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奇程

修辭立其誠 辭達而已矣 行其所當行 止於不可不
人世很耐想 白說也得說 我思故我在 枝繁月正圓
正文

對廣義文化與政治文化的思索之一

(2021-05-12 12:21:36) 下一個

王小波《小說的藝術》:『現在有種論點,認為當代文學的主要成就是雜文,這或者是事實,但我對此感到悲哀。我自己讀雜文,有時還寫點雜文。照我看,雜文無非是講理,你看到理在哪裏,徑直一講就可。當然,把道理講得透徹,講得漂亮,讀起來也有種暢快淋漓的快感,但畢竟和讀小說是兩道勁兒。寫小說則需要深得虛構之美,也需要些無中生有的才能。我更希望能把這件事做好。所以,我雖能把理講好,但不覺得這是長處,甚至覺得這是一種劣根性,需要加以克服。誠然,作為一個人,要負道義的責任,憋不住就得說,這就是我寫雜文的動機。所以也隻能適當克服,還不能完全克服。』

如此而言,辯理而欲取勝,也宜時時檢點克製,提醒自己,要做的事是把理舉起(發揚人的理性),不是借理之力讓自己飄起(抑止人的劣根性)。

仍按王小波說法,辯理中本當隻有直路,沒有曲徑,所謂“你看到理在哪裏,徑直一講就可。” 然而世事常有看似可怪者,有時某種“直路”竟爾是泥途絕境,初看如簡單無誤大可試行,走進去會發覺:這樣一走,原來的目標沒了!

這種“直路”名叫“取消問題”,屬於邏輯分析中所說的“偷換概念”或“偷換論題”之誤。稱其為失誤,而不說是花樣或手腕,是因為很多時候這種“直路”的主張者不察,出乎至誠而蠻以為自己找到了得魚之筌。要知道邏輯錯誤原本無關乎道義。

這方麵的具體實例有如對“中國人如何走向現代發展”的問題答曰“改變人種”。眾所周知,已故劉曉波博士在“六四”後不久這樣說過,要解決中國(走向現代化)的問題,辦法是“三百年殖民地”,因為“有時候真覺得是人種問題”雲。筆者以為,揆諸劉曉波一生涉及中國政治的行跡,斯時斯言應屬一時憤激。作為中國人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以所有各方麵資格條件衡量,隻要世界上還有諾貝爾和平獎,劉曉波受之便無愧。

包括劉曉波本人在內,誰人都能明白,使中國人不再是中國人,抽象設想,或許能使現在中國這片領土“融入”世界,但這不會是中國立於現代世界民族之林的光明之道。重複言之,那種“三百年”的“改變”是取消眼前的問題而不是解決它。與“改變人種”之議屬類相近,徹底改掉中國人所以異於非中國人的文字文化的主張——每每在華人文章中似頗張幟奪目——追根究底,也無非轉著圈要取消“中國如何進步到現代政治文化”的問題。

筆者服膺學者秦暉的提法,謂“文化無優劣,製度有高下”(按:前者即廣義文化,後者即政治文化)。我並且認為,對此提法的理解可歸義於前輩陳樂民先生的主張。陳先生於歐西文化涉獵廣闊,後半生完全致力於對中外文化的比較研究,凡著作演說交流討論,所思所見皆非泛泛。而他在業餘頗以中國書畫自娛,浸潤愛好亦有心得。他不遺餘力,一直對當局和社會疾呼,中國之落後在自己的政治文化——即秦暉所說之製度;中國如要“自然生長”進入(而不甘願被打進或者扯進)現代,終須自覺地改變自己的政治文化。

其實,對這個“不拋棄一切舊有文化能否改掉政治文化的問題”,肯定的答複並不純從推論而來,世界上早已有鮮活實例證明。無論是否喜歡日本人和日本文化,您是不是能看見:日本在政治製度全盤西化的同時,何曾有一日拋棄自己所以異於其他民族的文化? 誰又能說日本人已經西化到不成其為日本人了呢? 固然,您可以說日本人有徹底戰敗全國被美國軍管的七年,比之“三百年殖民地”更加可遇而不可求呀。好吧,那麽台灣呢? ……這其中顯然有一個對更合乎普遍人性的先進政治文化“肯不肯學”的問題在,用“能不能學”來推托搪塞隻是自欺罷了。

對改變(改革,改造)自己的政治文化這件事,要是偏偏不能主動地拿來采納,就得要人牽要人管,或者說那得等到文和種都改換了,那就等著吧。畢竟,依純理論,誰也證明不了太陽今後不會打西邊出來。

(2017年12月之思)

[ 打印 ]
閱讀 ()評論 (4)
評論
趙登禹路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飛來寺' 的評論 :

日本人向外學習改變自己的是政治文化。至於一般文化,他們保留的本民族舊物比哪個民族都不少。
趙登禹路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井觀天' 的評論 :

貴評論中的“文化”,聚焦到政治文化便中肯。若將一個民族的一般文化作改變的目標,怕是累死也無功。
飛來寺 回複 悄悄話 那麽,看來日本就是廣義文化改造了政治文化,中國現正在走相反的路。
井觀天 回複 悄悄話 製度不是萬能的,文化不行是絕對不行的。
美國的製度好,為什麽有的族裔學習差,犯罪率高?
製度不好但文化能補,文化有缺陷,最好的製度也沒轍。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