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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小說) 54:奈何橋

(2022-02-22 05:17:50) 下一個

他在迷霧中跌跌撞撞地踉蹌前行,不知不覺中穿行了數十裏,終於聽到了嘩嘩濤聲。隻見不遠處一股血色穿透了霧氣教人不敢逼視,血色下波濤翻滾,竟是一條浩浩湯湯的大河。河上一座漢白玉砌成的窄橋高高聳起,直入雲霄,在迷霧中散發著寒冷的清輝。

我這是到了哪兒?他有點迷糊地省事著自己,難道我這是來到了人族的地府啦?師父說過我們狐族有狐族的歸宿,怎麽亂入了輪回了?

正胡思亂想,一個尖嘴猴腮全身墨黑的男人擋住了去路:“小子誒,沒錯兒!你身為狐族,一生和人糾纏不清,虐緣深重,死後自然是歸我地府管。” 說著手上朱砂大筆一勾,功德簿上“陳默”兩字便閃閃發亮化作一縷青煙消失不見了。

黑衣人退至一旁,寒氣逼人的白玉大橋赫然就在眼前。

陳默猶豫了一下,一腳邁上大橋。隻覺得好像踏入了旱冰場,橋身光滑得令人難以著力。他一手扶住欄杆,小心翼翼的附身往下望去,河水腥穢滔天,仿佛一條桀驁不馴的血色巨蟒在宣示主權,興風作浪。仔細看時,翻滾的血浪中青麵獠牙的蟲蛇無數,還隱隱有人的嗚咽之聲。

“你可小心了,從這橋上跌下去,便是萬劫不複,縱使閻王也救不了你了!” 橋上數尺之外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背對著他,冷冷地說。這人一身丈青色的長衫在腥風中好似揚起的風帆般“簌簌”鼓動著,垂至腰際的發絲猶如隨風舞動的黑色緞帶,美得驚心動魄。

陳默看得呆了,咽了口口水想:我這是到了奈河橋了,這人莫非就是“孟婆”?原以為孟婆是個老婆子,想不到竟是個氣質出眾的美人。

仿佛聽到了他的心思,那男子徐徐轉過身來。他五官深邃有如刀刻,綿密睫毛下一對烏黑的眸子閃閃發亮宛若有星辰墜落。“港生,是你嗎?” 陳默大驚。那男子並不說話,突然間快如閃電般欺身過來,一把撬開他的嘴“咕咚咕咚”地灌下一碗苦澀的藥汁。

“如此,你我的塵緣便盡了。” 那人衣袂一揮,便融入濃稠的白霧不知所蹤了。

“不要!我不要忘記你!我隻要一生一世,不要轉世投胎!” 陳默瘋了似的往前一仆,想要抓住那青衣人的衣袖,哪知腳下一滑,手裏握著一片青色的布片便整個人朝著血紅腥穢的奈河墜去。

 

“十七,十七!” 陳默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上大汗淋漓,定睛一看發現自己正緊緊攥著白疏的手。

“這是發了哪門子的噩夢了?” 白疏拿袖子給他掖了掖汗,一麵遞給他一碗溫水。

“什麽東西?” 陳默接過來,狐疑地看了一眼,又警覺地在鼻子底下細細嗅了嗅。

“放心吧,涼白開。不是忘情水。” 白疏揶揄道。

一碗溫水下肚,陳默好不容易三魂歸位,冷靜了下來。白疏見他沒事兒了起身要走,冷不防被人揪住領口輕輕一拽便整個人撲倒在陳默身上。陳默一手摁住他的背心,一邊俯下身來在他領口頸間深深吸了幾口。

白疏掙脫開來,一邊整理衣服一邊惱火道,“十七,你這可有點兒不知輕重了!”

“哦,我不知輕重?” 陳默眼角斜斜地向他一瞟,“那我問你,小疏,你身上的這股味兒是怎麽回事?你還專門洗過澡了......,想要瞞天過海麽?”

白疏怔怔地杵在原地,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終於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十七......,你都知道了?”

見陳默一臉的耐人尋味,白疏沮喪地在書桌前坐下,歎了口氣:“十七,不知怎麽的我老是控製不住自己,老是想見她。”

陳默聞言直起身來正色道,“小疏,要是我能幫你,讓你以後不再受那蛇女的魅惑。你,願意聽我的嗎?”

白疏低下頭想了想,認真地望住陳默說,“十七,那要是我有杯忘情水可以讓你忘記港生從此再沒煩惱。你喝,還是不喝呢?”

陳默有些被激怒了,臉色一沉:“小疏,港生純正善良。除開了他的種族之外,我自問無愧天地和師父。可是那蕭雯雯呢?你知道她接近你的真正目的嗎?你能說她和你兩情相悅,為的就單單就是喜歡白疏你這個人嗎?這件事情,如果你不及時抽身,我是一定要稟告給師父知道的。”

白疏聞言,咬了咬嘴唇,雙拳緊握,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陳默目送著他的背影,心裏忽然有所動搖:真的要棒打鴛鴦嗎?也許蕭雯雯真的僅僅是看上小疏了呢?也許師父早就和天星會有秘密盟約呢?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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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風起正清明。

清明這天,天氣出奇的好。郊區淡藍的天空上漂浮著幾縷柳絮狀的雲朵,好像有人信筆一揮,在滿眼恣意的新綠叢中灑下片片紅白粉紫,一切的嫣然都怒放得恰到好處。

陳默和港生約好了在開發區永祥陵園門口見麵,一起給王建安掃墓。

陳默特地穿了一件清清爽爽的白襯衫搭配鴨蛋青的西褲,莊重之餘清新可人。泠鳶則藍衫藍褲,好像海島上飛來的一隻可愛小鷗。泠鳶提著陳默準備好的鮮花,紙錢,水果,和抹布,一路上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人蛙族從來都是海葬,泠鳶對於土葬的概念十分好奇,尤其不能理解為什麽人死後要和許多生前並不相幹的陌生人做鄰居,擠在一個小小的公墓裏。

陳默被泠鳶問得有點煩躁,隻得說:“小鳶,人族講究的是入土為安。他們的土地寸土寸金,即使是活人都要擠在火柴盒似的公寓裏和老死不相往來的人做鄰居,更何況是死人呢?” 又提醒泠鳶待會兒見了港生嘴上要有把門的,少說話多做事。

兩人來到永祥陵園的時候,港生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他一件丈青色的長風衣在早春料峭中微微隨風擺動,隱隱露出裏麵深色的襯衣和筆挺的長褲。陳默驀地見到長身玉立的心上人不禁心髒停跳了一拍,夢裏奈河橋上的青衣人和眼前衣袂飄飄的少年逐漸合二為一,讓他刹那間恍惚起來。

這場麵真他媽太混蛋了,陳默心裏暗罵。

“發什麽呆呢?” 港生打了一個響指,拖起他的手便往裏走去。

泠鳶大包小包亦步亦趨的緊跟在後,心想,這就是阿默哥哥心裏住著的人啊,果然生的好看,若是再高大些便在我人蛙族裏也算出類拔萃了。

永祥陵園麵積比港生陳默就讀的市一中還要大些。墓地又分成靜思園,念慈園,永孝園等六個園區。王建安長眠的靜思園地處陵園最安靜的一隅,不但鬆柏環繞,占地麵積也最大,墓碑與墓碑之間相隔的也較遠,人們掃墓的時候互不幹擾。當然,這個園子的價位也是最高的。

去往靜思園的路上途經一片人造小湖,湖水碧如翠玉,湖上一座造型別致的小橋。小石板橋一看就是常年有人精心伺候的,橋身潔白如玉,護欄上十來條鮮紅色的緞帶“呼啦啦”地迎風招展。橋身上赫然兩個猩紅的大字:“奈何”。

港生率先上了奈何橋,見陳默遲遲不動,便轉過身向他伸出手來。

陳默注視著奈何橋上一襲青衣臨風欲飛的少年,怔怔的猶如墜入了夢魘:怎麽,你這是打算在奈何橋上和我一了百了麽?

隻聽港生在橋上道:“小鳶,今兒早飯給你家傻哥哥吃的什麽?還不快幫他一把?”

泠鳶仿佛得了令箭,快走兩步推搡著陳默往橋上去。陳默還在神遊,冷不丁被泠鳶在背後一推,腳下一個趔趄往前撲去,港生見狀試圖接住陳默,卻被巨大的衝力逼退了好幾步,重心一個不穩,兩人雙雙落進了奈河。

 

幾人在永祥的員工休息室換上了陵園專門給客人準備的白色衣褲。唯一渾身幹爽的泠鳶此時低眉順眼,等著挨罵。守園的阿姨拿來兩個裝著濕衣服的塑料袋,看著兩人神情複雜又語重心長地說:“唉,也是奇了怪了,我們這奈河啊每年都有人要跳,還好橋也不高水也不深。年輕人啊,有什麽想不開的,跳了一回奈河就都放下吧,來日方長啊。”

守園阿姨一句“都放下吧” 在陳默心裏象一束陽光照進了陰霾:老子想怎麽過就怎麽過,想和誰過就和誰過,什麽心魔夢魘的都特麽給我滾蛋!

阿姨前腳剛走他就果斷地在港生臉上“吧唧”親了一口:“走,給咱爸掃墓去”。沒來得及捂眼的泠鳶羞紅了臉遠遠地跟在兩人身後。

王建安的墓地在靜思園第七排最左手邊的位置。

三人到達的時候顯然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不但大理石墓碑擦得幹幹淨淨,墓前還擺著一束黃白綠相間的小稚菊。

港生鄭重地把父親的肖像又細細擦拭了一遍,將周圍草地裏混進去的幾根蒲公英摘除。又把林芝郭媽媽編的花環和陳默帶來的鮮花,水果同原先那捆稚菊一起並排擺放好。

一切就緒之後,港生在鐵筒子裏點著了林芝和陳默準備的紙錢。紙幣“嗶嗶噗噗”地燃燒著發出暗紅的光,白色的灰燼隨風揚起,仿佛被風卷去了另一個世界。

紙錢燒的差不過了,港生雙膝跪下,給王建安磕了三個頭:“爸,媽如今出院了,雖然她腿腳不靈便,但是身子骨挺硬朗,精神也好。我和媽過得挺好,您不用擔心。我現在也不是一個人了,”說著他望望陳默,示意他過來在身旁一起跪下,又接著說,“阿默和我是真心的。他待我很好,以後我們會一起常來看您。”

港生這番話,不知道天國裏的王建安聽了是個什麽滋味,反正在陳默的耳朵裏就有如仙樂飄飄,又仿佛是陳年的桂花瓊漿,每一個字都是稀世珍寶,那麽的慰貼,那麽的窩心,那麽的醉人。他垂首跪在王建安的墓前也誠心磕了個頭,暗暗發誓,願與港生白首不相離。

泠鳶在一旁靜靜地觀看著這人族清明掃墓的儀式,偷偷地紅了眼圈。他默默地向海神許了一個願,隻要他的阿默哥哥和住在心裏的那個人能夠長相廝守,他泠鳶願意每年加倍供奉,直至魂歸大海。

 

回去的路上,陳默不願再過“奈何橋”,幾個人便繞了遠路從比較熱鬧的永孝園經過。

永孝園價位較低,因此排位密集,和靜思園差不多大的占地麵積倒密密麻麻的安插了兩倍多的墓碑。此時不少牌位前都有人或者焚燒紙錢,或者默默祭拜,偶爾也有人哀傷啼哭的。

一個樸素的墓前一男一女和一個四五歲大小男孩引起了港生的注意。

那中年男人帶著副墨鏡,過於合身的皮衣和不拘一格束在腦後的長發都讓人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他。女人二十六七的樣子,一頭幹練的短發,粉黛不施的俏臉上英氣逼人。兩人正在墓前輕聲商量著什麽,小男孩靜靜地蹲在塑料貢品旁邊,撥弄著碑旁開出來的不知名的野花,烏溜溜的大眼睛和一個碩大的腦袋頂在瘦削的身體上,顯得有些滑稽。

“趙隊!蘭姐!” 港生忍不住喊出聲來,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他吐了吐舌頭,快步走到趙繼剛身旁。

“港生?” 趙繼剛摘了墨鏡,上下打量著港生,“你瘦多了。你家的事我聽大年說了,你小子不錯,該扛的都扛住了,是條漢子。” 說著讚許地拍了拍港生的肩頭,稍一遲疑又道,“你以後別再管我叫‘趙隊’了,我如今不在市局刑偵大隊了,喏,這是我的名片。” 說著從皮衣內兜裏掏出一張卡片遞給港生。

港生接過來一看,白底燙金的仿宋體赫然印著“旭日商務谘詢事務所”。港生一時腦筋沒轉過來:“趙隊,你改行開谘詢公司啦?” 趙繼剛苦笑一下,“咳,啥谘詢公司啊,就是他媽私人偵探所。港澳台那邊兒叫什麽‘信偵社’,咱就叫‘事務所’,也下海趕趟時髦。”

這時趙繼剛注意到了港生身後的陳默,忙又掏出一張名片,“小默同學是吧,以後也請多關照。”

港生將信將疑地看著趙繼剛,“趙隊,你們不是剛剛破獲了通城石化的大案,把城南黑幫朱心武那夥人一網打盡了嗎?怎麽......”

一直保持沉默的警花餘蘭小鋼炮似的打斷他:“港生,張隊沒和你說吧?我們在執行任務追捕朱心武的時候,他狗急跳牆傷及了無辜群眾,影響惡劣。通城石化的案子是結了,該升的也都升了,就隻有趙隊,因為這事兒引咎辭職了。”

餘蘭說著指了指身後的墓碑,“喏,陶凱莉,單親媽媽。為了救兒子叫朱心武給害了。”

簡樸的花崗岩墓碑上一個三十出頭的女子溫和的衝著陌生人笑著,原本蹲在地上玩耍的小男孩此時眼裏現出一抹不安,惴惴地躲到了墓碑的背後。

趙繼剛狠狠地瞪了餘蘭一眼:“蘭蘭,我的親姐,求你了,咱能別當著孩子的麵說話這麽沒把門兒的嗎?” 說罷繞到墓碑後,蹲下來從腰包裏掏出一根棒棒糖來遞給小男孩:“榮耀,待會兒趙叔叔帶你去動物園,咱們還去上回做過的那個旋轉木馬好不好?還有猴山,咱們看紅屁股猴子打架去!”

港生到這會兒終於拚出了一塊完整的圖片,黑幫頭子朱心武在追捕過程中劫持了小男孩當作人質,而小男孩的母親陶凱莉為救兒子成了犧牲品。雖然最後朱心武被警方擊斃,但是一個無辜的生命卻意外定格在了三十二歲,而一個小男孩也永遠失去了母愛和家庭。

作為警方追捕行動負責人的趙繼剛,在負罪感和輿論壓力的雙重負重之下,最終選擇了辭職,離開了他視為生命的市公安刑偵二隊,加入茫茫下海大軍成了一名私家偵探。

港生心情複雜地往陳默那裏看去,隻見陳默神色淡漠超然,但雙臂緊緊環抱在胸前的肢體語言卻讓港生讀出了無力,軟弱,和需要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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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bronzegoat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Anthropologi' 的評論 : 加油!我打錯字了,是追劇:)
Anthropologi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bronzegoat' 的評論 : 謝謝運動美人的反饋!開心!
我一般周更,休假的時候會勤奮點兒:)。我會努力往下寫噠。
bronzegoat 回複 悄悄話 一直追究。寫得很美很迷人,就是等待時間比較長,期待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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