
玲玲要強些,她上了護校,畢業後沒當兩年護士就因為辦事利落有膽識被調到衛生局的行政部門去做幹事了,這二年更是漸漸開始獨擋一麵,前些日子剛剛到礦上的防疫站當了副站長,眼見的越來越有出息。她在當護士的時候就跟曾經的初中同學談了戀愛,男孩子大高個,長得濃眉大眼一表人才,父母也都是在事業單位工作的領導幹部,之華心中很是滿意,就催著他們把婚事給辦了,一年後玲玲生了一個漂亮的小女兒,之華當上了姥姥,她仿佛在這個小小嫩嫩的孩子身上看到了玲玲當年的影子,這勾起了她對當年生第一個孩子時那種激動心情的懷念,所以對這個小外孫女格外的喜歡。
比起能幹的玲玲來,小耀就差些了,可能因為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她多疼了他一點,小耀的資質也不太好,頭腦比較簡單,脾氣還很衝,小時候就常出去和人打群架,現在大了結交的那些朋友也都是些能喝酒惹事的人,之華為他費了不少的心,先是托人給他在礦上的一個配套廠找了個電工的工作,之後又鼓勵他去念夜大,想讓他盡量多學點東西,好歹弄張文憑出來好在日後評職稱的時候能順利晉級。
小耀還算聽她的話,去了夜大上課,可是他真不是學習的料,以他的水平想考出這張文憑來基本是沒有可能的,沒辦法之華隻好再次動用關係找人幫他改畢業成績,恰巧貴平和夜大的一個授課老師關係不錯,最後還是她幫著之華搭上了這個橋,這位老師大筆一揮把小耀的成績給提到了及格線上,才使得他順利畢業。之華後來又托人幫他介紹了一個在橡膠廠做會計工作的對象,姑娘家看上了小耀的家庭背景,倒是沒費什麽周折就同意了婚事,小耀自己很滿意,所以之華就拿錢在家裏的大院靠西牆邊上給他們加蓋了一溜新房,小兩口高高興興地搬進去住了,日子還算和順。
如今之華身上的負擔是減輕了不少,但積蓄所剩也並不多了,這次長水來借錢為孩子上學,她還是非常支持的,所以寧願自己少點仍然二話不說拿了一千元給他,這些年來她看著春天長大,她覺得這個孩子繼承了她和長水他們這一代知識分子身上的東西,她相信春天的未來也將是長水的未來,從前在弟弟身上夭折了的理想應該在春天的身上得到延續,這也是她當年拚命拉住弟弟幫他重回社會的初衷,從這一點上來講,春天也是她的希望。
長水這邊從之華那裏拿來一千塊,貴平那邊也找人東拚西湊又借齊了另外的一千元,春天上學的學費終於湊齊了。隻是錢雖然借到了,但是日後總是要還的呀,貴平那陣子心情很沉重,靠著她和長水現在的工資,這兩千塊得到什麽年月才能還清啊!她平時在春天的麵前並不表露出心中的憂慮,隻是囑咐她好好念書,錢的事不用放在心上,自己會解決。
可是春天並不傻,她知道借的這些錢是多麽的讓媽媽作難,都怪她不好,所以這兩千塊錢的外債在高中三年裏一直像壓在春天心中的一塊大石頭,她甚至在每天上午出操的時候望著自己同站在前麵的同學間的距離想,隻這短短的一步,就差出了三千塊錢,這該死的三千塊錢是因為自己的無能而壓迫在全家身上的巨石,她感到難過和恥辱。
長水默默地看著發愁的妻子和越來越沉默的女兒,他想,不能再躲下去了,為了春天他必須承擔起做父親的責任,而眼下想辦法掙錢就是當務之急。於是他主動跟貴平提出要調轉工作回煤城,他想重新正常上班。貴平沒想到長水忽然想通了,這些年來她一直盼望有這樣一天,她的丈夫能夠站出來挑起這個家,就算他不能完全擔起生活的重擔,可是哪怕稍稍分擔一下自己的壓力,讓她能夠歇口氣,也是好的。
可是十多年過去了,長水總是讓她失望,如今為了女兒他終於願意走出去了,貴平心中又高興又失落,說到底他為的都是女兒,而自己不過是他用來遮風雨的一把傘罷了,他在傘下發呆的日子裏從沒想過抬起頭來看看,這把已經破舊不堪的傘全不在他的心上眼中,自己這一生說來也是可悲。
雖說長水想通了要重新去上班,但是跨省的工作調轉卻不是那麽好辦的,好在他現在是想從省會城市長春調回煤城來,多少還要容易些。這個事兒當然還是要找之華來辦,貴平的態度很明確,既然當年是韓之華隱瞞了病情把長水推給了自己,那麽現在長水的事情就理所應當由之華全權負責。之華倒也不推脫,本來嘛,聽說長水想要繼續參加工作,她已經是高興得了不得了,雖說弟弟開竅的晚了點,但是好歹是想通了,所以她二話不說開始找關係求人,給長水辦理調轉的事。
長春大廠那邊是肯定沒問題的,他們能盡快甩掉一個長年病休的人高興都來不及,隻是煤城這邊的下家有點不太好找,畢竟長水的檔案不好看,誰願意要一個得過精神病又病休了十多年的人呢。好在之華人麵廣,在礦上這一片的關係網很密,她先琢磨了一下,什麽樣的工作適合長水,那些廠子是肯定不行的,長水一個學數學的到那些地方能幹什麽,而且現在廠子的效益普遍都不好,去了待遇又差,以後退休的工資還少,現在最理想的選擇就是讓長水進學校當老師,
雖然長水病了這麽些年,他吃的那些藥也都是鎮靜和抑製神經的,但是這些都並沒有損傷長水的智力,他的記憶力和理解力跟從前一樣好,對數學的反應依舊敏銳,對於這一點之華不得不讚歎,天才就是天才,長水的這個腦子真不是一般的凡胎,可惜陰錯陽差他為情蹉跎了半輩子,辜負了這天賦的神奇。當她忍不住在長水麵前感歎的時候,
弟弟卻微微一笑,輕聲說:“有什麽可惜的,不過是‘我為聰明累一生’罷了。”
之華一梗,便收住不再說話了。
無論如何以長水的情況到大學裏去當個數學老師是不成問題的,所以之華把關係托到了礦上職工大學的校長那裏,希望他們能夠接收長水。開始並不順利,因為她跟這位校長沒有直接的關係,人托人這事就不好辦,校長有的是理由來打官腔拒絕,後來還是玲玲的愛人葛俊回家跟他在電視台當副台長的父親提起了這個事,一說起來葛俊他爸和職大的校長竟然是當年黨校的同學,兩個人的關係相當不錯,而且葛副台長還曾經幫校長的女兒安排過電視台的工作,所以校長算是欠著葛家一份人情,
這樣一來事情就好辦了,之華親自登門請親家幫忙給弟弟辦理調轉工作的事,葛副台長也沒含糊立刻就給職大的校長打了電話,不但說明了自己家跟韓院長家的關係,還一個勁兒地表示,隻要職大肯接收韓長水,那麽以後校長去醫院有任何事韓院長全都包了。
關係這麽一疏通下來,職大的校長就不好拒絕了,於是長水調轉工作的事就算是順利辦成了,幾個月後他拎著包到城西邊的礦務局職工大學去上班,成為了一名數學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