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涯魯三刀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不經意間已在北美生活了二十年,悄然間鏡裏竟是滿頭白霜飄飄。知天命之年,思過以往,不禁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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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彼得

(2022-08-16 20:50:34) 下一個

學者彼得

    出國已近八年, 每每想起在國內陪人喝酒的日子, 我至今還是不寒而栗. 尤其是陪著領導喝抑或是在為了所謂的拉什麽關係的酒場上, 那講究多著呢. 三四兩的大酒杯, 每人先帶一個, 一輪下來, 頭就先炸了. 可是, 這僅僅算是開胃酒而已. 接下來, 你敬我久仰, 我敬你高升; 說錯了嘴罰仨, 講了好話賞倆; 放膽給了麵子一飲而盡, 不小心揭了短處自罰一杯. 一場酒下來, 胃都得哆嗦幾天. 然而, 這哆嗦勁還來不及停下來, 下場又要接著開戰. 對於久經酒場的鬥士, 我私下認為隻有一個好處, 那就是胃出血了動手術時, 絕對不用另打麻藥. 好在咱出國以後, 一切都免了. 人在北美, 一年也喝不了幾次酒, 也就是朋友之間偶爾地辦幾次Potluck, 每人自帶一倆碟菜肴, 坐在一起, 聊聊天, 想喝的多喝點兒, 不喝的也沒人逼你, 多好!

    有一天, 我受邀參加了朋友的一個Potluck. 彼此恭維了一番烹調手藝以後, 幾個人開杯把盞, 海闊天空起來. 是夜, 席間多了一位新朋友, 他靜靜地坐在那兒, 不插一句話, 隻是握著酒杯, 冷眼看著我們海聊. 從晚上七點開始, 到現在都九點半了, 隻聽他蹦出過一句: “拍馬屁而已”. 朋友介紹說, 他人稱 “學者彼得”, 別看不說話, 學問可深著呢. 這一下勾起了我的好奇, 於是, 我端起一杯酒, 挨著他坐下, 自我介紹後, 舉杯: “初次見麵, 久仰學者大名, 來, 咱倆幹一個.”

    他抬起冷漠的眼睛瞟了我一下: “少拍馬屁, 我不會喝酒, 要幹你隨便.” 說完, 他在酒杯上輕輕地觸了一下嘴唇.

    咳, 有特點. 我一飲而盡, 乘著半醉, 順口開了個玩笑: “整個晚上, 隻聽到你說了兩句話, 且都與拍馬屁有關. 你是學者彼得, 聽說學問大著呢, 莫不是拍馬屁也是一門學問?”

    他吊起三角鷹眼不屑地看了我一下, 油亮早禿的前額上泛著智慧的光: “小販賣菜, 潑婦罵街, 鄉間俗語, 市井百態, 看似平淡粗俗, 實則處處皆學問.”

    “嗯, 有見地. 那麽, 拍馬屁的學問在哪裏呢?”

    他突然岔開話題, 問道: “你為什麽出國? 剛才聽你和他們講的時候, 說什麽你放棄了國內所學二十年的專業, 到了這裏又是重新上學, 又是打工刷碗的, 莫非吃得太飽撐糊塗了?”

    一下子觸到了我的痛處. 於是我大倒苦水, 在國內如何如何備受排擠, 如何如何跟領導難處關係, 等等諸如此類的老生常談之無聊事.

    他聽得還算認真. 不等我講完, 他撇下了一句: “知識分子臭清高. 當年拍拍領導馬屁不就行了, 就不用出來受這份洋罪啦.”

    我一下愣得嗝了一口酒氣. 記得幾年前也有一位老北漂這樣類似地回答過我呀, 趕忙辯解道: “我也拍過領導馬屁, 可是不見效果啊.”

    “你那是拍得不得要領. 拍馬屁可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講究個輕重緩急, 適時多變, 你的那套根本與真正的拍馬屁沾不上邊.”

    “是嗎? 那你說說看, 怎樣才能拍得著要領?”

    “拍馬屁, 首先講究拍法多變, 應用自如. 單就拍法來講, 就有直拍, 反拍, 暗拍, 借拍, 以及混合拍五種類型. 好的拍手是不會隻拘泥於一種拍法滴.”

    “怎麽有點兒像看劉國梁打乒乓球似的.”

    “比乒乓球的拍法可複雜高級得多裏去了. 先看第一種直拍, 就是直接地去拍. 比如, 領導喝多了鑽到桌子底下那叫海量齊天, 領導納了二奶佩了小三稱為精力超凡, 領導收了禮卻忘了辦事急需再度禮醒謂之不拘小節, 領導廣刮民脂大建麵子工程是政績斐然.”

    “奧, 看來直拍還是很簡單嘛. 領導酒飽飯足之後放了個響屁視為虎虎生氣, 領導吃凸了肚子那叫作宰相肚裏能撐船, 是吧?”

    “看來你開始有些入門啦. 隻要你敢於開口, 口齒伶俐, 不顧廉羞, 也就掌握直拍的要領啦.”

    “對我來說還是有點兒難. 那麽第二種反拍呢?”

    “反拍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舉個例子吧. 每周例會上, 別人對著局長一通歌功頌德, 這時你大可以不要插嘴. 待他們的唾沫用盡了, 你站起來, 冷冰冰地說, 我今天來是專門給咱們局長提幾個缺點的, 你看, 吸煙不好, 吸低檔次的煙對身體更不好; 咱們局長, 每次開會都吸二十塊一包的泰山牌子, 嗓子都啞了, 吸出個問題來誰負責? 聽說80元一包的一支筆牌口感好胃口好吃飯倍兒香身體倍兒棒; 當然了, 咱們局長每次都是自己掏錢買煙吸的, 這是共識; 換成一支筆後可以少吸點, 對家庭開銷影響並不大嗎; 強烈建議局長把泰山扔進垃圾筒裏, 並對吸食泰山的嚴重後果作出深刻的檢討, 不支持的請舉手, 好, 全體通過! 你想啊, 以後下屬送禮時就會因你的批評而步入了一個新紀元. 而且, 因為你的一席話, 你本人可以以後免送一支筆, 甚至來個突擊檢查, 把局長的泰山牌垃圾全劃拉到自己家裏.”

    “再比如批評局長開奧迪車太掉我堂堂大單位的麵子, 再比如批評局長太工作狂夜不歸宿以至於竟然忘記了局長太太還犯有需大補的高血脂病, 都是反拍之法.” 我插嘴道.

    “嗯, 你是越來越著道了. 我們再看一下暗拍, 就是盡量不當麵去拍, 即, 暗地裏拍的意思. 領導昨晚喝多了, 胃疼. 今兒一大早, 你看到領導的車子開向單位. 於是你搶先一步到達辦公室, 待領導的影子從窗口掠過之際, 你大聲喊, 咳, 哥們兒, 咱領導病了, 我敢打賭他今天肯定不能來上班了; 胃痛得那麽厲害, 如果還能帶病上班的話, 我想也就隻有我們敬愛的周總理才能夠做到這點, 連溫總都難做到的; 咱們領導啊, 到死都修不到那份上. 話音剛落, 領導推門而入, 狠狠地瞪你一眼, 心裏美得恐怕省去了早上必服的胃痛藥.”

    “奧, 明白了. 再比如, 給領導的第二個私生子買個進口的iPod, 然後叮囑領導的二奶千萬不要讓領導知道, 因為領導清廉, 最討厭別人送東西了, 這也該屬於暗拍之列吧? 那, 第四種叫什麽拍法來著?”

    “借拍! 給你舉個簡單的例子把. 有兩位姑娘, 一位叫思潮, 一位曰七月, 兩人都美若天仙. 如果你想拍七月的話, 你可以借著大拍思潮便可達到目的. 早上你遇上了她們倆, 你迎上去, 正眼也不看七月一下, 隻是直勾勾地盯著思潮, 說, 哎喲喂, 你看咱們思潮長得, 多水靈, 多可人; 這麽精心的一化妝, 這麽時髦的一打扮後, 遠了一看, 都以為是七月呢.”

    “啊, 明白了, 也就是醉翁之拍不在酒的境界. 那麽, 混合拍是不是就把上述拍法一個個地交叉使出來就行了?”

    “可不是那麽簡單. 混合拍講究審時度勢, 靈活運用. 以要拍的對象為中心, 堅持百拍爭鳴, 堅持改革開放, 大膽創新, 拍拍揮來, 綿綿不斷. 單就混合拍的境界來講, 可以分為馬屁家, 馬屁精, 馬屁蟲, 和馬屁盲四種亞型.”

    “高, 實在是高. 不愧是學者彼得. 我還真得好好地鍛煉鍛煉.”

    “就你這種素質, 充其量也就鍛煉到馬屁蟲的檔次上. 馬屁家固然有後天錘煉的因素, 但關鍵還是天生的料. 知道如何去拍馬屁, 而不是老虎屁, 知道如何順毛溜, 而不是嗆毛蹭. 待理順了毛, 時機成熟之後, 翻身即可騎到馬背上, 甚至斬下馬首都會讓馬兒渾然不覺. 這可是天才, 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要不怎麽能稱得上 ‘家’ 呢.”

    “嗯, 有道理. 當年林總拍我們的偉大領袖時, 該達到 ‘家’ 的水平了吧?”

    “哪個林總? 你說他呀. 文革初期, 他隻可以算得上一個小 ‘家’, 可後來他萬萬沒有想到, 我們的偉大領袖始終都是龍虎之軀啊, 他試圖騎到馬背上的動作明顯太早了些. 其實, 自古以來, 在各行各業中曾經湧現出了各路拍遍天下無敵手的 ‘大家’. 比如說吧, 在拍女人方麵, 柳永就算是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 ‘大家’; 他可以為伊拍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 直拍得分手前哭咽揚州, 離別時淚漫青樓. 真正的 ‘家’ 往往在某些方麵具有非凡的才氣, 所以拍起來才文縐縐的, 不落俗套, 象林總那數一數二的將才, 象柳永那曠世絕倫的文才. 所以說嘛, 稱之為 ‘家”, 天才所驅也. 下一個檔次馬屁精, 當然了, 也需要一點點天才之氣, 但關鍵來自於後天的錘煉. 比如跟林總同一個時代的郭老等人, 就曾經煉到過爐火純青的馬屁精之列.”

    “郭老早期的新詩, 鳳啊凰的, 還是挺有學問的. 可, 你看後來寫的那些諂媚之詞, 太露骨了.”

    “那畢竟是時勢所趨. 他們這些人也都精著呢, 但是畢竟還是全丟不下知識分子的臭麵子, 怎麽練也隻能練到 ‘精’ 的水平, 保一個全身嘛, 有幾個會傻到老舍同誌那樣子的. 馬屁蟲的檔次就更差一大截啦, 然而, 絕大多數也就是這個水平, 究其根源, 是2000多年儒家文化精髓的升華所致.”

    “精辟, 精辟. 那麽第四種馬屁盲是不是專指那些不懂也不會拍的人呢?”

    “不是. 在幾千年孔孟文化的熏陶之下, 人人都具備了一定的拍的潛質, 隻是水平不同罷了. 馬屁盲專指那些不屑拍人馬屁的一小撮人, 但並不是說他們不會拍. 比如當年彭大將軍就是因為不去跟拍大躍進, 才會落得個廬山會議後的悲慘下場. 後來他懂了, 再重新開拍, 水平也拍練到 ‘精’ 的檔次上了, 可恨太晚嘍.”

    “好像是這麽回事. 唉, 在當時, 拍, 隻是一股風氣而已.”

    “不要看得這麽淺. 更確切地說, 拍, 就是一種文化, 一種集萬般知識於一身的邊緣學科文化. 你想啊, 誰天生不愛聽好話呢? 在舊社會, 有個說得挺好聽的一個詞, 叫惺惺相惜, 說白了就是相互拍馬屁而已. 比如古時候趙文卓和司馬相如的樂拍曲合, 以及李清照跟趙明誠的詩拍文和, 都成為了拍家文化史上的千古絕唱, 傳為經典佳話. 所以呢, 拍風之盛, 得益於我們繼承傳統的濃厚的文化土壤. 可以這麽說吧, 貫徹到方針路線上麵, 那就是三個代表加和諧的主題. 代表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 代表行政風氣建設, 代表個人生存空間的穩定和拓展, 以和諧為本, 上可拍至上層建築, 下可拍至日常生活.”

    “拍至日常生活?” 我又不小心自灌了一大杯酒, 注意力開始不大集中了.

    “唉, 看來你還是不開竅. By the way, 你和夫人吵架多嗎?”

    “So-so, 和一般人差不多. 大吵三六九, 小吵天天有.”

    “這就是了, 隔三岔五地拍拍老婆, 這些日常生活問題不就迎刃而和諧了嘛. 老婆化了一點妝, 你就說, 唉, 你化妝後還是挺耐看的嘛. 要是, 為了省錢, 以免她在你初拍之後一發而不可收地步入濃妝豔抹之後塵, 你又可以說, 淡妝確實是耐看, 濃妝不好, 心理學家的研究表明, 天底下的男人都不喜歡味兒太嗆的.”

    “真是聽君一席話, 勝讀十年書. 今兒晚上就回去演練演練.”

    “說你隻能修煉到馬屁蟲的檔次吧? 滿嘴酒氣的, 眼花手抖地肯定隻會拍到馬蹄子上, 還不一腳就把你踹到床底下去? 還是明兒醒酒後再演練吧.”

    “高見! 唉, 以後拍出問題來了, 怎麽聯係你, 學者彼得?”

    “別拍我馬屁! 我現在還隻是處在 ‘盲’ 到 ‘蟲’ 的蛻變階段上呢. 不過, 你可以登錄www.馬屁.blog.com, 跟帖就行了. 不過, 時下的博客跟帖基本上也都和你差不多, 都是些馬屁蟲的水平, 沒勁! 好了, 我得趕緊溜了, 媳婦約定的最後回家時限是十點鍾, 我不得不speeding了. 好吧, 你們繼續開拍, 我先撤啦.”

    送走學者彼得, 經室外的涼風一吹, 酒醒了大半. 大事不好, 夫人給我的最後時限可是九點半啊, 我怎麽膽敢給忘了呢? 又一想, 回去繼續喝, 直喝到夫人熟入夢鄉之後再回家不就妥了嘛. 有了這麽強大的拍家學問做後盾, 我就不信,  明早醒來會拍不扁她. 壞了, 說錯了, 喝高了吧, 應該是 “拍不順她”.

 

(魯三刀處稿於2009-12, 修改於20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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