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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故事《定風波》卷二(12):小滿

(2023-07-01 07:49:59) 下一個

【本文故事發生在戰國末年,秦、楚、越、趙、齊五國爭霸。楚國疆土遼闊卻製度陳舊,如何在強鄰的虎視眈眈之中自救、自強?又如何結束弱肉強食的殘酷戰爭遊戲,開創一個新的格局?我們拭目以待。】

本集人物關係:

田無雍:齊王田述最小的弟弟,分封在齊國港口轉附。

陳露(字有誠):轉附郡尹,田無雍心腹。

他話音剛落,身後便重重挨了一腳,整個人穿過鐵門,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地趴在了積了一層厚厚汙垢的牢房地板上。

當王致在火辣辣的疼痛中清醒過來的時候,鐵門早已經被人從外麵拴上,問候他的隻有簌簌的海風,夾雜著鹹濕的水汽從牢房向懸崖開放的那一邊迎麵逼來。

魏東俊逸的紫色身形輕輕飄起,有如一隻訓練有素的鷂鷹,在豎立起來的巨大木頭“棋盤”上兩三米寬的格子之間輕盈地穿梭。隻消片刻,幾十間牢房的鐵門悉數大開,魏東在“棋盤”最高層右手第四個格子間停住了。他匆匆瞥了一眼袖中畫卷,向牢房地上一臉錯愕的少年問道:“劉長辛,是你嗎?”

臉色被海風刮得黝黑的清秀少年瞪大了眼睛,在夕陽即將沉入海底的最後一刹,將一個紫衣人飄逸的身形和靈秀的臉龐映入了眼簾。

長辛咽了口吐沫,有如一道靈光照進了心海,明白這是顧叔所說的“南邊兒來的救星”到了,一陣狂喜之餘結巴道,“顧、顧叔就在隔壁,我、我們的人,其他都在東麵,” 說著用手指隱隱指了個方向。接著又想起來什麽似的,黑亮的眼睛略顯羞澀的望向魏東,拍了拍身下令人作嘔的牢底,“住在我下麵的大哥叫顏醜,他唱的山歌很好聽,很有學問,恩公能帶他一起走嗎?”

沒多久,沉寂了片刻的岩洞牢房好像架在柴火上的一鍋餃子,開始沸騰起來。

一開始,還隻是水麵上的幾個點,此起彼伏的冒著小泡。漸漸的,氣泡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突然,“噗”的一聲鍋子裏炸開了,無數個餃子在滾燙的沸水裏上下翻飛,你推我搡,熱鬧非凡。

就在岩洞監獄一片沸騰的時候,監察史魏東大人卻和兩位副史帶著近二十個楚國船員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有如人間煉獄的鬼蜮,登上了黃昏裏悄然停泊在崆峒島北岸的一艘中型漁船。

魏東一行人甫一登船,幾張大帆便從桅杆頂部嗖的一聲放了下來,滿帆的小舟在暗青色的海水裏猶如一條黑色的海豚,歡快地在海浪中穿梭嬉戲。小舟繞過島北岸,在西北風的助力之下很快脫離了齊國近海,沉沉暮色中往東南行駛。

魏東安靜的站在船頭,任憑飛濺的白色泡沫浸濕了他的紫衣和麵頰。身邊的副史伸出手來,在他的臉上輕拂了一下,輕聲道,“阿旭,你還在擔心阿紫麽?她的心眼比鬼都多,這會兒多半已經得了手,去臨淄和大人會和去了。”

“魏東”順勢捉住副史的手背,輕輕的握了握,緊鎖的眉頭舒緩開來,“阿瑤,你說得對。我庸人自擾了。” 說罷兩人相視一笑,他一張俊臉上竟意想不到的燦爛嫵媚,猶如盛開了一樹夏花。

“原來恩公竟是個女子!” 躲在桅杆後默默注視著他們的少年水手差點驚呼起來。

不隻是“魏東”,就連他的兩個“副史”,也同樣是女人。她們雖然依舊穿戴著男人的官服,但是繃緊的弦一旦鬆懈下來,舉手投足之間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年輕女子特有的柔媚和美態,讓偷窺的長辛一時間看呆了。

“你小子偷看人家?” 不知什麽時候,一個長須及胸,頭發花白的矮個子站在了長辛的身後。長辛的臉暗暗紅了紅,小聲反駁說:“大哥休要取笑。我是想看看恩公他們有沒有什麽要幫忙的。”

兩人的說話聲雖然不高,但是船頭三人顯然已經覺察到了。

為首的紫衣“魏東”幾步來到兩人藏身的桅杆前。小長辛囧得一哆嗦,雙膝跪下行了個大禮。“魏東”單手一把將他托起,柔聲說,“不必多禮。我叫阿旭,她們兩位是阿瑤和阿覓,我們是灌雲城主的人,” 說著餘光又向長辛身後的長須男子掃去,恢複男子的做派道,“這位兄台,可願意隨阿瑤阿覓同回大楚?”

這長須男子從長辛身後走了出來,一副皮包骨頭上晃蕩著件不合體的肮髒囚衣,過肩的長發不知多久沒梳洗過了,結成一綹一綹的貼在頭皮上。最特別的是他裸露出來的雙足——整個腳掌的前端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疤痕,十個腳趾頭不見蹤影——他就靠著兩個後腳跟,姿態奇異地站著。

阿旭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這是受了刖刑了。

這男子保持著微微後仰的奇異姿勢,拱起手來說:“姑娘恕我無禮。我姓顏名醜,趙國邯鄲人士。入獄前是公子無雍手下的一名司農。”

阿旭連忙謙遜回禮:“顏兄不必客氣,直呼我阿旭就是。敢問顏兄如何遭此酷刑?”

顏醜也並不避諱,苦笑一聲道:“我身為司農,不好好的輔助農戶們春耕秋收,卻跑去多嘴公子征稅的閑事,這樣不識趣、不懂得天高地厚的人,如今隻是少了幾個腳趾頭還有命在已經是萬幸啦。”

阿旭聽罷心裏一動——平時跟在刁雲刁紫手下,不時聽他兄妹二人談論時事,知道齊國公子田無雍得寵於太後,守著轉附這樣一個繁華的港口,不但金庫充足,門下還聚集著一群慕名而來想要大展身手的貧寒門客。隻是田無雍心比天高、剛愎自用,且天性暴虐,據說被他割掉腳趾、耳朵、或者是膝蓋骨的門客不計其數。如今看來,傳言竟是真的。

兩人傾談片刻,小舟在轉附以東幾裏地的一個隱秘渡口靠了岸,阿旭向眾人告辭,又誠心問顏醜:“顏兄,我要前去齊都臨淄與我家大人會和,不知顏兄可願同往?”

=====

五月下旬,天氣逐漸由溫轉熱。

轉附城主、齊王最小的弟弟公子無雍帶領一班士人門客們,身著齊國王室豔麗雍容的紫色深衣,佩戴著珍貴的紫色玉佩,乘坐裝飾著紫色車旗的紫色馬車,在轉附山腳下盛開著金色油菜花的郊外舉行了一場盛大而奢靡的“迎夏”典禮。迎夏典禮過去不過十多天,便又緊鑼密鼓地舉辦了夏初的“祈蠶節” 和“祭車神”這兩項祭祀活動。

每個慶典,轉附城主公子無雍都盛裝出席,並親自主持獻祭。然而祭奠的具體籌備工作都落在了轉附郡尹陳露的肩上,五月份的這一係列活動搞下來,陳露疲於奔命、苦不堪言。

“祭車神”禮畢,田無雍在田府設宴款待自己的心腹門人。

幾巡推杯換盞下來,陳露實在是招架不住了,頂著兩隻烏黑的眼圈向主子告退。田無雍喝的正在興頭上,哪裏依他,在身邊歌姬的屁股上輕拍了一巴掌,道:“去,好好伺候陳大人!”

這鮮嫩得能掐出水來的年輕女孩乖巧的坐到了陳露身旁,一邊給陳露布菜,一邊適時地對喝上了頭的男人們七葷八素的段子擠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笑容來。她身上縈繞著一種淡淡的、醉人的花草香味,清新淡雅之中讓人不知不覺意亂情迷。

酒席上有人豔羨的對陳露說:“陳大人豔福不淺,我們平日裏想和尹姑娘多說句話兒都不能夠呢。”陳露強打精神咧了咧嘴,兩個烏黑發青的黑眼圈在酒精的作用下蕩漾出不倫不類的紅暈來。女孩見狀,會心地往他身上依偎了過去。

眾人盡興散去之後,酒席上僅留下陳露和歌姬尹絲弦二人。陳露不知是真的累了還是醉了,坐在桌前默不作聲。尹絲弦則站起身來,迅速的檢查了門窗,確保隔牆無耳之後來到田無雍左下手位置。她的步伐輕快敏捷,幾乎沒弄出什麽聲響,臉上一片肅穆機警,與方才乖巧怡人的歌姬相比仿佛是換了個人。

二十八歲的轉附城主並不算高大的身形之上罩著一襲豔麗紫衣,整個人顯得雍容尊貴。他的五官與大哥、齊王田述相比更為濃烈,在紫衣的襯托下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此時田無雍全身的毛孔都往外吱吱的冒著酒氣,眼中卻一掃方才的神采飛揚,透著幾分叫人頭皮發涼的陰冷。

田無雍居高臨下地盯著陳露:“有誠今天興致不高,可是心中有何顧慮?”

陳露聽田無雍這話,猛地酒醒了一半,跪在地上誠惶誠恐的說:“公子見諒!我這幾天日夜耗在祭祀場子上,許是撞見了什麽不潔的東西,又吹了風,精神便差了些。”

田無雍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嗯,有誠要注意保養。明天我讓巫醫去你府上瞧瞧。哦,對了,楚人那邊怎麽樣了?”

陳露:“公子放心。我們扣下了熊楓的海船,船員都押在崆峒島上,插翅難飛。放走的那個豁子現在估計已經逃回灌雲了。熊楓那個一點就爆的炮竹肯定不能忍氣吞聲......”

站在田無雍身邊的尹絲弦忍不住誇了一句:“陳大人這件事辦得漂亮。” 嗓音完全沒有了之前的清甜軟糯,低沉得好似男人一般。

田無雍抬起眼皮來,玩味地望向她:“絲弦,你在楚國的人有什麽消息麽?”

尹絲弦搖了搖頭:“郢都那邊暫時還沒有什麽動靜。不過陳大人這把火既然已經點著了,相信很快就會有好消息了,” 說著目光炯炯地迎上田無雍,“公子,北戎的雇傭軍已經談妥了價錢,現在就在北境結營待命。還望公子早做打算。”

 

是夜,轉附郡尹陳露不知是怎麽回到的陳府。

田無雍的反骨,是早就張牙舞爪、呼之欲出了的。歌姬尹絲弦的秦人身份也是一早就和他亮了底牌的。甚至扣押長風號激怒楚人從而瓦解齊楚兩國的盟約、脅迫齊王轉投秦國的懷抱,就是陳露他自己獻出的良策。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天,田無雍籌備了數年的謀反猶如箭在弦上,他似乎已經聽到了鐵馬冰戈的喊殺聲,嗅到了成王敗寇的血腥味兒,卻沒來由的臨陣怯場了。

怕什麽,他也說不清楚,也許是害怕未知,也許是懼怕失敗,也許是擔心鳥盡弓藏,也許,是憂慮私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陳露和秦國女間尹絲弦之間,遠遠不是主子田無雍所想象的那樣清白。

如果有人突擊搜查陳府,會在書房後麵的暗室裏發現三隻長一米,寬、深各半米的銅箱子。這三隻銅箱子十分沉重,需要兩個壯漢才能搬動。其中一隻裝滿了新鑄造的秦國銀幣,另外兩隻則堆滿了製造精美的金玉飾品和珍貴的白虎皮子、白犀牛角、象牙等稀世珍寶。

這三隻上了鎖的銅箱子,就是陳露的賣身錢。這三箱來自秦國的寶物錢財,讓陳露變成了尹絲弦的一隻提線木偶,讓田無雍對於秦人的支持深信不疑,讓轉附的命運從此和一個外邦緊密相連。

陳露回到府上時,已經出了幾身冷汗,汗水濕了又幹,幹了又濕,黏在身上十分的不爽利。

他既不滿田無雍的無端猜疑,又痛恨尹絲弦的咄咄逼人,揣起茶缸來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涼水依舊覺得不解氣。索性摸到已經睡著的如夫人身上,悉悉索索的辦起事來。如夫人睡夢中嘟囔了幾聲讓他去洗澡,見他不聽,便隨他去了。他急吼吼的趴在如夫人身上,情急之下一時竟沒能得手。等摸到了門路,卻沒動幾下就軟趴趴的完全沒了反應。他心急火燎地套弄了一陣,終於滿身大汗、頹然的滾落了下來,躺在木板床上喘著粗氣,沮喪道:陳露啊陳露,這難道就是報應麽?

陳露並不知道,此時自家的屋頂之上正趴著兩個黑衣人。

這兩人饒有興致的觀賞了陳府閨房樂趣的全程,其中一人正通過一根竹管從瓦片的縫隙之間往屋裏吹送著什麽。

躺在床上的陳露隻覺得有一襲微風拂過,微風裏夾雜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猶如一個調皮的少女在輕輕挑逗著他的感官,讓他忍不住深吸了幾口。

他躺在床上心猿意馬,剛剛有所平複的心情又沒來由的焦躁起來。

 

本文深受呂思勉《先秦史》和易中天《中華史》的啟發,就不一一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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