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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風波》瑾沐篇(20):情欲死生(附白狐美圖)

(2023-01-16 12:14:54) 下一個

【本文以戰國為依托,架空曆史,虛構朝代。一切皆為杜撰,請勿較真兒。】

回到山下竹林,屈童把鍾子期的問題一字不漏的學給熊鯉聽,那意思是叫他警醒點兒,小心先生要查功課了。然而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熊鯉一方麵覺得鍾子期要屈童“敲打、輔佐”自己的那番話並沒說透,裏麵另有深意。另一方麵,他還聽出來了一絲諄諄的“臨終遺言”的味道。

雖然三年前鍾子期就親口告知“大限將至”,但是熊鯉估摸著,像他這樣成仙得道的人物,就算燭火將熄也有個三五十載的,沒想到那一天這麽快就來臨了。熊鯉見屈童還被瞞在鼓裏,想來是他師徒情深不忍相告,所以也就沒有點破。

第二天一早,少康果然來到竹林,帶著熊鯉去見鍾子期。

熊鯉大病初愈,走在崎嶇的山路之上難免步履艱難,汗如雨下。少康提出要背他上山,卻被熊鯉一口拒絕 —— 因為在他看來,假他人之力去見師父未免過於投機取巧,顯得其心不誠了。

少康見熊鯉麵若金紙,深衣的前襟被汗水濕了一大塊,心想:師兄一眼看中的這個楚國王子果然特別,身處王室卻格外的重情重義,隻是這“情”字和君王家犯衝,未來難免要有一番抽筋剔骨之痛。

兩人來到後山山洞,少康先一步進入洞口,頭前帶路。

洞中開闊幹燥處有人拿闊葉樹的枝葉就地鋪了一床天然的草席。草席之上靜臥著一隻狗熊般大小的巨狐,巨狐身上的雪白毛發中摻進了深深淺淺的灰色斑塊,有些顏色較深的地方已經開始成片地掉毛,赤裸裸的露出底下淡粉色的皮膚來,如同得了惡性“油風症”的病人一樣狼狽不堪。

熊鯉甫一靠近,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腥苦之氣。

熊鯉十歲時楚王熊瑾沐曾經在狩獵中為野豬所傷,在病榻上躺了整整兩個月才起死回生。他一輩子都記得那種混合了病人身上膿腫敗血的惡臭和草藥的辛辣苦澀的味道,以及空氣中揮之不去的那股人行將就木時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渾濁之氣。

如今山洞之中,他隱隱的感到了死神的盤桓和威懾,心中一凜:昨天又貞回來並沒有提起,怎麽一夜之間就惡化到這般田地了!

鍾子期卻似乎毫不在意,一如既往的以溫潤渾厚的嗓音招呼道:“熊鯉來啦,你身體剛有起色就要行這許多山路,辛苦了。”

熊鯉聞言,馬上惶恐地跪在地上行了一個大禮:“師父!師父折煞我了。鯉自不量力,逆天行事,連累師父耗費心血救治,請師父責罰。”

鍾子期溫和地搖了搖頭,動了動前爪示意熊鯉走上近前。

熊鯉聽話地走到巨狐麵前,鬆開腰帶,在他腳下的“草席”上躺下。等熊鯉一切準備就緒,紫衣和尚少康手腳利索地牽引著鍾子期,幫助他將左前爪輕輕地落在熊鯉胸前的鳩尾,小腹的關元,和背後的魂門這幾處。半晌,鍾子期長出了口氣把頭偏向身旁的少康道:“嗯,果然無礙了,這幾天多虧了師弟的悉心照料。”

熊鯉坐起來整理衣衫,隻覺得身上落下了一層淺灰色的絨毛。他不動聲色地把絨毛收進袖子裏,重新回到石板凳上坐好。

鍾子期望向熊鯉,血紅的雙目似乎蒙上了一層半透明的白紗,讓他的目光顯得既溫柔又空明。“師父莫不是眼睛看不見了,” 熊鯉心說,“難怪剛才複診時需要少康在旁輔助。”

“師父是有話要和徒兒說麽?” 熊鯉主動問道。

鍾子期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熊鯉,你明知服用‘青冥丹’提升功力可能會有性命之憂,依然以身涉險,為的是保住黎夏母子。你這麽做,雖然有你對越國王室的計算在裏麵,但更多的是出於你對黎夏的情誼,因為你是一個重情的人。你給我說說看,何為情?”

熊鯉見私心被一語道破,倒也坦然。正色道:“師父,情發乎於心,訴諸於行。

“我和黎夏,既是心意相通的朋友,也是鬬大人越國攻略中相互倚重的戰友。我二人,彼此敬重,相互倚靠,互有牽掛。她身處危難,第一時間向我求救,這是她對我的信任和依賴之情。而我竭盡所能地相救,這是我對於她的敬重、責任,和戰友之情。”

鍾子期點了點頭,又問:“那你再說說看,何為欲?”

熊鯉略想了想,道:“欲,也就是俗稱的‘欲望’。

“我們生而為人,有五官有六感,我們的眼睛希望看見美麗的色彩,耳朵希望聽到悅耳的音色,嘴巴希望品嚐到濃鬱的味道,這些都是與生俱來的欲望。

“兩年前師父曾告誡過我,要‘近君子,遠小人,淡情欲,重靈修’。師父的金玉良言,鯉無時無刻不銘記在心,自問情欲有度,未曾敢放縱過。”

鍾子期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來,他身旁的紫衣少康卻嘴角一動,揶揄道:“公子伯龍在會稽豔名遠揚,‘會稽第一美少年’的美名不知是怎麽來的?”話音未落,他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熊鯉身邊,就見紫色的僧袍下搖身一變身成了一位窈窕的姑娘,眉眼之間脈脈含情,正是黎夏那一卦既清純如水卻又撩人心弦的女子。

這紫衣美人距離熊鯉僅一臂之遙,從袖中掏出一管玉簫來,抑揚頓挫地吹奏起《高山流水》來。曲調婉轉悠揚,時而清麗,時而激越,時而充滿著欣喜,時而又悵然若失,低沉時如同月光在傾訴衷腸,高亢時仿佛鐵馬金戈相伴於沙場。熊鯉在跌宕起伏的簫聲中情不自禁地憶起了自己與屈童年少時相知相交,又不遠千裏相慕相隨的點點滴滴,不禁心旌動搖,百感交集。

一曲終了,美人緊貼著熊鯉坐下,伸手撫向他深衣的前襟,嬌聲道:“公子,莫使春光虛度啊。”

熊鯉回過神來,心知這是少康奉了鍾子期之命在試探他,麵不改色道:“姑娘仙樂的確教人心動,隻是我非禽獸,風花雪月也須講究一個兩情相悅,水到渠成。還請姑娘自重。”

這美人聞言倒也不惱,微微一笑,柔媚的聲音刹那間被打了一記悶棍似的變得低沉沙啞:“伯龍,你可看清楚了,我究竟是誰?”

熊鯉聞聲吃了一驚,側眼望去,擒在他身上的妙齡佳人轉眼間變成了一個清秀俊雅,靈氣逼人的十四五歲少年。這少年一身淡青色的僧袍,頭發幹幹淨淨的拿一根銅簪子在腦後綁住,襯托得他如同一塊質樸的美玉,通透脫俗。他不發一言,隻是定定的看著熊鯉,黑白分明的眸子裏眼波流轉,別有一番欲語還休的風情。

熊鯉雖然明知眼前人不過是個障眼法,但天羅地網般撒下來的目光和氣息卻不可救藥的讓他在腦海裏重溫起了幾日前那個讓人神魂顛倒的唇齒相接。一時情動,竟然按捺不住地有些心猿意馬起來。

那少年異常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異樣,棲身上來摟住他的腰肢,眼神挑逗中又帶著幾分戲謔,仿佛下一秒鍾就要親了下來。熊鯉自覺呼吸急促,但神智羞恥依然健在,一把托住靠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大聲喊道:“又貞!你不可造次。”

話一出口,便立刻後悔了:這哪裏是屈童,分明是少康變化成了屈童的樣子來迷惑自己,一時不察,差點兒著了他的道。

那“屈童”見他推讓,並不氣餒,反而變本加厲的做出種種撩人的風流姿態來,百般挑逗。熊鯉被他纏得麵紅耳赤,忍耐了良久忽然倏地一下站了起來,從腰間抽出一把劍衣上繡著“鯉”字的烏金色短劍來指向“屈童”,厲聲道:“師叔,我素來敬重於你,隻是你如此玷汙於他,是何道理?若再戲弄,休怪我寶劍無情!”

山洞中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屈童”忽地變身成一個高大健碩的紫衣和尚,擊掌喝彩道:“妙哉,妙哉!少康多有得罪,還望公子海涵。”

熊鯉喘息未定,隻聽鍾子期低沉渾厚的嗓音響了起來:“少康,你幾百歲的人了,怎麽做起事來依然不管不顧的,隻知道自己盡興快活?”

他頓了頓,格外柔和地說:“熊鯉,你說得對,情欲這種欲望,的確是與生俱來的。人,無論高貴還是卑賤,無論富貴還是貧窮,無論賢德還是不肖,想要滿足欲望的心都是一樣的。

“即使是賢德如神農和黃帝,也和暴虐的商紂有著同樣的情欲。而聖人們之所以能成為聖人,是因為他們懂得從珍重生命和子民的角度出發,把握住一個度,對於情感和欲望都有著適度的節製。

“然而世俗的君主們,他們放縱情欲,對於外物,越是無法得到的越想要得到,越是無法滿足的越想要滿足。這樣放任自我去追求情欲上的滿足,讓他們喪失了本心,對於道義漫不經心,對於淫邪卻趨之若鶩,百姓們怨聲載道,忠臣們疏離放逐,這,也就離亡國不遠了。

“你父王熊瑜,年輕時意氣風發,曾經位尊中原盟主。然而他年少成名之後沉迷於酒色,放著朝政和霸業不理,經常帶著寵臣們在大巫山徹夜狩獵,還讓美人們穿著衣不蔽體的獸皮在停鳳台上大跳巫舞。如此不知節製了五年,他的身體變得臃腫肥胖,他的意誌變得飄忽動搖,身邊親近的都是一群隻會說好話的奸佞小人。結果怎樣呢?

“我大楚被越國這樣的蠻夷打得潰不成軍,被迫割讓江南的土地才得以平息戰事。

“可是這樣的奇恥大辱讓熊瑜覺醒了嗎?他依舊流連於美聲,美色,美食,耳朵眼裏隻能聽得進去合他心意的話。象屈童的父親,白虎大將軍屈遠,和江北水師統領,鬬班,這樣的國之棟梁,他隻是在國家陷入危難的時候拿出來重用一下,危難一旦平息就丟在一邊不理不睬。象安定侯衛長青、衛榮、衛狐庸這樣的滿門忠烈,每年得到的賞賜,遠遠不如丞相昭由基這樣隻知道揣測君心的弄臣。而從百姓那裏征用的苛捐雜稅,不是用在了振興國家的千秋基業上,而是流進了大卜尹觀休的腰包和他楚王的後宮。

“熊瑜如此的放縱情欲,不知節製,他雖有美色卻無福享受,雖有沃土卻山河凋零,雖有賢能卻鵲巢鳩占。試問,像他這樣,眼睛看見美麗的色彩卻不覺得高興,耳朵聽到美妙的音樂卻不覺得愉悅,嘴巴嚐到美味的食物卻不覺得香甜,那和死了又有什麽分別呢?”

鍾子期說到這裏,突然嘎然而止。

少康站在巨狐身邊,輕撫他的脖頸,讓他稍稍平複一下心情。

熊鯉呆坐在石凳上,嘴唇不知什麽時候被他咬出了血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似乎內心剛剛經曆了一場巨大的震蕩。他出身王室,但是在花田農村裏帶過半年,又在越國做了兩年的質子,對於父王熊瑾沐的毀譽都有所耳聞。可是象鍾子期這樣赤裸裸不留情麵的鞭笞,就好像犀利的鐵鞭,一鞭子一鞭子結結實實的抽在了他的身上,讓他在最醜陋的真相麵前,目瞪口呆,無所辯駁。

父王,真的已經不知節製,糜爛到了骨髓了麽?

而大楚,真的已經成為了行走的死屍,即將為他人所分食,國將不國了麽?

兩行淚水,從他好看的細長雙目之中流出,一滴,兩滴,三滴,濺落在腳下的青石之上,對走到了生命盡頭的鍾子期做出了一個最誠實的,無聲的回答。

 

附文友可可熊鯉和白狐師父的美圖一張。多謝大才女!

 

注:

鍾子期對於“情欲”的見解參考了呂不韋《呂氏春秋》的《情欲》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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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hropologi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FightCovid19' 的評論 : 十九兔年吉祥!
一會兒我讓鯉魚和童童給大家拜年來 ^o^。
FightCovid19 回複 悄悄話 給安安拜年!祝兔年幸福美滿!
Anthropologi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FightCovid19' 的評論 : 多謝十九美言!
FightCovid19 回複 悄悄話 可可的美圖配安安的美文,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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