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戰國為依托,架空曆史,虛構朝代。一切皆為杜撰,請勿較真兒。】
印象裏屈童從未見過父親如此的一籌莫展。
屈家的會客廳簡直成了祭祀時族裏的祠堂,點得燈火通明。屋裏影影綽綽,不斷有鄉人進進出出,向屈有菊通報搜索的進展。已經到了戌時,雨後燒著了半邊天的火燒雲漸漸被夜色吞噬,這場興師動眾,幾乎發起了花田村全村人的大搜索依然是一無所獲。
鍾先生好像一座鐵塔似的穩穩紮在父親身邊,他手中一幅花田村的手繪地圖,每每得到通報便在圖上以朱丹做個標識。再分給來人一隻蘸過油的木棍,指點出地圖上尚未標識的地點作為下一個目標,末了總不忘囑咐一句“天黑路滑,路上小心”。
失神的屈有菊“嘩”的長籲了口氣出來,怔怔的看了半晌鍾先生有如行軍打仗般有條不紊的操作,輕歎道:“子期,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當年的那個監軍郎啊,” 頓了頓幾乎低不可聞地喃喃自語,“可是我,已經不是那個車騎大將軍了……”
鍾子期百忙之中抽出空來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將絲帛地圖揚了起來指向距離屈宅較遠的一大片丘巒道:“有菊勿慮,殿下許是一時貪玩,在山間迷了路。我已經派了三個小隊從不同的入口搜山去了。”
屈有菊一眼望去,那絲帛之上被朱丹點得密密麻麻,鍾先生口中的荒山野嶺,步行在一個時辰開外,平日裏少有人煙,雖然沒有聽說有什麽虎豹之類的凶獸出沒,但是土狼野狗卻是時有耳聞。一想到備受楚王疼愛的小王子要孤苦伶仃地夜宿深山,屈有菊的心越發揪了起來。
屈童望著父親陰晴不定的麵孔,幾次張嘴想要說出真相,可不知怎的,話到了嘴邊仿佛有千斤重似的,始終沒能出口。
屈童正心煩意亂,卻見李燃家的管家李桂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手裏托著樣東西,喘著粗氣道:“先生,先生,你快瞧瞧,我家下人在鏡河邊找到的。可是殿下的東西麽?”
鍾子期接過來放在掌中,原來是隻做工精巧的皮質步雲履,雖然布滿了汙漬,仍能看出履頭上纏繞著金銀絲線,十分華麗。
屈平暗中捅了捅屈童的肋下,給他使了個眼色:這可不就是熊鯉早上穿去的嗎,沒想到匆忙中竟漏了一隻在河邊。
屈有菊眉頭一蹙,轉身向林玉琴道:“這履樣式奢侈,絕不是我屈府或者尋常百姓家的。玉琴,你看可會是鯉兒的?” 林玉琴盯著看了一小會兒,心情沉重地點了點頭。屈有菊心裏一沉:夜宿荒山還不是絕路,可要是萬一要是失足鏡河,這河水雨後暴漲,就當真凶多吉少了。
鍾子期看在眼裏,故作輕鬆地對李桂說:“李管家,你家下人可是立了大功了。我這裏還有幾個人,你帶上他們去河邊好好找找,” 想了想又道,“再派一隊人沿著鏡河下遊細細的搜。”
一陣忙亂中,不知道是誰,帶著哭音嚎了一嗓子:“小王子失足鏡河了!” 頓時屈府上下大亂,有低聲啜泣的,有穿上漁衣準備連夜打撈的,還有人甚至開始念起了經文,向水官大帝他老人家祈福,求河神放小王子一條生路。
兵荒馬亂之中,驀地,虛掩著的屈府大門被人推開了。一個正處在變聲期的奇特嗓音疲憊暗啞地說:“不用找了,我在這裏。”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到了大門口的高瘦少年身上。他上身一件明顯不合身的肥大粗布中衣,下身並沒有脛衣,隻在腰間拿草繩係了一條打著補丁的短裙遮住重要部位。一雙腿光溜溜地露在外麵,腿上汙漬和血跡混合在一起,顯得汙穢不堪。這少年的頭發並沒有豎冠,一頭烏黑的青絲就那樣象瀑布一樣披散在他胸前,仿佛一匹緞子在灼灼月華下閃著藍光。他的臉上是一種沒有血色的慘白,修長的眉眼裏說不出來是憤怒還是恐懼,還是疲憊到了極限的冷漠。
“熊鯉!” 屈童再也憋不住了,從拉滿的弓上蹭的一下飛了出去,來到熊鯉身邊捉住他的袖子:“你沒事吧?”
熊鯉拂了拂袖子將屈童甩開,徑自走向主座位上屈有菊和鍾子期,行了個禮道:“鯉年少貪玩,誤入葦花深處,一時迷途,害大家擔驚受怕了。”
話音剛落,便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林玉琴命下人給熊鯉仔細淨身清洗傷口之後,鍾子期在胸腹幾個要害處下了針。
他若有所思的望著呼吸平穩,臉上依舊毫無血色的小王子,回頭對屈氏夫婦說:“這孩子肺部還有殘存的積水,等他醒來將藥服了當無大礙。” 想了想,眼裏亮晶晶的又道,“我能斷定,鯉兒今日必定曾在鏡河遇險。如此大雨還能全身而退,想來必定是有上天庇佑。或許,我楚國氣數尚未盡呢?”
這一晚,熊鯉的夢極其凶險。
他先是夢見被隻棕熊般大小的巨型白狐追趕,追至懸崖邊上縱身一躍,卻落入了滿是食人魚的溪水,就當那食人小魚的尖牙利齒將他撕咬得體無完膚之際,不知何人的一隻手臂伸出手來將他拽出險境。他“騰”的一聲坐起,心跳“噗通噗通”的震耳欲聾,一身小衣竟已是濕透了。
“嘩,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他定了定神,下床來打開了小窗。一陣涼風夾雜著濕氣和桂香吹來,淡淡的月色如水般從窗縫裏流了進來,就見床尾有一個黑影蜷縮作一團。
走近一看,原來是屈童抱著床腳睡得正香。他身上披著件深灰色的狐皮大氅,不仔細看還以為是隻溜進來找吃食的小獸。
熊鯉推了推他肩膀。屈童迷迷糊糊之中下意識的問道:“你,你沒事吧?”
熊鯉氣的笑了:“小兔崽子,你半夜不在自己屋裏呆著跑我這兒來守著,就是怕我真的死了?你放心,我他娘的命大,地府不敢收我。”
屈童半夢半醒之間,也不管什麽君臣之禮,一把捉住熊鯉的手,固執的反複問道:“你沒事?真的沒事?當真沒事?”
熊鯉被他問得煩了,從床頭的櫃子上摸出一朵打了蔫兒的粉色稚菊,得意洋洋地道:“喏,這花兒可是鏡河東岸摘回來的。話可是你們哥兒倆說的,我要是真能遊到東岸,你們就‘唯我馬首是瞻’。我今兒搭了半條命進去,你們可不能說話不算話。”
屈童也許還沒睡醒,完全忽略了熊鯉這副最讓他不待見的得瑟相,點頭如搗蒜:“嗯,聽你的,這輩子都聽你的,隻要你沒事兒……” 邊說單薄的小身板在窗口透進來的涼風中邊微微的發著抖。
熊鯉耳尖一動,他長到這麽大還從來沒有誰對他一本正經的說過“這輩子都聽你的”。雖然知道小兔崽子很有可能在夢遊,說的是夢話當不得真,可還是在他年少青澀的心髒上投下了一圈漣漪。
熊鯉一把提溜起屈童,將他拋在床上靠牆的那邊,勻了半床被子給他,兩人就這樣和衣睡到了天明。說來也怪,耳邊有隻小獸的呼吸聲,熊鯉的這個回籠覺卻睡得格外安穩,連個夢都沒有。
第二天早上,屈童是被一陣叮叮咚咚的金石之聲吵醒的。
披著大氅推門一看,原來熊鯉輪著一把明晃晃的彎刀在院子裏耍開了。
熊鯉佩戴的這把腰刀屈童是研究過的。這刀一臂來長,不同於屈童在村裏常見的土裏土氣的直環刀,熊鯉的腰刀仿佛一輪新月般彎彎的,刀身又細又長,與其說是把刀,倒更像是劍。刀柄上鑲著大大小小的紅寶石和綠寶石,華貴極了。平時都用蠶絲的刀衣小心翼翼的纏繞起來,不得一見。
屈童和屈平從小就不曾習武,唯一練過的就是鍾先生交給學生們強身健體用的“五禽戲”。所以他理所當然的以為,熊鯉這樣嬌生慣養的王室子弟絕不會是練家子,佩刀於他們來說也就是個裝飾品罷了。
此時見熊鯉一柄彎刀滿院子飛舞,撩時如春燕銜泥,劈時如猛虎下山,一時竟看得呆住了。他一條手臂竟和那刀柄長到了一處,伶俐地將細長的刀身舞出了無數個明晃晃的刀花,輕盈得猶如一條蛟龍。扭轉騰挪之間,劈、掛、砍、刺,為所欲為。
“真好看呐,” 屈童禁不住擊掌大聲叫起好來。
這會兒屈平和寶嬋也加入了看客的行列。屈平默默的看了屈童一眼,心說:才過了一個晚上,怎麽就倒戈成了熊鯉魚那個陣營的了?
屈童被刀法迷住了,並沒有留意到屈平異樣的目光。倒是披著件鬥篷的寶嬋掩嘴吃吃笑著:“童童說殿下好看,童童要娶殿下當媳婦兒囖。”
熊鯉一套刀法練完了,拿起腰帶來抹著臉上滴滴答答的汗水走到屈氏兄妹麵前,笑眯眯的道:“誰要娶我當媳婦兒啊?”
屈童慢一拍反應過來了,羞得滿臉通紅,惱羞成怒地指著寶嬋說:“嬋兒,你休要胡說!我聽爹爹說,殿下養在咱家,將來是要配給你做夫婿的。”
寶嬋愣住了,她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似乎在思忖著什麽,見屈童不像是在說玩笑話,竟然小嘴一瓢,“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熊鯉這會兒徹底被這幾個小的弄迷糊了。有點兒慍怒地自言自語道:“怎麽,將來嫁進王室,嫁給我,就那麽惹人愁麽?” 說罷便進了屋,擺起王子的架子來不理他們了。
屈有菊和林玉琴從主屋遠遠地看著,林玉琴輕撫著丈夫落在自己腰間老繭叢生的手道:“年輕真好啊,鯉兒這孩子,昨晚真把我嚇壞了。這會兒又是生龍活虎的一條好漢了。”
屈有菊輕輕地在妻子的雲鬢上落下一吻,心裏回味著昨晚鍾子期下針之後的一番話“如此大雨,鯉兒還能全身而退,想來必定是有上天庇佑。或許,我楚國氣數尚未盡呢?” 他總覺得四平八穩的鍾子期的自從熊鯉從天而降以來就有點蠢蠢欲動的,具體有什麽舉動,他也說不出來。隻是一種直覺,覺得有什麽事情將會發生。
而孩子們關於婚姻的玩笑之說也讓屈有菊心裏生刺。他知道玉琴一直喜歡鯉兒這孩子。可是他的父親是王啊,熊瑾沐這個人,哎,不提也罷。總之隻要他屈有菊有一口氣,就不能讓寶嬋和熊家攪合到一起去,就不能把他的寶貝女兒送進王室那個見不得人的地方去。
接下來慢慢兒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