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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日(十八)傷別離

(2021-04-12 03:03:13) 下一個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你以為明天一定可以再繼續做的;有很多人,你以為明天一定可以再見到麵的;於是,在你暫時放下先或者暫時轉過身的時候,你心中所有的,隻是明日又將重聚的希望,有時候甚至連這點希望也不會感覺到。因為,你以為日子既然這樣一天一天地過來的,當然也應該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昨天、今天和明天應該是沒有什麽不同的。  但是,就會有那麽一次:在你一放手,一轉身的那一刹那,有的事情就完全改變了。太陽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以前,有些人,就從此和你永訣了。”—席慕蓉 《小紅門》

秦雨思和李天啟婚後平靜的日子過了有好幾年,生活溫暖、平和且安定,好像日子就會一直這麽幸福著走下去。

董香蘭癌症擴散和惡化的消息來得有點突然,她手術後的恢複一直不錯,秦建國很辛苦地照顧她,方方麵麵的生活細節都考慮得很周到。大家包括主治醫生都很樂觀。又一次例行複查的時候卻發現董香蘭癌細胞擴散,她又住進了醫院。

秦建國的電話沒有打給秦雨思,而是打給了李天啟,他對這個女婿一直非常看重,覺得他雖然大不了秦雨思多少,行事卻是比她穩妥可靠太多,他叮囑李天啟,秦雨思脾氣急,告訴她這個消息的時候切記要委婉一點,董香蘭剛剛入住腫瘤醫院,他還在和醫生討論治療方案,讓秦雨思不要急著馬上回家,免得添亂。李天啟接了這個電話心裏不禁一沉,他喜歡秦雨思,相處沒太久就急著想結婚和她的家庭有很大關係,他特別喜歡她們的家庭氛圍,一家人互相理解,互相體諒,寬厚相待,多大的難事一家人有商有量的過。秦雨思跟他說過她小時候像個假小子,爬窗子溜出去玩,帶頭跟小朋友們從高處往下跳,該學習的時候從門縫裏偷看電視之類的事情沒少幹,秦建國不知道用藤條抽過她多少回,每次她挨打董香蘭總是擋在藤條前麵,勸說強牛脾氣的秦雨思趕緊給爸爸認個錯。所以秦雨思跟董香蘭最親近,什麽事情都願意跟媽媽說。

李天啟那天下午請了半天假,提前回家,把整件事情理了一下,吃過晚飯後他把坐在沙發上的秦時雨摟到身邊,“老婆,爸爸今天打電話給我,媽媽的後續治療還需要一些錢。我打算把我們所有的錢都寄回去。”

“我爸這什麽毛病啊,家裏有事不跟我說直接找你!老公,你不用為了掙表現就把家底全部掏空,我們這個小家也有要用錢的地方。”

李天啟的臉色凝重起來,“雨思,媽媽這次情況不太好。”

接下來的談話是伴著她的滂沱淚雨進行的,他也忍不住陪她哭了一場。她果然迫不及待地要回去看媽媽,他讓她不要著急,把錢的事情先安排好,媽媽接下來的治療需要不少錢,他們需要好好計劃一下。還有他讓爸爸把醫院的診斷資料發過來,他已經跟在深圳醫院的朋友聯係過在這邊找專家再仔細看看,跟這些專家聊的時候最好她也在。秦雨思覺得他安排得很有道理,也就乖乖地聽勸了。

從那時起,每個月發工資,李天啟會按商量好的留下一些生活費,然後把兩人剩下的工資都轉給秦建國。他跟秦雨思說要把自己的工資也轉給董香蘭治病的時候很是自然,覺得這完全是一個女婿應盡的義務。他把剩下的生活費精打細算,盡量不讓秦雨思覺得日子太過局促,畢竟她的性格大大咧咧的,不太習慣斤斤計較地過日子。秦雨思並非全不明白,她有時會跟他說,“老公,不好意思啊,害得你也這麽窮。”他會把她抱在懷裏,“挺好的,我不在意這些,媽媽在就好。”

董香蘭的治療進行得很辛苦,化療和放療嚴重地影響了她的身體機能,進食什麽的都很成問題,可她求生欲望十分強烈,願意嚐試一切可能的手段,像是把人放到四十攝氏度的環境下的高溫療法,每做一次大汗淋漓,人幾近虛脫。秦建國看得心疼,雖然請了護工,還是和秦怡芸二十四小時輪班在醫院陪著。

把在深圳能做的事情都安排了之後,秦雨思跟李天啟說自己想盡量多陪陪媽媽。李天啟給她買每個周末的火車票,她周五下了班走,周日晚上再回來,那兩天她也並不回爸媽家住,就在醫院陪著媽媽,這樣一直守在醫院的爸爸和姐姐可以稍稍休息一下。董香蘭因為各種治療頭發已經完全脫落,人也變得越來越瘦,沒有辦法吃東西,生命全靠營養針維持著,即便躺在病床上嘴角也會隨時湧出一些深綠色的不明內容的液體。秦雨思學著爸爸在媽媽的嘴邊一直墊著紙巾,隨時給她擦,晚上就握著董香蘭的手在床邊趴一會兒。媽媽看到她來都很開心,會用已經瘦得青筋暴起的手摸她的頭,說辛苦她了之類的話,還說雖然治療的過程很苦,可是想起他們一家人,她就覺得都能忍受,希望自己好起來後可以去深圳陪陪她,又說小李是個很好的人,你要跟他好好過日子。媽媽每天精神好的時候很少,母女倆常常也就隻能聊上一小會兒,就是那每天一小會兒支撐著秦雨思每個周末的奔波,周六早上下火車直奔醫院,再在周日從醫院直奔火車站,坐在返程的火車上秦雨思常常會聞到自己身上消毒水和汗液混合的奇怪味道。

那個時候,秦雨思和李天啟在錢上已經相當捉襟見肘,每周都是秦雨思一個人回去,李天啟在火車站接送她,兩人就頗有了一點貧賤夫妻百事哀的相依為命的感覺。李天啟不聲不響地包下了所有的家務活,周日接她回到家一定是已經準備好了飯菜,讓她吃飯洗澡就趕快去休息,他陪她聊天,追劇,或是看著她疲憊地在他懷裏睡著。

五一小長假,秦雨思又是一放假就奔回去陪媽媽。醫生開始給董香蘭用嗎啡來緩解疼痛,她偶爾能坐起來看看報紙,精神頭很好的樣子,隻是說話大多數時候前言不搭後語,腦子亂了,全是幻化出來的各種場景。秦建國要秦雨思通知李天啟盡快趕來,媽媽的時間不多了。李天啟趕回來剛剛好陪著秦雨思送媽媽最後一程,之前家裏人已經商量好不用那些折磨人的搶救手段,董香蘭走得非常安靜。

身後事,確實是很多具體的事情,老家的規矩繁多複雜,遺體告別,火化,入葬,醫院的手尾,親朋好友的接待,李天啟幫著秦建國一起處理,跑前跑後,相當辛苦。他不讓秦雨思去應對外麵那些繁瑣的事情,他擔心再給她添堵。秦時雨看起來比他擔心的要安靜得多,隻是每天看著家裏點的招魂的蠟燭發呆不說話,反而讓他心裏有些發慌。。

董香蘭的墓地選在城郊依山傍水的一處公共陵園裏,墓碑後一棵挺拔向上的鬆樹深綠色的針葉向四周蓬勃地伸展著,代替董香蘭述說著對這個世界的依依不舍。秦建國挑的是一座雙人墓,他自己的名字和董香蘭的名字肩並肩地刻在了墓碑上,隻是董香蘭三個字被描上了紅漆,清晰奪目。

“老太婆,你在地下不要怕啊,等著我,等我來陪你。”佝僂了脊背的秦建國輕聲地安慰著,好像董香蘭仍然聽得到他想跟她說的每一個字。

跟在秦怡芸和姐夫之後,李天啟陪秦雨思在墓碑前跪下,想起他進入這個家庭以來董香蘭對他的各種好,小夫妻之間有衝突的時候董香蘭總是先把秦雨思批評一頓,再悄悄地教他怎麽把秦雨思給哄回來。董香蘭臨走前難得清醒的時候交待他,“小李啊,我家雨思心思簡單,是個很好的孩子,我知道你對她也是真心的,媽媽就把她托付給你了啊!”那一刻,他握著秦雨思的手,悲從中來,和她一起痛哭失聲。

夜晚的家終於在送別所有親朋好友後變得寂靜,李天啟和秦雨思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一起靠在床上,秦雨思突然靠近李天啟摟住他的脖子,“老公,我是一個沒有媽媽的人了!”她壓抑的哽咽著,怕驚動了隔壁房間的秦建國,眼淚和鼻涕塗了李天啟一肩膀,李天啟摟著她,手掌輕撫著她的背,“老婆,你哭出來吧,哭出來心裏就沒那麽痛了。媽媽把你交給我了,你有我……”

媽媽的事情過後,不用每個周末都趕來趕去的秦雨思覺得有點空虛,正想著再報個什麽培訓班學點新技術,卻發現自己懷孕了。從洗手間裏走出來,她把那個有著兩條紅杠的驗孕棒遞到李天啟麵前,李天啟看看驗孕棒,又抬頭看看她,似乎在問:“真的嗎?”她點點頭,就看到那個她叫做老公的男人從沙發上一跳而起,向她衝了過來,滿臉喜色地把她緊緊擁入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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