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節日,老羅便像患了“節日綜合症”:心裏有事,心事重重,心神不寧。
每逢佳節倍思親?
於是,餘貞也變得不踏實了:又談了?
憑著一種神秘的直覺,羅貞斷定老羅與夏娃又接上頭了。
老羅有個習慣,要是那邊有信息,他的興致會高到抑製不住的程度。說起什麽事,聯想一豐富,嘴巴一鬆弛,夏娃的名字順口便帶出來了。餘貞一聽到那名字,不是沉默,就是轉移話題。
那天晚上,老羅坐在沙發上,對著坐在椅子上的餘貞,一連提了那名字四次。而且,在叫自家的小花貓時,脫口叫成了夏娃。這下,餘貞再也沉不住氣了。
“最近有聯係吧?”
“沒有啊,都一年多沒聯係了。”
“快畢業了吧?畢業後準備過來吧?”
“不知道啊。沒聽說過來吧?”
老羅一問三不知。
星期六夜半時分,餘貞做了個小實驗,那是她久試不敗的夫妻間的小契合,從中嗅出了一點不對勁兒。
每天夜裏,餘貞都要起床上躺衛生間,回到床上順勢摸一下老羅的額頭或肩膀。老羅一般在迷糊中顯出一點反應,不是輕輕地哼兩三聲,就是伸出臂膀環住她。
這次,老羅沒有發出一點聲息,像一條僵魚,一動不動。
你可能會問,這餘貞不是神經病嗎?人家老羅要是睡著啦,不是僵魚,反倒是活魚,那才奇了怪了。錯,餘貞發出親密信息的當口兒,老羅先上了趟衛生間。老羅與餘貞先後重新上床的時間相差不過一兩分鍾,誰睡覺效率如此之高?
根據老羅的反常表現,餘貞斷定羅伯茨又泛起了久違的怨恨之情,時不時,在老羅的內心深處,因為夏娃,而對餘貞心懷不滿。有時,那股勁兒連偽裝都偽裝不了。
餘貞這人缺乏的是偽裝與耐心,一旦察覺老羅的情緒又被那小妖精左右與影響,就沉不住氣了。
平時,老羅突然高興,突然沉鬱,都讓餘貞起疑心。高興,是不是接到什麽信息啦?沉鬱,是不是接不到什麽信息啦?她入邪門了。忘了世上引起一個人喜怒哀樂的事情千千萬,不可能一個因素長久不衰地引起老公的情緒變化。
餘貞見老羅沒有任何反應,采取了第一個不明智的行動:放棄同床共枕,起床。
之後,去廚房忙活了一通。兩個小時後,老羅按時起床。在衛生間洗簌一番後,通過走廊去廚房,幾隻小貓看見主人,歡跳著奔過來,老羅與它們歡快地打招呼。
後看到餘貞的身影,說了句:Good morning。其實,老羅的聲音與表情,看不出與以往有何不同,可餘貞硬是從中發現了什麽破綻:聲音低沉,熱情不足,情緒欠佳。她也訕訕地回了一句早晨好。心裏泛起一股酸味,畫蛇添足地加了一個詞兒“室友”,聽起來成了,Good morning,roommate。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嗎?羅伯茨臉色一變,怎麽,隻是室友?可想而知,氣氛驟變。
餘貞與老羅的個性真是好有一比。老羅表麵上外向,實際上內向。平時嘻嘻哈哈,看起來挺樂觀的,可他的內心世界極其隱秘,很多思想埋藏得很深,誰也猜不著,摸不透。餘貞呢?話語不多,給人的印象沉靜內向。可她心裏藏不住事兒,也不善於做戲,常常在外界因素的幹擾下,說出不謹慎的話。
這不,一個“室友”就把她的不滿表露無遺。
一天下來,兩人也沒說什麽話。老羅找餘貞說話,餘貞愛搭不理。餘貞勉強談點家務瑣事,老羅也冷冷淡淡的。
感恩節在一種不祥和的氛圍中過去了。
誰對誰都不感恩,連禮物都沒有買。
十一月底,晚飯後,老羅去後院工作間,整理東西。手機留在桌子上,時間足夠長。餘貞駕輕就熟敲了密碼,進入桌麵,再點擊臉書,臉書右上角,有個閃電小圖標。一點,就豁然看到一串帶頭像的名單。
餘貞看到夏娃的頭像,名字排在第二位。“閃電”總是把有最新活動的人物排在前麵。這意味著,老羅與夏娃在不久前剛談過話,一看日期,果不其然,本月九號,感恩節前兩個星期。一年沒談話?一個月都不到啊。這謊撒的。
餘貞紅著眼,點擊了那個她最不情願看到的女人的頭像。裏麵的談話,嘩啦一下傾瀉而出。不算長也不算短,是本地淩晨兩點多,由夏娃發起的。
這樣的一個開頭:我一般不通過這種方式給你發信息。請問,你在看電視嗎?看來,那人要贏啊(指美國大選)。
老羅沒有馬上回複夏娃,而是等到八點半,大約六個小時之後。
餘貞記得,就是八號快到十二點時,餘貞實在熬不下去了,獨自上床先睡。她依稀記得,老羅上床的時間是淩晨三點,因為她順勢瞄了一眼床頭櫃上的電子鍾。好像老羅顯得輕鬆歡快。她問:結果出來了?他答:還沒吧。我不等了。
老羅在床上碾轉了不過兩個多小時,起床上班的時間便到了。
上班後,老羅開始了“短信忙”。根據老羅與夏娃交談的時間以及餘貞什麽時候收到的短信,稍加對比,餘貞很容易得出結論,老羅例行公事給她餘貞發過信息後,即刻放下心來與夏娃交流了。
他這樣回複夏娃:
你好,夏娃。是啊,是啊。他贏了,大贏了。
夏娃沉寂了一會兒,很快不失時機地接過話茬:
想必以後背景調查會越來越嚴,我覺得這是好事。我不覺得我清白的背景會有什麽問題。相信我回美國讀碩士時會順利通過的。你說呢?
老羅:你絕對沒什麽問題的。
夏娃:希望如此。
老羅:你的發展空間很大。你會有光明美好的前程的。
夏娃:對於N市,我偏愛有加。氣候溫暖,人更溫暖。要是能回到那兒,找個工作生活下去,是個不錯的選擇。
看到這裏,餘貞的兩眼迸出了火星子。她奶奶的,美國這麽大,好城市千千萬,你不選,偏要到這個不起眼的城市來安家,安得什麽心啊。
餘貞接著往下讀。
老羅答非所問似的:N市變大了。我表姐也想搬過來,她那地方太冷了。
夏娃:是嗎?太好了。如果搬了去,那將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啊。
老羅:我有個會,得馬上走了。很高興,又聽到你的消息了。
夏娃:唔,肯定不會經常聽到了。你開會去吧。再見了。
老羅:請代我向你媽媽和姥姥問好啊。
夏娃:好的。謝謝。再見了。
老羅:再見了(豎了一個大拇指)。
通篇談話,平淡無奇。沒有破綻,看不出曖昧。特別是老羅,熱情有度,滴水未漏。似乎什麽願也沒許,啥紙兒也沒捅破。
那個夏娃,抓住這樣一個機會,及時與老羅又聯絡上,顯然是想探探老羅的口風,看看老羅還是不是那樣一如既往地對她念念不忘。
人家探過了,好像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自然不會與他很快再聯係的。
老羅有後勁兒,常常晚上顯得情緒還可以,經過一夜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似夢非夢的潛意識的思考,早上起床後就鬱鬱寡歡,不是滋味了。
這次他們二人的談話,對餘貞來說,也是一個不祥的信號。那死丫頭賊心不死,還想殺個回馬槍……餘貞不敢往下想了。
畢竟也是過五十的人了,餘貞沒有馬上把不悅顯露在臉上。她心裏有病,麵上還得像往常那樣應付老羅。
從感恩節到聖誕節這一個月的時間,餘貞與老羅雖然沒有徹底撕破臉,但也燃了幾次戰火。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矗立在他們小區門口的“金雞社區”的牌子被大風刮倒了。重新豎牌子,社區不管,讓小區居民自掏腰包,自籌資金。
老羅樂於助人樂於奉獻的一麵,讓這件事又一次激發出來。利用周末,他把鄰居男叫上,來到平躺的支離破碎的“金雞社區”牌子旁,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挖出了埋得很深而且澆灌了混凝土的樁基。他們還把巨大的厚重的大木牌上殘留的部分拆掉。老羅自掏腰包,買了昂貴的木料和鐵釘以及其他的材料,加固了樁基與大木牌。自始至終,餘貞都給老羅打下手,拿錘子,遞釘子,拔雜草,清垃圾,忙得不亦樂乎。
起初,為老羅幫忙叫好的有七八人之眾。特別是住在牌子兩側的房裏的人出於禮貌都一個個走出家門觀摩,實際幹活的隻有兩個半人,老羅,老羅的鐵杆鄰居還有隻能算半個勞力的餘貞。陸陸續續地,人越變越少,人們往往讚歎幾句,感歎幾聲,就姍姍而去。鐵杆鄰居的老伴兒以家裏有事為由,也抽走了老羅的好幫手,最後隻剩下了老羅與餘貞。
冷風嗖嗖地吹,餘貞左肩酸疼難捱,她的肩周炎又犯了。她急盼著老羅盡快鳴鑼收兵,好回家拔拔火罐兒。
可是,老羅對他修好的牌子,左瞧右看,愛不釋眼。又是拍照,又是比量,磨磨蹭蹭,嘟嘟囔囔,遲遲不肯回家轉。
餘貞忍耐不住了。用右手捏住左肩,戚著眉,倒退著走向老羅的皮卡,“我肩疼得厲害,先進車裏,等你啊!” 實際上,這是變相的“催走令”。
老羅一下子興致全無,三步並作兩步鑽進車中,臉拉得老長老長,多日的積鬱頃刻之間爆發。
“你來做甚?還不如呆在家裏省心。”
餘貞沉默。
“還有個地方,我得量一量,這點事兒也不讓我幹完。”
餘貞再沉默。
“你的老毛病又犯了,缺乏熱心,沒有耐心。”
餘貞還是沉默。
五分鍾車程——從小區的牌坊到自家的車道,老羅一路怨三怨四。
當餘貞鐵青著臉,下車後,順著門前小道往屋子裏走時,此刻,鐵杆鄰居男就在自家的院子裏忙乎,離老羅的皮卡僅十幾步遠,餘貞聽到老羅在她身後惡狠狠地喊了一句:我就討厭你這種風格!鄰居男抬頭望了餘貞一眼,老羅的嗬斥盡收耳中。
餘貞裝作沒聽見,咬著牙始終不吭一聲,默默踏進屋門。
還有一件事兒,也深深刺疼了餘貞的心。
餘貞給老羅前後買過十幾件衣服,他幾乎不穿。一出遠門,必定把夏娃買的T恤衫套上。其實,餘貞怕他觸景生情,已經有意將夏娃家人買的衣物藏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但還是掛萬漏一,沒全藏好,還留了一件在衣櫥裏。人家愣是在上百件衣服中篩選出那件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頂多值幾十塊越南盾的體恤衫,莊嚴地套了進去。
這件小事,讓餘貞的內心一陣波瀾起伏。她一陣心酸,眼淚不由自主地往外冒。
老羅不用正麵瞅她,就察覺到了,他不快地問,“你又怎麽了?無緣無故又哭了。像個哭泣的Baby。”他一臉的不屑與不解。
餘貞無論如何不能道出實情,隻能隨便說了一個理由。老羅說,你又騙我了,怎麽可能是因為這個呢?
一路上,餘貞不停地流淚,老羅不斷地發火。
聖誕前兩天,情緒總爆發。
他又莫名其妙不高興了。
餘貞一直對老羅在臉書上不敢大膽發夫妻合影,心存芥蒂。他臉書上有兩百多位朋友,其中就有夏娃和她娘。這娘兒倆似乎手握情緒遙控器,一陰一陽,一暗一明,配合得不錯,隻須輕輕地動動手指,便可以控製遠在萬裏之外的老羅的情緒。
一般說來,老羅發什麽照片,閨女都不出現,不捧場。老娘對老羅發的照片也不是一味捧場,得看發的是什麽。如果是老羅一人,第一時間必捧無疑。如果是老羅與餘貞的合影,對不起了,老娘不現身,你自個兒陶醉吧。可謂界限清楚,旗幟鮮明。
不過,夏娃的媽也有不及時的時候,這不,人家老羅發了三天的單人照,她也不點擊“喜歡”了。老羅開始不自在了。老羅並不真的在乎老人家現不現身,他把她媽的出現當成風向標,用來推測人家女兒的態度。餘貞察覺出老羅情緒上的微妙變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老羅。第四天,老羅的臉自動地陰轉晴。餘貞馬上去老羅的臉書上察看,果不其然,夏娃的媽出現了。
這次,餘貞的忍耐極限已經衝了頂。她先入為主,旁敲側擊:你的情緒不能自己做主嗎?為什麽總讓他人來控製呢?
老羅從來不承認自己有情緒上的波動,有情緒上的問題,他對餘貞的風涼話的回複是沉默,他認為對餘貞最好的回複是一言不發。
餘貞最怕這種“冷暴力”,哪怕大吵一架都比這樣憋著好受,憋著會憋出內傷來的。
老羅與夏娃一個月前那番看似平淡的對話,又一次在餘貞的腦海裏翻江倒海。她終於按耐不住地要攤牌了。
可是,怎麽切入主題呢?
“你不應該怨恨我。我沒做錯什麽。你一想到那種關係成了這樣,就對我不滿,憑什麽?”
“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試圖改變他人……”
“改變?即使我不試圖改變你,你是不是也應該自覺地做出一些改變啊。”
餘貞開始現身教育了:
我前夫的姨媽已經連續幾年給我寄節日賀卡了,注意,他姨媽可是個女的,與我同性。就是這樣,自從認識了你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回複過她。我希望她能忘記我,我也需要忘記她。我們需要相互忘記。這樣,我才能與你開始新生活。這不算無情無義,算理性與明智。你不希望我與前夫的家人來往密切吧?”
老羅平靜地回答:我不在乎你和他的家人聯係,我甚至不在乎你與前夫有些聯係——如果必要的話。
“你可真豁達啊。不過,我是女人,我可沒這麽大度。”餘貞話頭一轉接著說,“你是不是要踐行你的承諾,幫她以後申請來美國辦綠卡什麽的呢?”
“你是說夏娃?”
“別,別提她的名字,聽到這個名字,我起雞皮疙瘩。”
“好,好,好,她,她,她……”,老羅清清嗓子,板著臉說,“我怎麽幫她來美國?那姑娘隻是有這麽一個夢想,一個遙遠的夢想。再說了,即使要來也不會來這麽個小地方吧?她在佛羅裏達有親戚,到時還不投奔親戚去?”
老羅振振有詞,沒有一絲愧疚。餘貞想,是時候甩給他,為他精心準備的二十條了。這二十條,是她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跑圖書館,上網查資料,飽餐了好幾部厚得如同磚頭的婚戀專家的大作,加以適當的消化,吐出來的精良的絲。
要原封不動地把人家的原話搬來,餘貞嫌不夠濃烈,於是,給以重新加工,使強度增加了不少。
她一邊說,“給你看看這個吧”,一邊把那二十條呈現在老羅麵前。
老羅接過二十條,把餘貞一個人留在臥室裏,自個兒走進客廳,落座沙發,開始一字一句地閱讀“二十條”。
洋洋灑灑二十條,每一條都如一顆重磅炮彈,擊打在老羅已經變得十分敏感的神經上。
餘貞是用英文寫的,而且,不少婚姻箴言出自網絡婚戀專家,讀起來費勁兒。為了便於讀者閱讀,我盡力忠實於原文,把它譯成漢語,漢語讀起來似乎比英文的火藥味小了一點。二十條上麵是醒目的大標題:夫妻必讀。接下來,洋洋灑灑兩大頁:
如果你是一位愛著妻子的丈夫,或者是一位愛著丈夫的妻子,而你們又希望婚姻長久,愛情永駐,那麽,請帶著敬畏之心,讀讀下麵這篇文字吧。
一、為什麽異性友誼會摧毀你的婚姻?
婚姻內的異性友誼,不僅是危險的,而且也屬於另一種形式的背叛。當一個人結了婚,或者與他人有了嚴肅的實質性關係後,雙方都期望自己的愛人對自己親密,忠誠,專一。
……
十一、交往一個親密的異性朋友是一場危險的遊戲。或許,你能玩一段時間,但不能玩永遠,這是一個我們注定要在某時玩失敗的遊戲。
與異性朋友密切地單獨聯係,這不單單是在找麻煩了,而是在乞求麻煩找上門了。這糟得不能再糟了。
十二、婚後如何與過去親密的異性朋友相處:不要再與之保持聯係,不要打電話,不要發信息,不要看照片,不要重溫舊信。把跟異性朋友有關的一切東西都封存起來,沉入記憶。
……
十四、對你來說,什麽是生活中更重要的?是朋友還是妻子?如果朋友更重要,就有問題了,甚至你都不應該結婚。朋友來了又走了,隻有你的妻子永遠陪伴著你。
十五、丈夫不要與妻子不喜歡的女人聯係。同樣,妻子也不應該與丈夫不喜歡的男人接觸。一個正常的男人或女人能夠處理這個問題。如果不,那不正常。
十六、異性朋友對婚姻的傷害比前任更甚。正常情況下,一個人不再與前任聯係,但卻可以在朋友這個外衣的掩護下,頻繁與異性朋友接觸。這會悄悄毀損你的婚姻。
十七、婚後請遠離你過去親密的異性朋友,就像對方有了戀人,疏遠你一樣。這是對你配偶與戀人的尊重,顯示你是一個負責任的人。切記:不要覺得對不住你的異性朋友,不要辜負了你的配偶或戀人。
如果你不能跟過去說再見,過去就會像幽靈一樣攪擾你寧靜的心靈。會使人患得患失,喜怒無常,遷怒於自己的配偶。
……
十九、如果一個人不害怕失去配偶,卻在乎失去一個異性朋友,這種所謂的友情就是醜陋的,邪惡的,要不得的。一個負責的人是不會讓他的配偶生活在異性朋友的陰影之中的。
二十、如果一個女人心知肚明,她與一個已婚男人頻繁交往,會破壞他的婚姻,但仍然我行我素,那隻有一個原因:你的朋友並不在乎你的婚姻與幸福,她隻關心你能為她做什麽。你就是她的工具,當她要用你時,就把你撿起來。
讀到差不多一半時,老羅鐵青著臉,默默起身,步向走廊,抬頭掃了一眼牆上的鏡框,舉手將幾十個鏡框,一一取下,疊起來,抱入懷中,徑直向門外走去。
等他再進屋,鏡框已經不見了蹤影。說是連照片帶鏡框,一同扔進了曆史的垃圾箱。
按說餘貞應該拍手稱快,可她覺得那麽突兀,那麽不自在。牆上的照片礙眼好久了,每次她出門回家,第一眼往那牆上看,總希望它們消失不見,她希望那是老羅趁她不在時,悄悄取下的。可是,每次,這個不大的夢想都離她很遠。
實在想不到,有一天,老羅用這種慘烈的方式成就餘貞的夢想。
老羅幹完這件事兒,進臥室對餘貞講:好了,這下,你放心了吧。我的記憶已經變成了垃圾。你也太過分了,不讓我擁有美好的記憶……
關於老羅的記憶,著實讓餘貞消化不良。她曾變相敲打過他的記憶數次,要他學會忘記。
聖誕前兩周,老羅上班去了,他和餘貞例行互發了幾次短信。
那天,餘貞先發的:我起床了。你要保暖啊。天真冷。注意安全。Think of you and love you.
我有兩句蹩腳的詩送給你——
對你的牽掛深藏心中
不知你是否與我一樣的心境
老羅把多義詞worrying(牽掛,擔心)理解成擔心了。他這樣回複:
不要擔心我們改變不了的事情。事情的進展與結束,往往不是人能控製得了的,也不是人所能知曉的,所以,人還是不要擔心未來,而是為現在好好地生活。
餘貞很快回短信:
你的話語不多但很有哲理啊。生命苦短,忘記過去,開始享受生活吧。
一個明智的人是不會苦心追逐過去,而不能自拔的。
不管什麽人,總是來來去去的,留下陪伴你的永遠是你的伴侶。沒有什麽人什麽事值得讓你的伴侶和婚姻陷入泥沼。
最後,餘貞滿懷深情地寫道,我是全心全意不是三心二意love you的。
對類似這樣的敲敲打打的小伎倆,一般來說,老羅都顯得麻木,不怎麽理會。
前麵說的老羅看了二十條,把夏娃之流的照片掃盡曆史垃圾堆裏,也不是老羅的一時衝動。他們二人為此,已經墨跡了數次。
說來話長,從餘貞搬進老羅的度假屋,就發現通向臥室的走廊的兩麵牆上琳琅滿目。尤其是那麵斜對客廳的長沙發的牆上掛滿了女人的照片。仔細看看,不是一個女人,是三四個年輕的女人擺著各種pose。
後來,餘貞知道那些姑娘曾經住在老羅和他前妻的家中,是國際交換生,來自亞洲和歐洲。
她們中的一位就是夏娃,她的照片掛在最醒目的位置,老羅坐在沙發上可以與她天天打照麵。
開始,餘貞並不太介意。隨著與老羅關係的加深,特別是那丫頭在他們家大搖大擺地住了一個月之後,餘貞越發覺得那牆上的照片礙眼。其中一張照片裏,老羅的手輕搭在姑娘的肩頭,姑娘小鳥依人般貼在他身上。
餘貞曾經數次外出歸來,都期望那牆上的照片不翼而飛,她半是有意地躲出去,好給老羅充分的時間改變這堵牆,堵心的牆。
可是,無論老羅多麽思念餘貞,多麽希望她快快返回,餘貞回來後,那牆上的照片還是第一時間永遠地撲麵而來。
老羅的自覺性真差。
既然你渾然不知,以睹牆為樂,就別怪我餘貞不客氣了,咱有話直說吧。
說是“直說”,也不好直接說出口:把照片拿下。
還得用老招數,隻不過更露骨了些。
“你發現沒?有些東西對一個人來說是幸福的回憶,對另一個人來說卻是痛苦的印記。”
老羅假裝聽不懂,照樣無所作為。
讓老羅帶著一股氣,扔掉了“美好的記憶”的契機,就發生在那天晚上,餘貞把精心準備的二十條塞給她,他讀到半截,起身衝向那堵牆,劈哩叭啦一番折騰,老羅的“幸福記憶”全進了垃圾桶。
老羅的“happy memories”?這話未免過分了吧。隻有跟那些姑娘的記憶才是美好的?我們的呢?我們在一起也有數年了吧?我們也有不少幸福的時光嘛,不值得回憶?不值得珍惜?豈有此理!
餘貞心裏的不滿沒有表現在臉上,甚至還對老羅的實際行動持讚賞的態度。掛了這麽多年的照片一下子拿掉,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力量啊。
其實,從內心來講,餘貞對這些靜止的照片的反感程度,遠不如對老羅與夏娃之間的動態的談話更為反感與擔心。
平時,對老羅的無所作為不滿,可人家真采取過激行動了,餘貞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沒出息啊。
她給老羅寫了一封電子郵件略抒情懷:
親愛的,我並不真的在乎形式上的東西。我唯一擔心的是噩夢重演。
以前的記憶太慘痛了,令人不堪回首。
真怕有人利用你移民到這個城市這個州,再讓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啊。
那樣的話,那個人又不可避免地卷入我們的家庭生活,影響我們的關係,損壞我們的婚姻。我將再一次陷入極度的痛苦之中。
有時,我想,幹脆離開你吧,給你自由。單是這樣想象一下,我都十分鬱悶。離開你,我可以支撐物質世界,吃穿不愁,卻怎樣也支撐不了精神世界。離開你,我的精神會慢慢枯萎的。
我也曾試著讓自己改變思維方式,寬容一些,豁達一些,可做不到啊。也許,愛情就是這麽自私吧。
我可以承受一切苦難,除了愛的苦酒。
多麽希望你能理解我對你的一片癡情啊。
這封郵件發到老羅的信箱裏後,老羅的情緒不那麽激烈了。
但是,老羅對餘貞的態度並沒有軟化,依然淡漠,冰冷。
三個日夜,餘貞悄悄抹了兩次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的痛楚似乎比留的痛楚要甚。人的本能,是選擇一條痛苦相對少的路,那就隻有留下了。
是的,人生最難的是作選擇,做決斷。
連續三天,老羅對餘貞不理不睬,表情裏還夾雜著一絲厭惡。餘貞最受不了這種難以言說的冷暴力。
她忍著,忍著,快忍不住了。
星期四下午兩點來鍾,突然,她的臉書的談話信息一閃一閃的,提示有短信。餘貞打開一看,是老羅發的,很簡短:
我幾乎刪掉了所有的朋友,隻留下為數不多的幾個男性友人以及家人,還有你。看看還有什麽可刪的。
餘貞在臉書上翻看老羅的朋友名單,確實從原來的二百多名降到二十多了。那討厭的母女倆也消失了。
怎麽臉書提示是二十九位朋友,進去一數,才十七個呀?莫非,把那母女連同陪綁的數人雪藏了?
一番穀歌之後,發現臉書還算厚道,不允許人們搞這種假動作,要隱藏得全部而不是部分隱藏。
餘貞沒出息的那一麵又露頭了,盡管她被老羅和夏娃的事情快折騰散了,幾年來,吃盡千般苦頭,受盡萬般磨難,可看到老羅來“真”的了,她又心軟了。
不假思索地給了老羅這樣一封短信:
親愛的,你何必這樣做呢?我不是不讓你和女的談話。隻要不是和影響我們關係的人談話就行。我隻是想要幸福安寧的生活,過不受外界幹擾的日子。
餘貞不大確定,那洋洋灑灑的二十條小炮彈,是不是威力大得足以讓老羅和夏娃的親密關係斷掉。
愛上一個人很難,而放棄一個所愛的人真是難上加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