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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士、漢奸、空戰、百姓:淞滬戰場剪影(摘自《鳶飛戾天:一位國軍少將的抗戰軍旅實錄》)

(2024-05-02 10:01:31) 下一個

按:本文節選自摘自壹嘉新書《鳶飛戾天:一位國軍少將的抗戰軍旅實錄》,原題《在東戰線上》。這是一部罕見的由抗戰軍人親筆撰寫、發自前線的戰地報道集。作者吳鳶,1927年投身北伐,1934年起追隨王耀武將軍,加入後來被稱為"國民革命軍五大主力"之一的第74軍,經曆了從抗戰第一戰(淞滬會戰)到最後一戰(湘西會戰)的全過程,並以長衡戰役、湘西會戰中的優秀表現,獲頒幹城甲種一等獎章、光華甲種一等獎章(後者為獎章中的最高級別)。

戰火紛飛之中,吳鳶將軍(吳鳶抗戰時期的最後軍職是第四方麵軍司令部第一處少將處長)還擔任了範長江創辦的國際新聞社的特約記者,以及《民國日報》、《前線日報》等眾多報刊的特約記者,寫下和發表了眾多戰地報道,為抗戰史留下極為珍貴的第一手資料。

本文原載民國26年(1937年)116日《抗戰》周刊第1卷第9期、

19381月《戰地通訊,在火線上——東南線》,署名戾天

 

到達前線第三天,我們奉到總攻擊的命令,我們一共編了三個支隊,向羅店以北的潘家橋、長橋(滬大公路北段)之敵攻擊。我們三〇六團六連連長程權同誌,他勇敢地向敵衝擊,收複了長橋,另外我們劉營長振武,詹營長文,不幸殉國。

天明了,程連長這一連人在新陣地的工事還沒有完成,這時,敵機不斷轟炸,四麵包圍,我們幾次增援,都受了挫折。黃昏時,派隊再度還襲,裏應外合地粉碎了敵人的重圍!意外地,天明隻有十五人負傷。相反的,倒是我們悵望著飛機的轟炸而幹急。他們告訴我,沿村緣死守,一天到晚敵人衝擊了十幾次,有幾柄刺刀都彎曲了,大家忘記了饑餓與疲乏。可是在晚上繼續攻擊時,這位程權同誌和那一連忠勇的弟兄們,又鼓其餘勇堅決地要求前進,不幸實踐了“死在陣頭上”的諾言,而這晚,經全線總攻的結果,將敵人驅出羅店。

敵人在我們意料中反攻羅店了,街市成了焦土,一切失去憑籍,友軍苦守幾天退出,我們仍然是正麵第一道防線,每晚都派隊出擊,可是給與我們的教訓是“易攻難守”。白天是敵人的世界,而我們卻利用黃昏去報複!每每晚上攻占的村落,白天變成了焦土,工事無法加強。這樣傷亡數字,是隨著時日增加,而敵人的死亡至少要比我們加二倍。

二個星期飛快地過去了,一切都成了習慣,自然,中國民族的天賦才能,是不知亦能行的,經驗優於學理,種種困難在試驗我們,都得到很好的答複,像工事我們已經逐漸加強,一切都合著縱深配備的原則,我們絕不拿人去做無謂的犧牲,但是,使我們感覺困難的,就是偵察敵情機關。同時,自己的企圖,不能秘密,活動的痕跡,時常給敵人的飛機和氣球探得一清二白。

這時,我們正麵的敵人經幾次的換防,現在又是敵人的正規軍了,經我們探明之後,馬上夜襲幾次,“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大家絕不放鬆一步,而他們“皇軍”的技術,隻是那些。我們哪怕是一個新由後方補充來的士兵,也都知道利用低姿態和地形地物,力求接近敵人,這樣獲得了好幾次勝利。

然而,他們也是死不甘心的,當我們出擊以後也“反攻”了。這是戰場上“你不打我,我便打你”的原則。他們也用小部隊三五百人,攻擊我們突出部分的陣地,我們弟兄們照例不打一槍,待他走進陣地鐵絲網時,手榴彈的接近戰,把“皇軍”的膽子都嚇破了!他們假如聰明一點的,一定會想“支那馬鹿真勇敢”絕對不是“軍部”所說的那樣不堪一擊。“痛懲”“屈膝”是絕不可能,至少他們是被出賣了。

一個月又走過了,秋雨的季節又在開始,戰事的重心,已由我們左翼移到右翼,一切都休止狀態中,大家都覺得有點乏味。可是戰爭又開始了,那是雨後初晴,敵軍有二班人在雨中構築交通壕,已離我們不到一百米,並且築了一個據點,晚上,我們使用二排人去包圍。可是,我們偵探班長沈傳發同誌(二十三年代表江西在武漢參加華中運動會得萬米冠軍者)他自告奮勇首先前進,利用運動上的技巧,潛伏地接近敵人掩蔽部,用兩個手榴彈拋進去,這樣一班“皇軍”解決了。等到敵人支援部隊前進的時候,這位勇士已經背了五支步槍安全回到陣地了。——不幸這位勇士,已在十月十九日殉國,真是我們一個損失。

《鳶飛戾天》,吳鳶著,壹嘉2024年1月版,各網絡書店有售。點擊這裏或掃描上圖中二維碼可直達亞馬遜地址。

總之,敵人在全線一次、二次,乃之幾十次的主攻或助攻和四次總攻,都遇到極強韌的抵抗。我們寧肯全團的同殉陣地,決不退卻一步,這種肉彈的精神,至少,驚醒了帝國主義侵略的迷夢。而我們在最近的將來,無疑的要取攻勢了!

兩個月便輕輕地從我們身邊溜走了。這其中我們始終堅守著陣地,看到許多的友軍換防與接防;許多親愛的戰友負傷與殉國。另外,發生的事件也不少,像:漢奸的活躍。輜重、補給地或是炮兵陣地,高級司令部(初到達時)附近,往往會發現怪信號彈,指示敵人明顯的目標,怎樣也捕獲不著;好幾晚,較長一點的電話線都發生故障。有一次,通訊兵查線回來時,押來兩個破壞電線的漢奸,證據是一把尺來長的大剪子,他們都是上海的苦力。問他受誰的驅使,說是姓葉的“頭腦”。這“頭腦”是介於他們與敵人的中間層。代價是每人每天出發時一元,休息五角,為了低微的代價,不惜去做漢奸,真是痛心極了!可是,他們是最小的漢奸,而厲害的是到處都有漢奸,而且並不限於這“苦力”的階層!這真是唯一心腹大患。

另外,我們有一位李排長,他是遼寧新民人,新由中央軍校畢業分發的。一天他在掩蔽部裏打電話,意外的,對方的步哨答起話來。這是聽去生疏而又熟悉的東北口音。他和李排長對話式地談到家鄉了。他告訴我們,他是新民人,那地方離李排長家還不到三十裏。他說:來了好幾天了,今天換防到這兒,隊伍是台灣,朝鮮,東北人混合編成的。日本人隻占三分之一,那是班長以上的軍官和輕重機關槍手。他們這次征來,由九家親友連環擔保不“反水”,他們都是一些有“良心”的,所以步槍都朝天放,末了,他加上一句:“憑良心說,你們受傷的弟兄,是不是機關槍和炮彈破片炸傷的?”在本國領土上,讓自己的同胞在異族的鞭策下來做屠殺自己的工作,還在講“良心”,這是如何難堪的事!同時,這也是中國民族不能犧牲小我利益的毛病,“所以”“隻好”屈服了!然而,責任在我們身上,我們要堅決地抗戰,要將他們從敵人鐵蹄下解放出來。

為了職務的關係,在一個下午,我和幾位同事——曉村,啟勳,耀東他們,到前線視察工事。天是一張陰晦的臉,愁苦的同情?失望的憂慮?我們在縱橫的交通壕裏奔走,水到膝蓋上,誰也不覺得,一些掩蔽部上已長出小小的穀芽和蒜葉了,想到時間是這樣的快,而敵人還在我們的麵前,臉上還是真有點“發熱”!

掩蔽部是一個土堆式的錯綜在大地上,士兵們在裏麵是很安逸地談話或是睡眠!——除開哨兵以外,他們是那麽的幽閑而鎮靜,這便是第一線的士兵生活,可是他們對於敵人和工事,一點也不含糊,他說:“參謀,放心啦!我們絕不會丟人的!”真的,過去雨下好幾天了,裏麵還是幹燥的。

空    戰

這僅有的一天,(九月二日)看到敵我兩軍空戰。事先,由總部電話:“我空軍九架,本日來羅店轟炸敵人。”大家都在企望。那是午後的三時許,敵機三架在嘉定新涇橋間轟炸,突然我們英勇的空軍出現了,馬上將敵機包圍,“我們的飛機來了”這句話在到處聳動著,許多人都站在空地上翹首,忘了危險。幾架飛機高高低低的兜圈子,機關槍的響聲很尖銳的傳播,慢慢地離開我們的視線,突然一架飛機向下傾斜,不多遠便墮地了,其他兩架,加速地往東奔逃,無疑的這是“膏藥”商品,這時大家在歡呼鼓掌!晚上,接到電話,那架敵機毀於南翔廣福間。可惜這兒被敵人占領了製空權,我們的空軍很少活動了。

戰 區 種 種

現在的淞滬戰區曾是國人口中的“天堂,一望無際的江淮平原,金黃的稻穗,栽遍了原野,到處是港汊,沒有水災和旱災。三五百步或幾十步,便有一個村落,而每個村落裏都有茂盛的竹木,小溪像圍帶似的做了天然的防禦,隻要將主要的橋梁破壞了,是無法通過的(水雖不深,因為是泥灰層,不能徒涉,與防禦上不少的便利),在往日,他們過著平安的生活,可是現在的鄉村,在前線上的,完全逃了。我們初到時,還看見三五成群的難民,扶老攜幼地往後方奔逃,一幅悲慘的流亡圖畫擺在我們的麵前,其實整個的國家,都陷入戰爭的恐怖,哪有前後方之分呢?

空洞的房子,印上蜂巢般的彈痕,門板多數搬去做工事了,鄉村是死寂的,沒有人影,野狗瘦餓得看到人來時,再也不會狂吠,曳著無力的尾巴跑走了。而現在敵人為減除我們攻擊起見,將那些殘餘的村落,付之一炬。這一帶的居民,因國難所受損失,確實不小了!最近秋深了,膽大一點的回家尋覓寒衣,用欣慰和咒罵,去答複希望。但,稍為較後方的鎮市,還是有早市,香煙,酒,雞,肉,一切供不應求,價格在飛漲著,然而沒有誰在吝惜金錢!至於鄉村的農人,他們還在收棉花,割晚稻,但是當敵機襲擊的時候,他們又很迅速地匿伏著,戰爭將他們教訓得很聰明了!看到這些勞苦的群眾,再加以組織和訓練,說句時髦話:“有民如此,中國不可亡也”。

至於戰區的黨政機關,像嘉定縣城,到現在還不知道下落!

尾 聲

寫來覺得太長了,似乎還沒有寫到什麽,我能寫些什麽?詳細戰況的報告,早有報紙,我不能做說謊者,欺騙那遙遠的人們,所謂前線,唯一的特征,便是炮火,一小時前還是一所大廈,刹那間便摧毀了。黎明,敵機來請早安,擲下貴重的早點——炸彈。大炮還是不分晝夜狂吼!在黃昏,我們的炮兵也向敵人答禮,校正它今晚的目標(因炮位時時移動,免為敵機察覺)這雷同的音響,已撩不起我們的心弦,變成特殊的音樂了。照明像象五光十色的曉星,在空中搖擺,探照燈像長虹似的噴出毒焰,將戰場附近,點綴著“金吾不夜”。

談到我們所守的陣地,再說一遍。二個月了,不曾退出一寸一尺。屢次的襲擊,俘獲許多的武器,彈藥和文件。師長王耀武的照片,在上海申新各大報上披露著。許多戰地記者在揄揚著我們,長官在嘉獎我們,可是我們絕不驕矜,也不墮落,因為目前的勝利,並不能使我們滿足!況且,敵人還在繼續增加,有全線均用毒氣(現在已在好幾個陣地使用過了)的企圖,反正帝國主義國家的軍閥,是慘無人道,什麽都可以做得出的,好在我們誓將我們的鮮血,去建築一道新的戰壕,一切毫無顧忌的。可是,我們卻需要後方同胞永遠的鎮靜和熱情。

廿六,十,廿(1937年10月20日)於羅店附近陣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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