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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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大學女教師的手記》第31章 瞧這兩位老先生

(2021-07-07 04:00:05) 下一個

       礦院畢竟是工學院,不是文學院,吟詩作畫隻能算業餘愛好,不能當飯吃。

       在施大棟和章亦衡紛紛拋出詩歌散文,迷醉於筆下的風花雪月,沉溺於文中的卿卿我我的那一年,他們的老前輩柳雲杉老師卻不以為然,他曆來對酸文假醋,附庸風雅的假文人做派嗤之以鼻,不屑一顧。他有更高的追求,他暗暗鉚足了勁兒,要跟這批年輕人比試比試另類才情

    他聽說施大棟、徐爽、韋君、於卞莉、夏明德這撥人都在1997年底參加了省高級職稱外語考試,除了韋君剛好趴在及格線上外,其餘四人都考了高分,心裏很不是滋味。特別是徐爽這個丫頭片子,才三十多歲就想評高級職稱,這以後,還得了?更不把別人放在眼裏了。

       想當年,我柳雲杉評副教授時,都五十來歲了,如今,還有三年就退休了。三四十歲,當副教授還說得過去,這一大把歲數,還頂著個字,學生麵前不好看,同事眼裏分量不重,在家裏的權威大打折扣,出外開學術會議填寫通訊錄時也掉價,此外,退休後的工資也少了一大塊。哼!不行,退休前,我也要更上一層樓——轉正!

    老柳是個說到做到,從不服輸的人,從98年春天開始,果真又拾起了兩門外語——俄語和英語,爭分奪秒,突擊複習。俄語是文革時期,在東北一所名牌大學裏當學生時學的。當年,他發奮圖強,刻苦努力,無奈時代出了問題,停課鬧革命成了家常便飯,學習文化知識成了一種奢求,四年下來,沒學什麽東西,就這樣,老柳和他的同學們稀裏糊塗變成了後來眾所周知的半成品”,“老五屆。可想而知,他的俄語水平是怎樣的:會背幾個單詞,會說幾個句子,我氣哈喇索(俄語中很好的意思),這是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話。

      再說英語,老柳出校門工作了一段時間後,迫於形勢及工作的需要,一方麵自學,一方麵參加學校舉辦的短期英語培訓班,還時不時借助於字典到圖書館閱覽室查查英文資料,倒也突飛猛進,至少,比俄語拿得出手。經過這麽一比較,他決定棄俄抓英,在英語上再下下功夫,年內報考高級職稱英語考試,這將是他向正教授衝刺邁出的第一步。

   這之後的五六個月,老柳在教學之餘,就吭哧吭哧地跟眼花繚亂的洋文摽上勁了,起早貪黑,雷打不動地背單詞讀文獻。難能可貴的是,每天早晨,他和年輕人一樣,到操場上背英文單詞,早晨空氣好,頭腦清醒,容易記住:

      “Mechanicsmechanicsmechanics!(機械,機械,機械!)Robot robot robot (機器人,機器人,機器人!)” 他那蒼老的聲音,在操場上空久久回蕩。走過他身旁的學生向他投來驚奇而又敬佩的目光,認識他的人跟他打招呼,喚聲柳老師,他隻點點頭,顧不上說話。

      晚上,老柳又捧著一本科技英語輔導教材,一字一句地精讀。他花了幾倍於年輕人的時間和精力,終於收獲多多,信心滿滿了。當他邁著小碎步走向久違的考場時,人們看著他的背影歎道:這麽老了,還這樣下功夫,真不容易啊。一份耕耘一份收獲,最後的成績下來了,老柳及格了!他的第一步就算邁出去了。

    老柳在大戰洋文的同時,還齊頭並進地搞著評教授需要的其他材料——論文與著作

    他當副教授早已超過了五年,這一條卡不住他了。教學工作量,年年飽滿,也符合要求。就是沒有專著,沒有像樣的論文。他的長項是教學,同行評教,學生打分,曆來高不可攀,讓人望塵莫及。

      他是個聰明人,知道還得在著書立說上做做文章,所以,那段時間,一邊突擊外文,一邊聯係教材事宜。他打了好幾個電話催促那個出版社盡快將由他任副主編新編材料力學教材落實好,為這事,他沒少費心。這出版社的效率也太低了,都半年過去了,自己編的教材還沒個影子,老柳憤憤不平地想。

       記得當時收到信時,打開一看,不由得喜上眉梢,正缺著作呢,這好事就找上門了!可惜,不能當主編,因為能包銷2000冊才可坐到主編的位置上;自己充其量,能包500冊,隻得屈居副主編之位了。上次,由出版社牽頭,召開了一個教材編寫的研討會,與會人員是來自幾個高校的專家,大都有一官半職,結果,一個從西安某大學來的係副主任,財大氣粗,一下子承包2000冊,這意味著,他有能力讓全院涉及這門課的教師學生,都用這本教材。

       老柳隻是個教研室主任,沒這樣的氣魄。恐怕,在本教研室推銷它,也會遇到阻力:韋君沒問題,很靈活的一個人;徐爽就難說了,讓蘇善林用,張嘴也費點勁兒。更可氣的是,一共十八章內容,那個能包銷兩千冊的係副主任隻答應編一章,說工作太忙,沒時間找資料編書,作為副主編的老柳卻要編其中的四章。能者多勞嘛,其他人嘻嘻哈哈地給他戴高帽,當時他沒多想,就稀裏糊塗地答應了。一共六個人編書,一個主編,五個副主編。而且,他這個副主編按姓氏筆畫排序,排在第三號,那一瞬間,他竟私心一閃念:我要是姓“丁”多好呀!他母親的,這叫啥事啊!

    還好,很快,在老柳考外語通過後沒多長時間,教材就來了,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他先給韋君打電話,建議他下學期用自編教材,韋君很快反應過來,滿口答應。後來,又通知徐爽領教材,徐爽要老柳拿給她看看怎樣。第二天,她去找老柳,說:還是用自己以前的教材習慣,不打算換了。老柳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你總是這樣別扭,放著自己學校編的教材不用,老給外人捧臭腳,胳膊肘總往外扭,說得不好聽,就是崇洋媚外!”  

      徐爽也不甘示弱,心裏早就憋了一團火,忍不住說:你就是家長作風,你編教材,跟誰商量了?你為了自己,悄悄編了教材,還要別人替你包銷!《材料力學》教材多如牛毛,隨便找一本都能用,有什麽必要又整出一套教材?我不想用!” 說完,連看也不看老柳,就走了。氣得老柳站在原地,嘴唇發抖,眼珠子發藍。

       他定了定神,下意識地朝蘇善林家走去。老蘇熱情接待了他,不但答應用柳副主編的教材,還說要開導徐爽,要她支持教研室和係裏的工作。

    最後,迫於壓力,徐爽不得不選擇了老柳的教材。即使這樣,老柳還是煩她煩到了心裏去,兩人的關係越發水火不容了。

     打老柳從蘇善林家出來,就開始納悶了:這次,老蘇真好說話,這老狐狸肚子裏又要冒出怎樣的花花點子呢?

    表麵看起來,蘇善林是個胸無大誌,與世無爭的係中層幹部,而且在這個崗位上任勞任怨,一幹就是十幾年,似乎也沒啥野心,沒啥追求。這是人們的錯覺。老蘇的骨子裏,還是有一股不服輸的勁頭哩;況且,他還有一個迫擊炮似的老婆在後麵督促著,是絕不敢落在人後的。他雖是學機械的出身,但當政工幹部多年,已荒疏了自己的專業,隻是一個學期帶一個小班的材力課,少學時,也就五六十個課時,還屬於兼課,另外算工作量。其實,這課是老柳照顧他,白送給他的。

    他大部分心思都撲在政治思想教育上麵,每周都給係裏的學生上黨課,還要定期給入黨積極分子培訓班的學員們做專題講座。光抓政治就忙得他不亦樂乎,哪還有時間和精力搞科研呢?五年前,他費了很大的勁兒評上了副教授級高級工程師。這聽起來有點不倫不類,卻是高校評聘高級職稱的變通方式:有教學科研的,走教師係列,評講師、副教授、教授;當幹部的走工程師、實驗師、政工師、研究員係列。一般來說,教師係列在省裏不好通過,其他係列,相對來說,就容易一些。但兩類人相應職稱的待遇相同,聽起來,舒服度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凡趕不上教師班車的,就千方百計往工程師的專列上擠。蘇善林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其他係列,對著述也有要求。相關的專著、教材、論文之類的東西,也是多多益善。老蘇自評上了副高職以來,斷斷續續又拋出了七八篇文章,還參編了一本省高校本科用政治思想教育方麵的教材。就是論文的份量還不夠,大都是在內刊、增刊、校刊上發表的,不夠級別。他發現老柳科研論文幾乎是空白,但他擅長寫教育研究、教學方法方麵的文章,什麽試論工科學生力學能力的培養,什麽淺談如何啟發學生的創造性思維,什麽小議實踐教學環節在發揮學生主觀能動性方麵的重要性,真是一篇接一篇出籠,讓人目不暇接,而且有的衝出了校門,登到了省、部一級的刊物上。要是能跟他合作一下,自己的論文檔次也會有所提升。這也是當老柳要他用自己編的教材時,他一口應承下來的緣由。

    98年秋末的一天,老柳上完課後,到係辦公室倒水喝,順便看看有沒有信和開會通知。

    待其他教師陸續走了,隻剩下老柳時,蘇善林覺的機會來了,就看似不經意地閑聊起來:如今的年輕人跟我們那代人不好比了,趕上好機會了。你看,過去,我們評個職稱那個難,總是僧多粥少,五十出頭,能評上副高職,就不錯了。現在,三十來歲的人就有希望評副教授了。

       老柳若有所思地接過話茬:“ 應該這樣,應該這樣,過去卡得太死了。” 然後,話鋒一轉,說:蘇書記,你也到年頭了,該報正高職了。” “這次看來不行了,材料還沒準備好,下次可能試試。你呢?” “我隻會比你晚,不會比你早的。” 緊接著,老蘇順勢走到老柳坐著的桌邊,從放電熱壺的桌子上取下一個一次性杯子,說:嚐嚐我兒子給我寄來的正宗蘇州碧螺春吧。之後,拉開抽屜,取出一個精致的茶葉盒,捏了一撮茶葉到杯子裏,嘩啦啦從電暖瓶裏接了一杯開水,遞給老柳。老柳小心地咂了一口,說:味道不錯。老蘇給老柳喝茶既是套近乎,又是緩兵之計,因為他有事兒要跟老柳商討:       

        “你說現在的年輕人,頭腦就是比我們靈活啊。就說小夏,夏明德吧,人家什麽也不耽誤。出國進修回來,當上院長助理。一年多前剛海龜時,沒有一篇文章。也難怪,人家是出去進修,不是混學位的。現在像變戲法似的,也有了五六篇論文,而且都是在正式期刊上發表的。你猜是咋整出來的?” 老蘇的小眼睛裏閃過一絲狡燴之色,又低聲說:人家跟於卞莉合作,在論文上屬兩個人的名,輪流當第一作者。別看小於有點悶,很不簡單,在天津一家編輯部裏有人。

       老柳吃的鹽也不比老蘇少,一聽這話也就明白了幾分。老蘇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馬上要評職稱了,還要係裏寫評語,大小事兒都與他脫不了幹係,怠慢不得,得罪不起。他衝老蘇笑笑說,“是啊,是啊,我們也該學學年輕人的開化了。我正好有兩篇稿子,拿給你看看,提提意見,很快我就發出去。” 老蘇會心地笑了。

       柳老師對待上級總是言而有信的,這是他做人的基本準則之一。果然,他的兩篇文章都屬上了蘇書記的大名,而且,很快發表了,盡管刊物的級別一般,卻是有國內正式刊號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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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簡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亂打乒乓胡下棋' 的評論 : 絕對是。做了正確的決定。
亂打乒乓胡下棋 回複 悄悄話 圈子不大,膩歪人不少。在這樣的氛圍裏活一輩子,完全是浪費生命。看來出國的決定太對了。
簡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林向田' 的評論 : 是啊,都跟名與利息息相關。謝謝點評。
林向田 回複 悄悄話 在大學裏兩件頭疼的事情,分房子和提職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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