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周去聖地亞哥遊玩,很高興與三十年未見的老同學莎拉重逢。莎拉是我四十多年前讀碩士時認識的。她跟我同係,但專業不同,我的專業是沒有多少技術含量的“國際政策研究”,她則主攻“公共行政”。八十年代初,中國年輕人追求的是詩和遠方,凡是帶有“國際”二字的專業頗受青睞。我也被這個專業的名稱所打動,根本不知道學了泛泛的國際研究專業,能從事什麽工作。而莎拉則不一樣,來上學時已經有了幾年工作經驗,清楚自己要什麽。她希望去政府或非盈利組織工作,故而選了“公共行政”。那個專業要學會計、統計、人力資源之類的課程。
莎拉身材苗條,一頭濃密的淺褐色披肩發,臉上總掛著友好的微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校園裏,有個喜歡開玩笑的美國小帥哥跟我是同一專業的,我倆在打諢說笑,莎拉正好經過,小帥哥叫住了她。他倆都在修西班牙語課,把她拉進了我們的談笑。他倆有點兒輕微的“化學反應”,你一言我一語,交談甚歡。
後來在上學和放學的路上常遇到莎拉,原來她住在離我兩條街的公寓裏。每次見麵,她總是笑容滿麵,熱情跟我打招呼。跟莎拉挺有緣的,三觀接近,一拍即合,漸漸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莎拉跟一般的窮學生不同,開著一輛新車,我當時對車子的牌子型號價格一概不知,到了周末,莎拉會開車來接我去附近逛逛。
那時住在我隔壁樓裏有個美國男同學克裏斯,他用100美元買了輛破舊的大車,到了周末常在車道上搗鼓他的舊車。他挺有本事的,搗鼓之後,車又能開了,但是開不多久,又需要搗鼓了。他跟我同修好幾門課,因為是鄰居,我們時而會一起做作業,邊做作業邊分享一下學校的八卦。克裏斯的公寓破破爛爛,家具都是馬路上撿回來的,地毯肮髒不堪,汙跡斑斑。不過那時候無所謂,常常坐在地毯上聊天。
有一天,克裏斯問我,常來找我的莎拉是什麽情況?看著像富家小姐。我當時對美國的貧富標誌感覺遲鈍,當然我知道,莎拉的公寓比克裏斯的好多了,裏邊整整齊齊,有像樣的家具,還有圖片、常青植物、小玩偶等,給人溫馨舒適的感覺,全然不像克裏斯的家,到處寫滿了“混日子”。我問克裏斯,怎麽看出來莎拉是富家小姐?他說她開的是新寶馬。實在說,我當時根本不曉得寶馬寶牛的。後來得知,莎拉的父親在南加州行醫,車是父親送的禮物。她家三個孩子,父親很公平,一個孩子一輛寶馬。
碩士畢業後,我去另一所大學讀博士,莎拉則在郡政府的人力資源部門找到了一份工作,應該說是專業對口,很為她高興。然而,她隻在郡政府幹了一年就離開了,嫌政府工作缺乏挑戰性。
莎拉後來去了聖地亞哥,在一家世界500強公司的人力資源部工作,最後成為該部門的主管。由於她越來越忙,我也忙著讀博打工,我倆的聯係最後濃縮成一年一張聖誕卡。
等我倆都安定下來,已經三十多歲了。她比我小三歲,結婚也比我晚。我被邀請去她的老家聖特芭芭拉參加婚禮,她先生波比是一家電腦公司的經理,男女雙方才貌雙全,且都是事業型的,非常般配。
九十年代初,去聖地亞哥開過兩次學術年會,由於莎拉抽不出時間,第一次隻在電話裏聊了幾句。第二次,距離現在約有三十年了,我倆去飯店共進午餐。莎拉抱怨說,工作壓力太大了,千頭萬緒,忙得不可開交。此外,公司的一些產品在美墨邊境的墨西哥城鎮生產,有時需要過境去分公司,披星戴月,當天來回。有一次,她的車在墨西哥被盜了,費盡周折,才由同事特意開車送她回來。那次見麵也是急急匆匆,有太多的公務等著莎拉處理。
莎拉的婚後生活安寧,夫妻倆很恩愛。不足的是兩人都早出晚歸,周末還常常去加班,在一起的時間不多。為此,夫婦倆特地做出決定,無論如何一周要有三天共進晚餐。那三天,他倆常在晚上七八點“提早”下班回家,到家筋疲力盡,家裏冷灶清鍋,冰箱裏空空如也,不是因為金錢貧困,而是因為時間貧困,忙得沒工夫為自己做飯。回家後,也不能脫去上班裝,換上拖鞋,因為需要穿戴得像模像樣去餐館用晚餐。
九十年代末的一個聖誕節,莎拉寄來了聖誕卡,告訴我她辭職了。原因很簡單,她都四十多歲了,整天工作,至今還不會做飯。一個人如果隻是工作,工作,工作,人生就不完整了,缺了一隻角。因此,她決定放棄工作,讓自己鬆懈下來,專心致誌學習做家務,體驗一下另一種生活。
那時我還處在積極向上的奮鬥期,很佩服莎拉如此拿得起,放得下。當然,也因為有波比做堅強後盾。波比那時成了電腦公司的高管,收入頗豐,足以維持兩人的生活。而且他是真心實意支持妻子辭職,去體驗人生的方方麵麵。於是,莎拉成了家庭主婦,辭退了園丁和保潔阿姨,開始專心致誌學習做飯,自己動手打理院子,清掃房屋。
如此這般過了幾個月,莎拉覺得生活過於單調,便又開始去修藝術史的課,還得到了古董鑒定的畢業證書。但是,她並未去古董行工作,而成了聖地亞哥藝術博物館的半時講解員。莎拉的日子過得很充實,工作讓她一直在研究藝術史。家裏也安排得井井有條,波比下班後,不再需要穿得整整齊齊去餐廳吃飯了,莎拉準備好了富有營養的美餐,等他回家。
大約是莎拉悠閑健康的生活方式感染了波比,十多年前,他也辭去了公司高管的職位,套現了公司股票,七位數的所得放入了投資項目。
跟莎拉不同,波比尚未退職,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了——他決定去高中當老師,教授自然科學。波比是因為看到美國學生普遍不喜歡數學,決定深入中學第一線,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能否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幫助到下一代。之後的十幾年,波比跟在公司上班時差不多,周末要備課,還兼任了中學足球隊的教練,照樣忙得不可開交。重要的是,波比內心感到特別充足,他喜歡教書,可以看到年輕人“天天向上”,自己的努力似乎更有意義。
現在,兩人都退休了,在聖地亞哥動物園野生動物聯盟會做義工。莎拉非常享受做義工的經曆,除了有為社會做好事的滿足感和人生的意義感,她還能不時學到新知識。比如,安排她去講解“爬行動物”,她需要了解各種各樣的鱷魚、蛇、蜥蜴、烏龜的產地、原生生態環境、生活習性等各方麵的信息。
這次見到莎拉,她依舊充滿活力,身材纖瘦,行動敏捷,一頭濃密的淺褐色披肩發,笑容滿麵。當我把莎拉的照片給朋友看,大家都說,生活對莎拉很仁慈,因為她的麵容毫無飽經風霜、苦大仇深的痕跡。她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富有感染力,傳播著來自內心的快樂和安寧。
海風姐的文總是很有深度。祝龍年吉祥!
謝謝分享好故事。“她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富有感染力,傳播著來自內心的快樂和安寧。”
人生醉後都要回歸平淡簡單自然。祈望祥龍呈瑞,新年蒙福,將來擁有屬於我們自己的歲月靜好,平淡簡單自然,臉上洋溢投射和傳播由內向外的平安喜樂笑容,做個更完善的清心有福之人,益人益己,康樂年年,歲歲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