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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故事《定風波》卷二(7):灌雲

(2023-05-29 19:53:31) 下一個

【本文故事發生在戰國末年,秦、楚、越、趙、齊五國爭霸。楚國疆土遼闊卻製度陳舊,如何在強鄰的虎視眈眈之中自救、自強?又如何結束弱肉強食的殘酷戰爭遊戲,開創一個新的格局?我們拭目以待。】

本集人物關係:

熊鯉(字伯龍):先王幼子,分封長江下遊的江北兩縣花田、江門。

熊楓(字霞舉):先王庶長子,分封東北毗鄰齊國的城邑灌雲。

刁雲:楚國富商,熊楓好友兼智囊。

出得華陽城來,熊楓特意命車隊往南饒了段彎路,又“途經”了兩座縣城。所到之處,大同小異,城主都頂著大夫的頭銜,祖上無不戰功顯赫,然而世襲了幾代人下來,這些英雄勇士的後人們享受著祖上的蔭蔽,卻除了在封地上坐享其成、恣意揮霍之外,政績上十分的泛善可陳。

破敗失修的城牆,滿臉汙垢的小叫花子,難掩菜色的主婦,就好像根一根根尖刺,深深的紮在了熊鯉的心頭。他暗暗發誓,寧可和江北的農夫漁民們同食糟糠,也不做一個把雜種綠頭鴨奉為珍寶的子魚第二。

這一路下來,熊楓從郢都帶出來的幾大箱子奢侈品清減了不少,空出來的馬車漸漸的被穀物、絲綢、藥材這些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和耐用品所取代。

熊鯉開始對於熊楓的生財之道有所領悟了,誠心請教:“大哥從這些城邑裏收集這許多的貨物,可是想囤積起來,等時機成熟了再拋售嗎?”

熊楓在他肩頭拍了一掌,不屑一顧的說:“伯龍,你是不是覺得我在占人便宜?象子魚這種人,家裏的上等糧食和綾羅綢緞多的幾輩子也用不完,他們就需要一個像我這樣,有品位,又信得過的人,把郢都最時髦、最新奇的東西給他們送去。我就是他們的及時雨。我和子魚們,隻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見熊鯉聽的聚精會神、津津有味,熊楓笑道:“九弟放輕鬆,這裏麵的考量和道道極深,並不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等我們到了灌雲,我把我的‘智多星’介紹給你,到時候你倆聊個三天三夜的。”

===

離開郢都的第十二天,走走停停的熊氏兄弟終於來到了楚國的東北邊陲,灌雲。

熊鯉暗中觀察熊楓,見他果然是蛟龍入海,渾身無比的自在舒展。離灌雲城門還遠,就陸陸續續有騎馬、趕車,和步行的路人向他們的車隊打招呼,有人甚至停下馬來專門給熊楓行了個大禮。熊楓嘴裏說著“不必,不必,免禮,免禮”,紅黑的臉膛上上卻綻放出了朵朵迎春花來,明媚的心情將連日來的車馬勞頓一掃而空。

溫潤的海風送來了潮濕中略帶鹹腥的空氣,灌雲城赫然在目。整座城邑仿佛東海之濱一塊熠熠生輝的明珠,而北麵一片如同巨鯉之脊般此起彼伏的連綿丘巒則形成了楚齊兩國的天然分界線。

令熊鯉詫異的是,途經的幾座縣城,城牆雖然破敗,但畢竟還是有一套完整的城牆和護城壕溝充充門麵的。然而眼前的灌雲,除了一座漂亮的海青色城門,和城門兩邊十幾丈寬的海浪狀雕花影壁,就再也找不到明顯的“界線”了。一座熙熙攘攘的繁華都市就那樣大大方方,沒遮沒攔的袒露在眾人眼前,仿佛一位美貌而自知的女郎,向來往的路人們放送著充滿了誘惑的邀請。

此時熊楓熊鯉都下了馬車徒步行走。熊楓看穿了弟弟心思似的,一把勾住他肩膀:“伯龍,你看我灌雲可清爽敞亮?我打開了門做生意,隻要你有錢或者是有貨,就是我熊楓的客人,灌雲就歡迎你,還要那礙事費神的城牆來做什麽?”

熊鯉幾乎是被人流簇擁著往前走,心中暗暗驚歎 —— 早知大哥熊楓財力雄厚,但不知他所經營的灌雲竟是一個如此規模宏大的貿易中心,比起郢都的莊重威嚴來,更加顯得活力四射、青春煥發。

摩肩擦踵而過的,多是肩挑背負的貨郎,偶爾也有顏色嬌豔、描眉塗眼的年輕女子或者男子故意與熊鯉碰撞一下,眼裏送過來含情脈脈的秋波。熊楓見狀,向熊鯉笑道:“伯龍果然招人。等會兒用過午飯後先去海邊參觀,晚上去聚賢樓泡溫泉解乏,接下來還有節目。”

熊鯉剛想問這聚賢樓是個什麽去處,熊楓卻忽然閉上了嘴,一臉的諱莫如深。

他其實心裏十分好奇為熊楓出謀劃策的那位“智多星”,但是此刻見大哥一心要盡東道主之誼,卻是不好辜負了他的心意。

熊楓把熊鯉一行人送到了城北他自己的府上,自己有事先行告辭了。午飯是一頓豐盛的海鮮宴,當天清晨剛剛捕撈上岸的紅嘴魚、黃花魚、牡蠣,和海膽、海螺,或略略蒸煮過,或在明火上烤過,再佐以惹味的蘸醬,鮮甜爽脆,讓遠道而來的客人們十分盡興。

午飯過後,熊府的下人們伺候熊鯉和成嬰換上了兩件式的短打扮,腳上套了雙黑色厚底的橡膠靴子。沒多久,一輛馬車如約而至,帶領兩人去參觀熊楓在海邊的漁鹽場。

成嬰不習慣在車裏久坐,索性跳出來和趕車的並肩坐著。那趕車的是個圓臉青年,比成嬰還要小上幾歲的樣子,臉上卻溝溝壑壑的,一看就是在海上久經風雨的老漁人了。

這叫做“元吉”的年輕人一開口便停不下來,成嬰聽他口音不像是中原人士,便主動說,“我是苗人,年幼時家國被秦人滅了便追隨主子去了郢都。你呢?” 元吉見他開誠布公,也坦承:“我是齊人,母親是有錢人的奴役,走到哪裏都抬不起頭來,索性偷偷來了楚國,在公子身邊做點雜事。”

接著又說:“公子為人仗義,一視同仁。我雖然是齊人,卻不受歧視。你們下麵要去的漁鹽工場,就有不少工頭和我一樣,是齊國或者附近城邑的逃亡奴役,隻要做事勤快,腦子活泛,沒有不受刁大人重用的。生意好的時候,還有分成。所以常有人慕名而來,投奔公子和刁大人。”

成嬰:“刁大人?”

元吉一笑:“公子畢竟是一城之主。哪有事事叫他去親自勞心費神的?刁大人就是我家公子的‘丞相’。”

成嬰聽到“丞相”二字,心裏暗笑。不過元吉的意思他是聽明白了,這姓刁的想必是熊楓的謀士,必要時會出頭露麵,替熊楓解決一些棘手的事情。

馬車在城東接近海邊的官道上停住。元吉和成嬰雙雙跳下車來,服侍熊鯉下車。

三人深一腳淺一腳的穿過及腰高的貓尾草叢,眼前豁然開朗。就見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沙地上,有數百個頭戴鬥篷,身穿短褂,.腳踏膠靴的漢子在揮汗如雨。場子裏一個理事模樣的中年人見元吉來了,殷勤的迎了上來,向熊鯉成嬰問候道:“這兩位想必就是公子的貴客了。我叫薛仁,我陪二位走走。” 薛仁說著,身邊早有人遞上兩壺喝的。

熊鯉接過來咪了一小口,隻覺得清涼爽口,精神為之一振。薛仁在一旁陪笑說:“這水裏加了一點我們自己的漁鹽,還兌了幾滴果子酒,好喝吧?” 熊鯉微微一笑,心想,大哥愛酒如命,手下人有樣學樣,就連喝水都忘不了這一口。

一番攀談下來才知道,原來薛仁和元吉一樣,也是齊人。早年在齊國鹽場打工,因為犯了事逃來楚國,去了幾處都因為他是他國逃犯沒人敢收留,直至來到灌雲,熊楓的門客刁雲看中了薛仁的手藝,力主讓他留下。這才在灌雲沙地創立了楚國自己的漁鹽場,從無到有,慢慢有了如今方圓五六裏地的規模。

熊鯉聞言,再看薛仁額頭上刻意遮著一縷散發,下麵有幾道深深的舊疤,想來是齊人給人犯在臉上的刺字,後來被他自己割去了。

薛仁帶領熊鯉和成嬰在沙地上的含鹽灶、蒸發池、灶棚、工作間等崗位之間穿插而過,所到之處,不少工人們都向他們友好的揮著汗巾打招呼。熊鯉對成嬰感慨道:“我今天才知道什麽是‘煮海為鹽’。一個鹽場,十幾道工序,不同崗位上的工人各司其職卻又配合默契,令人讚歎呐,” 又向薛仁誠心請教,“你這裏條件雖然艱苦,可是我看工人們並沒有誰抱怨的,反而樂觀上進,請問薛理事可有什麽秘訣麽?”

薛仁聞言“嘿嘿”一樂:“公子謬讚了。我這裏做事的人,多半沒有其他的去處,鹽場就是他們的家。每日工時長,環境差是沒錯,可是我們獎罰分明,每個人的收入和產出掛鉤。生意差的時候有保底,生意好的時候還有額外的分紅。多做多得,有誰不願意賣命呢?”

熊鯉點了點頭,心想,這種工酬製度倒是新鮮,以後見了大哥的“智多星”一定要好好聊聊,問個明白。

幾人在鹽場上邊走邊談,一沒留神,熊鯉和成嬰手裏的兩壺“鹽水酒”不知不覺中已經見了底,三人相視而笑。熊鯉見元吉已經耐心的在場子外頭等著了,這才和薛仁告別。

回到馬車裏時日頭已經開始西下了。成嬰照舊在前麵和元吉一起駕車,他見熊鯉臉上有了倦意,便問元吉說:“等會兒還有什麽活動?我家公子走了半日有些倦了,不如晚上歇息歇息吧。”

不料元吉卻急了:“這可不行!聚賢樓的安排一早就定下來了,我送你們回去梳洗梳洗,洗完了就精神了。”

這時隻聽車裏傳來熊鯉略微暗啞的聲音:“成嬰,我沒事兒,這個聚賢樓咱們去定了。”

回到熊府上,早有下人備好了洗澡水。成嬰清退了其他人,親自服侍熊鯉沐浴更衣。他見熊鯉一條腿控製不住的微微發抖,心疼道:“是抽筋了麽?今兒走了這許多路,可是又犯病了?你也真是的,早先大殿上演戲叫熊楓踹的那一腳,十多天下不了床。如今好了傷疤忘了疼,能站著就絕不坐著是吧?”

熊鯉見他虎著張臉,隻好陪笑說:“是我不好,行了吧。你好歹先給我擦幹了,再數落啊。”

兩人一陣忙活,熊鯉換上了一身水光藍繡著翠鳥粉荷圖案的深衣,頭發梳得光光的,在頭頂戴了一隻配套的銀白底子點翠的發冠。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雖不比他紅衣時來得尊貴奪目,卻別有一種出水芙蓉般的清新秀美。

成嬰也換上了一身淺綠色深衣,裙裾上幾條橙色的錦鯉在荷間嬉戲,既呼應了熊鯉,又活潑俏皮。主仆二人相視一笑:行了,今兒甭管這聚賢樓是個什麽所在,咱都不丟臉。

元吉的馬車一路往北,眼看就要駛進楚國北邊境的丘巒裏,元吉卻調轉車頭往西鑽進了丘巒下的一片密林裏。這時已經暮色低垂,青藍色的天空上升起了一枚皎潔的明月,月色照映之下,隻見林間竟有一條蜿蜒的小徑。元吉輕車熟路的在僅夠一車通行的土路上飛馳著,繞了幾個彎之後,忽然林間現出一塊空地來。一條清澈的小溪從空地上穿流而過,溪水上簡單的搭著一座木板橋,橋後麵卻是一座紅牆綠瓦的宅院,院裏燈火通明,院門上三個深色大字:聚賢樓。

熊鯉和成嬰下得車來,元吉向兩人行了個常禮:“二位請進。” 他自己卻守在橋邊,再也不肯向前半步。原來這聚賢樓前的溪水,好像一條天然的分界線,隻有尊貴的客人才能登堂入室,而奴婢下人身份的卻隻能守在溪水的外圍,耐心等候。仔細看時,原來溪水外圍的林邊早已經停了不下七八輛架馬車。車夫們都心照不宣的扮演了“啞巴”,打盹的打盹,想心事的想心事,並沒有人碎嘴攀談。

熊鯉和成嬰踏著月色推開院門,一串圓潤的絲竹之聲好像流水一樣傾瀉出來,挑逗著聽客的心弦。早有個二十七八的俊俏婦人在前院裏候著,見他兩人進來,便笑意盈盈的引他們進了後院的西二廂房。

還在屋外便能聽見裏麵的歡聲笑語,其中一個男子聲如洪鍾,是熊楓無疑了。另外一人聲線柔和儒雅,和熊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兩個男子之外,還有幾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其中一人撫琴,一人吹笛,還有一個音色清亮的正哼唱著楚國時下流行的小曲《春思》。

那美婦把二人領到門前就笑著退下了。熊鯉抬起手來想要推門,卻不知怎的踟躕起來。

就聽屋裏有人大嗓門道:“是我九弟到了麽?” 話音剛落,屋裏有人起身打開門來。熊鯉定睛一瞧,隻見前來開門這人三十出頭模樣,身高九尺,修眉俊眼,一身樸素的月牙白深衣卻難掩他氣宇軒昂、頂天立地的氣質。

這人向熊鯉微微一揖,恭敬道:“想來這位就是江北城主,公子伯龍?”

 熊鯉正要答話,卻被黑臉膛的熊楓一把揪了進來,老實不客氣的說:“伯龍,怎麽才半天功夫倒扭捏起來了,這位就是我和你提起過的‘智多星’,刁雲刁大人。”

 

本文深受呂思勉《先秦史》和易中天《中華史》的啟發,就不一一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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