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特和康定斯基》（3）

下麵這篇文章發表於新浪，2011年1月11日，哇哇，有五個1。

 

《我心中的瑪瑙》

 

德國的南部有個小城叫MURNAU，我與它的遭遇實屬意外。

 

1998年的新年，原打算去爬德國最高的山峰楚格峰。97年12月30日下午到達那裏時，我和丈夫遍地尋找旅館，找了3個多小時，仍無結果，那天整個GARMISCH 和PARTENKIRCHEN地區的旅館全部爆滿。後來經人指點，我們又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來到了MURNAU，那裏有家旅館叫ANGERBRAUE，還有空房間。這是家頗為不錯的老房子旅館，價格公道，旅館附設有餐館，味道極鮮美。老房子的建築獨樹一格，從它的側麵看是一堵巨大的牆，其上部的兩邊似兩排相向而行的階梯，直爬到屋子的尖頂，在MURNAU有很多這樣的民居，但就數這家最好看，現在這一塊區域都劃成了曆史保護單位。我們住的房間很大，還有三人沙發，廁所和浴室在室外的走廊上，一看就知是未經改裝過的原汁原味的老民居，窗子剛好臨街，那天晚上，天下著蒙蒙細雨，MURNAU的街上店門早就關上了，路上也沒了行人，隻有聖誕節留下的黃色燈光一圈一圈地照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影相和真相混成一片，聽汽車在路麵上唰刷地駛過，將水珠劈向四麵八方，人的思緒飄蕩得很遠很遠。在這樣的一個夜晚同丈夫棲宿在這家陌生的旅館，各人想著各人的心事，等待新年的到來，真有一種漂泊的感覺。

 

稍事休息後，我們下樓去到餐館用晚餐。餐館裏粗粗實實的家具旁已坐滿了人，五彩窗格上人影和燭光幢幢，滿耳是嗡嗡的人語聲，這裏有很多的女人。巴伐利亞的女人是很會喝酒的，晚上她們決不會守在家裏看著孩子做家務活，她們自顧自地來到酒館，在那裏抽煙喝酒，同男人聊天；巴伐利亞的菜肴也是出名的好吃，我們要了生菜色拉，像東北刀削麵似的EIERSPAETZLE和碎豬肉片，澆上濃濃的稠汁，還喝了點南部的啤酒，然後上樓睡覺去了。

MURNAU的周邊有一大片沼澤和五個淡水湖，這裏風景美麗宜人，是國家自然保護區，也是上世紀初前衛畫家"藍色騎士"們常來之地，留有很多他們的印跡。丈夫好像對此不太感興趣，所以我們第二天就去徒步旅行，我們沿著最大的一片湖STAFFELSEE彳亍行走，湖邊很靜，人煙稀少，靜默的樹林在水邊無聲地佇立，天上的雲彩不時在頭頂飄過，時兒像棉絮，時兒像鱗片，我們越過田野，田野或黃或綠，遠山在黛青中漸漸地退去。走累了，靠著農人的麥跺坐下息一息，讓陽光灑滿全身；路上不時會看到農人搭建的簡易木棚，不知裏麵收藏著什麽稀奇的寶貝；有時也會碰到一條木質長椅，坐在上麵放鬆一下，吸一口純淨的空氣；偶爾會看到路邊有坐祭壇，耶穌被掛在木十字架上，頭上有一個小屋頂，腳下放著一束鮮花，巴伐利亞的人們很虔誠，大多是天主教徒，他們要比德國北部和中部的人們更感知幸福，據說這和他們的信仰有關。這一天我們邊唱著"徒步之歌"邊走了24公裏，德國民族是一個喜歡徒步漫遊的民族，這個"徒步之歌"在德國家喻戶曉，唱起來詼諧有趣，生動活潑，歌名直譯為：徒步是米勒先生的愛好。米勒是德意誌民族的一個大姓，意為磨坊主。另有一個民歌中也唱到：德國人必須徒步，必須徒步。這次徒步曆時6個小時，在茫茫的暮色中我們又走回了旅館。

MURNAU給我的印象好極了，我把心丟在了那裏，臨走時我說，我要再來。

 

2001年的深秋，我和丈夫果真又來到了MURNAU，為的是尋找一段陳年往事。這次我們住在GRIESBRAUE，當年表現派畫家康定斯基和他的學生情人MUENTER從慕尼黑來這裏私奔時，就住在這家旅館。現在旅館裏所有的房間都掛著"藍色騎士"的畫，清晨醒來，坐在床上，金色的陽光照進屋裏，牆上有光影斑駁，簾子在掀開的窗邊輕輕地搖動，康定斯基的畫就站在那裏對我微笑。康曾在這家旅館畫過一副畫，畫麵上是他的學生M站在陽光底下作畫，M的對麵是一位姑娘，手扶一棵細枝，那是當年旅館老板的女兒，身著火紅的裙子，映襯著碧綠的草地，背景是紫色的山巒，粗狂的筆觸，濃鬱的色彩，真是表現畫派的特色。我向眼下的老板娘打聽，這副畫今在何處？老板娘告訴我，這幢房子已被轉賣了三次，她的丈夫是直係，分到他們手中時，房產已被分割，原來康和M所住的房間已經不存在了，至於這副畫的下落，她不清楚。我深為她可惜，這麽重要的事情，她竟不放在心上。

 

第二日，我們去參觀了康和M的愛情小巢--俄羅斯小屋，這是M為了她和康的愛情在1908年買下的，他倆在這裏一直住到1914年戰事爆發為止。小木屋坐落在偏離市區的地方，淡黃和紫青的外牆，桔紅的瓦頂，屋前是一小方菜園，康曾在這裏種過菜，有一張黑白照片為證；最有名的是底層的樓梯，側麵有康畫的抽象畫；那個地下室被稱為"萬寶庫"，是因為M在二次大戰期間將康的價值百萬的畫都藏在這裏，躲過了納粹的搜索，康因著戰事離德回俄，之後另結新歡。M在死前把這些畫都捐給了慕尼黑市，並得到了榮譽市民的稱號，這是件頗有爭議的事，因康日後索要這些畫時，M不給。"問世間情為何物，怨恨相纏幾時休？"他們的故事就像羅丹和他的學生情人克勞黛的印版，隻不過M最後沒有變瘋進瘋人院。

有一副M的畫，見證了那一段浪漫故事，畫上是康和M坐在桌邊喝茶聊天，左麵是那個著名的樓梯，背後是個壁爐，壁爐上放著康收集的藝術品，畫麵上的生活是多麽地美好甜蜜。康的好朋友FRANZ MARC就住在離這兒不遠的村莊，我們後來也去了那裏參觀，他常常騎著馬來這裏拜訪，F和康就是在這裏擬定了著名的"藍色騎士宣言"，這個團體的成員，常在附近的山區作畫，我們也走過那些地方，他們當年畫過的風景依舊沒變，美得醉人。在MURNAU有以M命名的廣場，卻找不到以康的名字命名的路，按理康的名氣要比M大得多，M隻是因著康的緣故留下芳名。是不是德意誌人在為他們的女兒抱不平呢？

這次在MURNAU時，我們又去了另一個淡水湖KOCHELSEE散步，晚秋的景色，處處是金黃，馬兒在田裏吃草，樹葉在秋風中飛舞，遠處的山巒，層林盡染，層紅層黃又層綠，麥穗兒沉甸甸地彎下腰肢，淡淡的秋日掛在雲頭，紅色的野果子吊在樹梢，野鴨子在澤邊覓食，在這樣美好的秋日裏，修女們離開修道院來這兒散步。我們還去了沼澤地行走，那兒的風景更美，軟塌塌的泥地裏鋪上了木板，人走在上麵搖搖晃晃的，使不出勁道，路標上指出全程共12公裏。

這一次我們又去看了一下原來所住過的旅館，可惜它正在裝修，心裏有一絲淡淡的憂思劃過，那個房間也許不再有鄉氣了。臨窗的街道如今已禁止車輛通過，MURNAU已成了旅遊名城。我很懷念那個晚上在這裏聽到的好聽的雨聲，和汽車在積水上劃過的聲音，這些東西如今不會再有了。

 

MURNAU不僅風景美，菜肴美，人熱情，MURNAU還有自己的悠久文化。比如，這裏的玻璃畫就很出色，民間藝人將顏料塗在玻璃上，作成一副副畫，因著玻璃透光的緣故，色澤變得更加純淨鮮豔。現代藝術家在這裏撰取了前人的經驗，推陳出新，在畫壇上開拓出一片斬新的天地。我在這裏買了一副題為"晚禱"的玻璃畫，畫麵上是一個農家在晚餐前作祈禱時的情景，男主人不在家，隻有農婦和她的5個孩子在飯桌旁，3兒2女，最小的一個還抱在媽媽的懷中，孩子們有站著的，有跪在椅子上的，氣氛祥和，這個家看上去雖然不富裕，但很溫馨。每次我看到這副畫就會想到MURNAU和在那裏度過的日子，MURNAU的中文發音與瑪瑙很近，且讓它變做一塊晶晶瑩瑩的瑪瑙常駐我的心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