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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風波》瑾沐篇(18):昏睡不醒

(2023-01-08 21:03:30) 下一個

【本文以戰國為依托,架空曆史,虛構朝代。一切皆為杜撰,請勿較真兒。】

午時,成嬰將依然昏睡不醒的熊鯉層層裹住隻露出一對眼睛,扛上了停在後門的馬車,悄悄運回了會稽城東北的質子宅邸。

來越國兩年了,成嬰還從來沒有遇到過象現在這樣,需要他替熊鯉做主的時候。

成嬰三歲那年,楚國西南的苗羌一族與秦國戰敗,從此滅國歸附了秦。成氏北上郢都壽春投靠了祈靈宮的主人,同出一族的“睦妃”薑寓娘。從此成嬰幾乎從未和小主人熊鯉分離過。

他今年十五歲,皮膚白皙,巴掌大的小臉上所有的五官都帶著一種可愛的腫脹感,無論是單眼皮的細長眼睛,肉肉的鼻頭,還是略微窄而後縮的下巴。這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好像一隻呆萌可愛,人畜無害的小白果。

“白果”和熊鯉的關係,對外是貼身主仆,暗地裏是睦妃對楚王熊瑾沐設下的一枚眼線。熊鯉和父王的親厚,世人皆知。而成嬰這枚白果則保證,父子間的秘密,隻字不漏的滴進睦妃的耳朵眼裏。

成嬰緊張地盯著熟睡中的熊鯉,幾乎忘記了還需要呼吸。

熊鯉的睡顏安詳而平和,除了眉脊微突之外,看不出太多苗人的痕跡。薑寓娘柔媚的五官很好的中和了熊瑾沐的粗獷和戾氣,讓熊鯉的麵容英武而細膩,在他身邊會讓人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種被保護的安全感來。

然而成嬰明白,“熟睡”的熊鯉此時正處於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早已過了午時,距離昨夜對郭太後的施法已經過了六個時辰,榻上之人的中指指尖已經被銀針戳的滲出血珠來,再這樣下去,隻怕是自己沒法和睦妃交代了。

他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心了似的咽下口吐沫,將門鎖好,在門上貼了張閑人免入的“平安符”。

 

當成嬰獨自一人出現在城東南楚國使臣們下榻的紫濤閣時,屈童稍微愣了一下便沉著地問他:“伯龍出了什麽事?”

成嬰不敢隱瞞,將熊鯉師從鍾子期研修法術,以及昨夜服食“青冥丹”後對郭太後施法的前因後果,事無巨細地講述了一遍。講到黎夏這部分時,成嬰稍有踟躕,畢竟熊鯉為了“舊愛”甘願以身犯險,這種話在新歡麵前講出來,好說不好聽啊。他偷眼往屈童看去,隻見對方波瀾不驚,沉如秋水,心裏不禁感歎:屈公子好胸襟。

屈童略一沉吟,道:“明白了。成嬰,伯龍曾提起過,你精通蠱毒,可知哪種蠱是與青冥相克的麽?”

成嬰大驚,變了臉色:“屈公子,蠱術絕不可輕易為之。以毒攻毒,這難道不是飲鴆止渴嗎?”

屈童並不以為忤,點點頭道:“也有道理。成嬰,你先帶我回府,再作道理。”

回到府邸,屈童讓成嬰給熊鯉擦了擦身,又喂了他幾口溫水,見他吞咽無異,便稍稍寬下心來。伸出手來搭在他的腕上,隻覺得脈象平穩,不禁心中疑惑,望向成嬰道:“這倒像是‘丟了魂了’,這病恐怕一般的巫醫瞧不了。我在花田時,父親曾結交過一些修行的法師,這些人有的雲遊在民間,和赤腳大夫也差不多,有的講究點駐紮在寺廟,假如會稽附近有類似的人物,我們倒是不妨一試。”

屈童按下沒說的私心是,假如能夠找到鍾子期那是最好。

自從幻境一別,屈童投身大工尹長安侯景皓的門下做了一個學徒,但是心中對於秀外慧中、才高八鬥的鍾先生始終念念不忘,思念和牽掛之情與日俱增。他將鍾子期留下來的那個抽了絲的舊書袋和幾卷兵書帶在身邊,一有空就翻閱,翻的多了,串接竹簡的繩子都快被他磨爛了。

然而鍾子期神龍見首不見尾,想要見他一麵,隻怕是難圓的奢望罷了。

成嬰的眼睛卻亮了:“對呀,我怎麽沒想到呢。我家公子的朋友中就有一位通曉法術的,兩人還曾經鬥過法呢。隻不過……”

屈童:“隻不過什麽?”

成嬰的白果臉上神情有些別扭:“隻不過這人的名聲不太好……”

屈童樂了:“名聲?名聲能當飯吃麽?成嬰你年紀不大,腦筋倒是古板的很。”

 

兩人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熊鯉塞進馬車,成嬰趕車,屈童騎著熊鯉的大青馬,一行三人趁著天還沒黑,往長壽山半腰的古泉寺趕去。兩人在山腳下雇了個轎子,和轎夫說,家裏的病人要抬上去請寺裏的高僧瞧一眼。大概平日裏這樣的癡心家屬不少,轎夫收了錢,見怪不怪的送他們上了半山。

萬泉寺的主持平素裏沒少收熊鯉的香火錢,見到成嬰的帖子,給他們在後院的竹林裏備了一間上好的禪房,清淨又沒人打擾。

屈童在花田時沒少陪著林玉琴去廟裏燒香,偶爾吃一頓齋飯也總是香煙繚繞的仿佛是在吃煙灰,從沒見過如此寬敞清幽的寺廟。心說:這不像是寺廟,竟像是有錢人家的別院呢。

成嬰手腳伶俐地把幾個墊子靠牆疊成了張軟椅,和屈童搭著手把熊鯉扶坐了上去,不仔細看還以為他閉著眼睛打坐呢。

兩人剛剛忙乎完,一個僧人推門走了進來。

屈童抬眼一瞧,就見這人一襲淡紫色的華麗僧袍,袍子下麵身形修長窈窕。他麵容極為白淨標誌,最特別的是眉梢一顆鮮紅的血痣,讓方正的五官平添了一分嫵媚。這僧人見屈童盯著他,笑嗬嗬地上前來打了個招呼:“這位想必就是楚國白虎大將軍的公子吧,” 說完向成嬰點了點頭,又來到“打坐”的熊鯉跟前,將他在地上放平,解開腰帶,在他喉頭、胸前、後背,和小腹上仔細查看了一番。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在他身上披上一件成嬰帶來的輕裘,神色凝重的對屈童成嬰兩人說:“公子這回可能有些麻煩。”

成嬰本來滿懷希望,聽他這話臉瞬間就垮了,苦兮兮的仿佛下一秒鍾就會哭出聲來。屈童知道這僧人便是成嬰口中熊鯉懂得法術的“朋友”,沉住氣道:“還望大師知無不言。”

這僧人一愣,笑著擺了擺手:“我哪是什麽大師,在萬泉寺裏住著掛羊頭賣狗肉罷了,屈公子叫我少康就是。”

少康揭開輕裘正色道:“你們看,公子雖然脈象和呼吸都和常人無異,但是胸前的鳩尾,小腹的關元,背後的魂門這幾處都有或深或淺的陰影。像是施法不當六腑受到了震蕩,氣血阻滯,真神一時無法歸位。”

他見成嬰呆若木雞,屈童也沒好到哪兒去,知道他們兩人一時無法領會,便耐心解釋:“施法者的修為雖然與肉身無關,但是肉身卻是一個必不可少的‘容器’和‘載體’。當施法者遭到法術的反噬時,這反噬力有一部分是實實在在的作用在了施法者的肉身之上。我們的肉身都不過是血肉之軀,受到巨大震蕩的時候出於自我保護,這個‘容器’就進入了一種靜止的修複狀態,導致施法時遊離於體外的真神無法進入,表麵上看起來就是象公子這樣‘睡著了’的狀態。”

屈童這回有點聽明白了,剛想問到底如何才能修複‘容器’,突然成嬰“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泣不成聲地抱著熊鯉:“公子,你可別丟下我,你要是在越國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沒了,我,我也不活了!嗚嗚嗚……”

屈童無奈地和少康對望了一眼,拉開成嬰:“要是哭能把他給哭醒囖,我和你一塊兒哭,行嗎?”

少康同情地寬慰成嬰道:“你別怕,公子的確是有麻煩,但也不是沒救,” 說著站起身來,給兩人各自在黑漆茶碗裏滿上一杯顏色青黃的茶水,“來,先喝點兒青山綠水潤潤嗓子,緩緩。”

成嬰嚎到這會兒也是真的口渴了,接過來咕咚咕咚的悶了好幾口,喝完眼睛鼻子都擠到了一處,苦不堪言地指著少康:“你這什麽‘青山綠水’,分明是苦得不能再苦的小葉苦丁嘛。” 倒是不再哭喪了。

屈童沒貪多,隻是就著杯口抿了一小口,隻覺得苦味過後有一股清醇的回甘,十分特別。心想,這少康不動聲色的,一杯茶就穩住了成嬰,是個有城府的人物。

想到這裏,屈童問道:“少康說不是沒救,還請明言。”

少康喝了口茶,看著屈童,笑而不語。

屈童隻道是法師們都愛故弄玄虛,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少康說,伯龍的狀況是屬於‘容器’受損,真神一時無法回歸。還請少康賜教,這‘容器’到底要如何才能修複呢?”

那僧人聽了,眼裏亮晶晶的帶著笑意,依舊是看著屈童,不發一言。

屈童這回就坐不住了,不卑不亢地嗆聲道:“我們見少康是伯龍的朋友,這才貿然前來求救。倘若少康擔心酬勞之事,我身上的這串珠子先做押金,等他人醒了,難道我堂堂大楚的一個王子還能短了你的?隻是人命關天,還望少康莫要拖延,” 說罷從自己小衣領子裏扯出來一串晶瑩剔透的鬆綠色碧璽珠子,“咣當” 一聲擲在茶案上,頓時茶水四溢,幾隻茶碗撞得叮當作響。

這時,門外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道:“怎麽,童童又在發脾氣了?”

這聲音不但響如銅鍾,而且還帶著幾分南方人特有的細軟口音。

屈童仿佛遭了雷擊一般, 整個人僵住了。垂在身體兩側,握成拳頭的雙手輕輕顫抖著,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口,聲音忍不住的發抖:“先,先生,是你嗎?”

一隻與屈童齊高的巨狐從門口走了進來。夕陽柔和的金輝濾過門窗,灑在它的身上,給它通體雪白的毛發勾勒出了一層淡淡的金邊。在夕陽的溫柔撫慰之下,就連它自頸下至胸前的傷疤看上去也不那麽的猙獰了,仿佛是哪個頑童的信筆塗鴉之作。

這巨狐血紅色的雙目中,目光極為溫柔。

屈童再也忍不住了,衝到巨獸身前,一把摟住它的脖子,整整三年的思念和牽掛,化作了一行行滾燙的淚珠,悉數淌進了巨狐硬如鋼針般的毛發之間。

鍾子期憐愛地用餘光看著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任他抱著,半晌才緩緩地說:“童童長大了,過了年該滿十五了吧?”

屈童聞言,終於止住了啜泣,噗通一聲在鍾子期麵前跪倒,紅著眼睛說:“先生,請先生救伯龍一命!”

鍾子期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少康,他馬上會意地將屈童攙扶起來:“屈公子,你先稍安勿躁,師兄既然肯現身,人,自然是要救的。”

屈童稍稍一愣,但馬上明白過來:既然自己的鍾先生真身是一隻白狐,那麽少康也一定同樣身為狐族,這樣一來,此人的風流樣貌和種種異於常人之處也就說得通了。

屈童定了定神,怕成嬰害怕,索性坐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輕輕的捏了捏。再看成嬰,剛在還趴在熊鯉的身上哭的死去活來的,這會兒突然麵對一隻巨獸,表現倒也還算是鎮定,隻是臉色略微有些發青。

鍾子期來到熊鯉身前,伸出右前爪撩開遮在他身上的輕裘。少康此時顯然是充當了助手的身份,從僧袍中掏出一袋暗藍色的粉末來,輕輕揮灑在熊鯉的上空,頓時屋裏縈繞著一股甜豌豆花的香氣。

少康來到屈童和成嬰跟前,麵帶歉意地說:“師兄要做法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意外,還是請兩位在外麵竹林稍侯,如果到了辰時我還不出來的話,就請二位去找方丈,在其他禪房先歇息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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