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那天,一個公眾號發了一篇有關老上海的文章。作者曾經居住在楊樹浦一條四通八達的大弄堂“華忻坊”裏,最近,這條弄堂被拆了,因為要興建“北外灘”。
作者懷著戀戀不舍之情,訪問了斷壁殘垣和高低不平的拆遷現場,找到了自己家的老宅,還有一所深深吸引過他的小學舊址。
這所小學是我父親1942年辦的。那時候,太平洋戰爭爆發,日寇占領了上海的租界。此前,雖然上海淪陷了,但是租界還在,成了“孤島”,在孤島上,相對自由一些。當時美國基督教女青年會和南浸信會之下的滬東公社,在上海開辦了七所女工夜校,幫助女工識字明理,希冀以此讓女工掌握更多的職業技能,提高她們的經濟和社會地位。
日寇占領了租界之後,女青年會遷往內地,上海的女工夜校全部停辦。那時候,我父親在滬東公社工作,受地下黨的委托,以他個人的名義在楊樹浦辦了兩所工人夜校。
楊樹浦當時是上海的工業重地,有許多棉紡廠、機器廠、肥皂廠等,發電廠和煤氣廠也在那裏。為了解決夜校的場所和經費,父親開辦了一所小學,學費的收入可以貼補辦夜校的費用。
父親的這段曆史,我在上海檔案館的刊物和網站上看到過。因為是“正史”,用的是正規的官方語言,三言兩語,缺乏細節。父親當時究竟是什麽樣的,我一無所知,完全靠想象。而前兩天看到的文章是私人回憶,讀起來就親切了許多。
作者的祖母是虔誠的基督徒,祖父去世後,她離鄉背井從寧波老家來到上海,在一個同鄉家幫傭。後來作者全家在上海站穩了腳跟,搬進了這條楊樹浦的大弄堂。他祖母經常參加滬東教會的活動,經教友介紹,進了我父親辦的小學當校工。
以下,我引用作者對我父親的描寫。
“校長是一位三十來歲的男教師。他戴近視眼鏡,穿簡便洋裝,中等個子,額頭略高,與人交談輕聲細語,和顏悅色。他總是全神貫注地傾聽你的敘述,偶爾用手托一托鏡架,微微地點著頭,儀態慈祥而懇切,給人以溫暖的感覺。”
讀到這裏,我也有溫暖的感覺,彷佛又見到了父親。我父親也是寧波人,十二三歲就來上海做學徒,工餘去速成學校念完了初中,後來成為女工夜校的老師。抗戰爆發之後,父親跟一些熱心的年輕人一道,在滬東公社救助難民。
作者接著寫道,他祖母勤快能幹,進學校後裏裏外外幹得十分利索,敲鍾看門,油印裝訂,打掃衛生,買菜做飯(為學校的老師做午飯)。由於她任勞任怨,早來晚歸,以校為家,我父親很賞識感謝她。父親得知她家貧寒,破格免費收她的大孫子(作者的大哥)來校讀書,讀了整整四年。因家境不好,作者的大哥最終不得不綴學去工廠做工。
作者的大哥在校期間,除了免學費,父親還為他免費提供課本文具。每逢春遊,免交“遠足費”,可以跟其他同學一樣領到餅幹、蛋糕、糖果。
作者說:“校長如此關心我們,祖母感激涕零,經常在家裏念叨他的恩澤,要我們感恩勿忘。”
作者的祖母已經去世七十多年了,作者也進入了了老年,但是依舊記得祖母的話,動筆寫下了這段經曆。
這段往事不僅讓我瞥到了年輕時的父親,更令我為老一輩人的赤忱真心而感動。
忠孝仁義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也是中國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可惜如此美德,在革命中再三受到批判,被說成是封建主義的殘餘,抹殺了階級界限。幸好在我們民族的文化曆史長河中,革命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段。雖然有時候我看到的是曆史文化的斷流,但是融化在中國人血液中的文化傳統,會通過各種渠道保留一點下來。天時地利人和之時,又得到弘揚傳承。
12月28日是父親的忌日。為此,我寫了一篇長文。當我的稿子還沉睡在編輯的電腦裏,不意讀到了這篇回憶老弄堂的文章。那些人,那些事,帶來的是無盡的思念和感懷。
海風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和所有的朋友們一起點讚,了不起的父親,寶貴的文字奇遇,聖誕最美好的禮物!
同時也讓我感慨:現在私人還能辦學校嗎?
祝海風新年快樂!
再過幾個小時就要跨年了,祝海風姐闔家新年快樂!
祝新年快樂!:))
祝新年快樂!
傳統美德裏說的兼濟天下,就是像您父親這樣的義行和善舉啊,大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