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李玫瑰（5）

富態女人穿著十分講究。進來後便軟語溫聲地勸李玫瑰跟她回去，我們才知道這是李玫瑰的婆婆。這女人還言明那件事他們就不追究了，當沒發生過。李玫瑰的媽也在一旁勸。

我和我媽不好在一旁聽著她們的家事，悄然退了出來。

“她會跟著回去吧？”

我媽默了默，道：“會。已經嫁了人，又有了身孕，哪兒能不回去。”

我們安靜地坐在另一間屋子裏，等著隔壁的動靜。

又過了好一會兒，李玫瑰婆婆出來了，她自顧自一言不發麵色陰沉地往外走，李玫瑰的媽媽緊隨其後，似是想要挽留，見了我們勉強擠出個笑臉，拜托我媽勸勸李玫瑰，又看了我一眼，什麽也沒說追著李玫瑰的婆婆走了。我和我媽回屋麵對李玫瑰，本以為她會是一副頹敗的樣子，沒想到一見到我們她先笑了。

那天直到傍晚李玫瑰家人也沒來叫她回去，她在我家吃了晚飯，然後把我拉到一旁。

眼前的李玫瑰讓我感到迷惑。看上去她的心情並沒受到與婆家矛盾的影響，還是我熟悉的李玫瑰，沉浸在詩詞中的李玫瑰。那種多年前的迷醉表情又出現在她臉上。她談興很濃，很快我便明白了她何以不將與婆家的矛盾放在心上，何以還能笑得出來了。原來她的心被另一個男人充滿了。她給我講了那個讓她心動不已的男人。“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這才是我要的生活呀，你看，”她說著從衣兜裏拿出幾頁紙，紙邊已有磨損，“這是他給我寫的詩，頗有徐誌摩之風，我……”她說讓我看，卻又不大情願給我，雙頰浮上紅暈。我明白那幾首詩肯定是情詩，也不好意思看。“哎，你有男朋友了嗎？”她轉移了話題。我搖搖頭，中學生怎麽敢有男朋友呢，老師發現了那是捅破天的事。“對了，你高考誌願填了嗎？有沒有填報中文專業？”我又搖搖頭。“為什麽不選？”“學了沒用。”我實話實說，心思還沉浸在她令人不安的婚外戀中。她臉上很明顯是失望的表情，緊閉了嘴巴。我知道這一刻我在她眼裏成了俗不可耐的人。靜默片刻，李玫瑰重新開口仍是繼續前麵的話題。原來這個令她動情的男人是和她同校任教的一位語文老師，被李玫瑰帶著最美好的感情形容出的男子，氣度瀟灑，才華橫溢，溫柔多情……

“那你丈夫……”

“他們家就是騙婚！”李玫瑰一臉義憤。

她婆家很有錢，也隻有李玫瑰丈夫這麽一個兒子。起初媒人向李玫瑰介紹的時候說他老實憨厚，因為是獨子家中格外寵愛，平素嬌生慣養，需要人照顧的地方比較多，不過也不會事事要李玫瑰做，家裏是有保姆的。李玫瑰見了人，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個子不矮，長相也算周正，不怎麽講話，一副靦腆拘謹的樣子。李玫瑰的頭腦中被老實憨厚這四個字先入為主，沒做多想，聽媒人的意思他應該也沒什麽學曆，這她不太在乎，他家裏有錢，那麽她可以把想看的書都買回來，給自己布置一間書房也是沒問題的。婚事就這麽定下來了。婆家急著結婚，給李玫瑰家送了不少彩禮，兩家家長將婚期定在了三個月以後。

結婚後李玫瑰才發現自己到底嫁了怎樣一位丈夫。他哪裏是媒人之前說的靦腆不愛講話，根本是智力有問題！李玫瑰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最終會嫁給一個智力有缺陷的人。倒不是十分癡傻，還是能做簡單的事情，能與人有簡單的交流。李玫瑰難以忍受，仿佛那些詩詞歌賦，那些風花雪月，那些深植於骨髓裏的浪漫憧憬成了對她最無情的嘲笑，她羞惱、悔恨、不甘心，想擺脫這份婚姻，可婆家不許。婆家富有，也便有些勢力，李玫瑰的抗爭就顯得微不足道。那段日子她無時無刻不在煎熬著，如困獸一般，越是掙紮牢籠束縛得越緊，她的精神幾近崩潰，她開始大手大腳地花錢，婚姻生活無法讓她滿足，她便在物質上滿足自己。她有一間比臥室還大的書房，滿滿當當擺滿了書。每天下班回來就待在書房裏，這裏才有她想要的生活。然而這種安慰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走出書房，她仍然要麵對不堪的生活——智力低下的丈夫，精心算計著賺錢的公婆……她開始變得索要無度，脾氣暴戾，希望惹惱婆家，以此能結束這段婚姻。可婆家並不計較這些，任由她怎麽鬧，任由她花錢，唯一的要求就是給他們家生個兒子，如果生了兒子她還想離婚便依她，留下孩子，她走。

李玫瑰幾經反抗未果，本已心死，隻盼著自己能盡快生個孩子換來自由。在一片無望中那個詩情畫意的男老師出現了。李玫瑰至此才明白她犯了怎樣的錯誤。錢不能帶來所有，生活中能夠有一個心意相通的人有多重要。好在，他出現了。她的心蕩漾開來，每日如沐春風，雀躍著想要歌唱。她開始護膚，打扮。婚後的李玫瑰身材妖嬈許多。每天上班之前，對鏡裝扮，一層層脂粉勻開，心情有欣喜，有羞怯，仿佛那個人就在身邊，“妝罷低聲問夫婿”，渴望著畫眉之趣。

“我那時候想過給你寫信，可你又懂什麽呢，你還小呢。沒有人聽我說話，沒有人理解我的不甘心，這根本不是我要的生活。每次看到別人看我的眼神時我就想發火，我要讓別人羨慕，才不是同情憐憫。”

“那你現在怎麽辦？你會離婚嗎？”

“我們倆現在都不自由，都被各自不幸的婚姻束縛著。不過，很快這種日子就結束了。”

李玫瑰找到知音後時常晚歸，對婆婆家隻稱工作忙，婆婆倒也沒說什麽，隻是一見李玫瑰回來便讓兒子把她拉進臥室並鎖上門。李玫瑰的丈夫雖然智力欠缺，但力氣不小，有時候李玫瑰本已經躲進了書房也會被他抱進臥室。

我不由自主瞟了一眼她的肚子。李玫瑰一笑，“等我生完了就自由了，那時候他也離了婚，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我很想問問她真的舍得自己生的孩子嗎，又怕這個問題惹她傷心。不知怎的，我總隱隱有一種預感，事情不會像她想的那樣順利，但看她一臉雲淡風輕便不忍掃她的興。

正值暑假裏，李玫瑰不顧婆家的不滿心安理得地住在娘家，終日心情愉快地期待著生完孩子後便可以過上“賭書消得潑茶香”琴瑟和鳴的美好生活。越是這樣我心中不好的預感越強烈。

果然沒過幾天，李玫瑰婆婆又來了。不僅來了，還在村裏引起了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