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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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 第7章 圓輪(上)

(2020-08-07 08:33:48) 下一個

 

距離上次去元識天過了一個月,這天是中原地區的中秋節。喇嘛們管之叫圓輪節,有功德圓滿之義。一小部分僧人要當值,應付前來上香的信眾。其餘的則自由休假。這之前魅羽已經和大師姐通了兩回信,約好早上在布巴城裏一間客棧集合。

魅羽上次去元識天,雖未殺了勒禦,不過好歹是找著了。而且看絢兒對他的態度,知道此人的修為可能不低。自己當時若非出其不意,未必製得住他。所以早在半月前她就和大師姐通信,約好今天見麵。

當然魅羽也存了點私心。雖說這次主要是幫大師姐的忙,但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話,保不準那些人又會來騷擾陌岩。

一路穿過晨霧漸漸散去、平民和僧侶不斷增多的石磚街道,遠在天際直插雲霄的雲冉峰隨著她倆的走動緩緩現出了全貌。魅羽不禁想象著五個月後,那朵曼珠沙華在山頂盛開的景象。到時候真的會有萬丈霞光直衝雲霄嗎?

來到客房門口,敲了敲門。戴著蓑笠和麵紗,一身青衣的大師姐即刻便出現在門口。大師姐這身裝扮倒不是為了掩人耳目,實在是她原先每次以真麵目來人間,都會引起路人圍觀、交通停滯、兩三天之內多個家裏的夫妻吵架。有次碰到一個飄洋過海來的異國人,一見大師姐便忍不住大叫:“海倫!海倫!”也不知道是個什麽由頭。

從那之後再不敢以真麵目示人了。

魅羽走進客房,一眼便先看到坐在床邊的六師妹蘭馨。一身鵝黃色的羅衫,頭上梳的是從中原剛流傳過來的婉媛髻。同大師姐的超凡脫俗比起來,蘭馨是另一種美。大師姐的美是不可褻瀆不可觸摸的,而蘭馨則是一讓人看到就會油然升起一種保護欲。她的小嘴隻要噘一噘,眼睫毛顫兩顫,疼她的人就會疼到心裏去。

隻不過如果哪個男人要是真的認定了她需要自己的保護,那就是傻瓜了。

“蘭馨——”魅羽瞪著自己那雙賊亮的小眼睛尖叫道,直直地撲過去仿佛要殺死對方。然而到得跟前,卻是兩腿一軟跪了下去。

“我的觀世音菩薩蘭兒師妹啊!你快快給我解了這身討厭的肥肉吧,我快受不了了,嗚嗚嗚……”她趴在蘭馨腿上佯哭起來。

幾個師姐妹雖是女鬼,卻不能自由變身。許是兮遠怕她們變來變去惹事,隻把變身術傳給了蘭馨一人。

蘭馨麵無表情地從懷裏掏出一麵小圓鏡,開始檢查自己臉上的妝容。“怎麽,不再舍不得你那串瑪瑙手鏈了?”

“我那串,不不,是師妹你那串手鏈,”魅羽討好地用棒槌一樣的雙手給蘭馨捶著腿,“既然都是你的了,你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要是哪天看不順眼了,我再去給你買串更喜歡的。”

蘭馨的臉上總算浮起了笑意。“小妮子,你也有今天。”

一邊說著,一邊在魅羽身上臉上這裏摸摸那裏捏捏。“呦,這才兩個月不見,好像變結實了呢。我倒是可以暫時給你回複本身,不過你一個女兒家穿著這麽一身肥大的喇嘛服,不怕給人笑嗎?”

魅羽剛剛喜笑顏開的臉又黯下去了。

“這裏。”大師姐扔了一個包袱過來。魅羽打開一看,是自己原先穿的衣服,一躍從地上蹦了起來。

“還有啊,你讓我們給你帶把短劍過來,”大師姐說著,遞過來一把短劍。“為什麽不用自己的兵器?”

“不想被認出來,”魅羽含糊說道。

陌岩知道肥果是使鞭的,自己若是回複了女身後使鞭被他看見,他那麽細心的一個人,恐怕會產生懷疑。

******

折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回複到原先的自己了。話說她們七個姐妹,魅羽最喜穿紅色,蘭馨是黃色,大師姐是青色,其餘幾個也有不同的顏色。

有次她們自己打趣道:“紅橙黃綠青藍紫,莫非咱們是七仙女?”魅羽記得大師姐當時的臉色很不好看。

此刻魅羽一身桃紅色,配以散著珠光的衣領,裙擺罩著薄紗,纖纖細腰被繡滿芍藥花的寬帶束得緊緊的。她不停地在屋裏走來走去,搖來晃去,搔首弄姿,把兩個姐妹搞的煩擾不堪。

“唉唉,好歹你們可憐可憐我嘛,明天又得變回那副討厭的模樣了。”

扭扭腰身,再回眸一笑,天下還有誰能抗拒得了她?若說單個五官,魅羽並沒有特別出色的地方。然而組合起來,卻是妖嬈嫵媚不可方物。隨便一眼,便讓人夜不能寐樂不思蜀……

正得意的想著,忽然記起了陌岩,讓她變得有些不確定起來,笑容凝在了臉上。陌岩這人雖說十分溫和,但好似從來都不跟著別人的節奏走一樣。他對外型醜陋的肥果很好,但倘若把肥果換成目前的樣子是否會更好?還真不一定。

“都過來說正事吧,”大師姐坐在桌旁說道,隨手把鬥笠和麵紗取了下來。一頭微卷的長發好似在微風中緩緩起舞——魅羽知道那是因為大師姐的絕學武功:無風自動。一對如海一般縹緲變幻的眼睛。喜怒哀樂均能讓人忘情的嘴唇。每到這時候,倘若旁邊站著男人,魅羽便會緊緊盯著那人看好戲。一般都是是五雷轟頂一樣倒退幾步,然後目光呆滯,口裏生出含糊不清的聲音與泡沫,半晌回不過神來。

不過大師姐這麽一說,魅羽總算記起這次出行的目的。連忙和蘭馨一起在桌旁坐下,給二人倒好茶。

大師姐的整個計劃是這樣的:讓魅羽——在計劃中是肥果法師——一早便下山去,結果中途被人“綁架”了。為了逼真,魅羽剛剛在下山時故意遺漏了一些自己的東西,散落在路上。

午後時分,則會有一封信送至勘布院,告訴陌岩肥果被人綁走了,想救他必須拿枯玉禪在天黑後到指定的地方前來交換。由於上次是赫嘉被綁架了,這次換成肥果被綁,也算可信吧。

與此同時,她們再故意泄露消息給常樹所在的瑟塔寺,說陌岩帶著枯玉禪出寺了。這裏魅羽是有疑問的,萬一陌岩不肯出來救肥果,或者來了卻沒有真的帶著寶物,如何?答:不肯出來,行動就隻能作罷了。而隻要出來,是否真的帶著枯玉禪倒無所謂,隻要能把勒禦等人引出來就行。

因為常樹一旦知道了此事,為避嫌肯定不會派自己的人來奪寶。否則來人一旦被捉,就會拔出蘿卜帶出泥。剛好今晚是月圓之夜,常樹多半會將此事通知給元識天的人。如果勒禦長老直接來了最好,要是來的是其他人,以三姐妹的修為,擒住一兩個應該不成問題。再讓其餘的人捎話給勒禦即可。

應該說,這個計劃可能泡湯的地方太多,例如常樹可能來不及通知元識天的人。不過即使不成,對三人也不會有何損失。

“老七已經在目標處埋伏好了。”大師姐依次望著另外二人。“還有什麽疑問嗎?”

魅羽遲疑著。“師姐,你到底、為何非要殺那個人?”

蘭馨也疑惑不解地望著大師姐,後者那縹緲如東海的眼睛裏驟然掀起一陣風暴。

“我遲早會告訴你們,”大師姐長籲了口氣,風暴散去了。“但不是今天。”

******

商量妥當之後,三人步行來到城裏的集市。節日的集市比往常要熱鬧很多,走路都有點困難。各式點心,麵食,烤肉……三個女人都喜歡吃,基本上逢攤必停。

尤其是魅羽,在寺裏吃的都是齋飯,沒有肉也沒有甜點,現在終於開葷了,那還不大吃特吃?至於小飾物和胭脂水粉就更感興趣了,隻不過考慮到接下來要去綁架和殺人,隻得忍下了沒買。

大師姐照例帶著蓑笠和麵紗,但即使這樣,魅羽和蘭馨也夠時不時引起一些路人駐足和指指點點的了。若不是因為三人身上都佩戴著兵器,可能早就把她們圍觀了。

出了集市,已是未時。三人已經不餓了,耗時間還是找了家酒樓進去歇息。為了不引人注目,三人在二樓要了個包間。在走去包間的路上,魅羽從另一個大包間微開的門裏瞥見裏麵坐著一屋子男人,當中有好幾個是喇嘛。雖然沒看仔細,但顯然不是龍螈寺的,而且她似乎聽到有人提起陌岩的名字。

三姐妹坐下,隨便要了一些酒水和清淡的小菜。待小二離開後,魅羽壓低嗓音對另二人說:“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得去隔壁探探情況。”

蘭馨饒有興趣地湊過來,嘟著臉蛋,大大的眼睫毛忽閃著。“好玩兒嗎?好玩兒我也去。”

魅羽把剛剛看到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你說,我們該怎麽下手?”

蘭馨翻了個白眼。“咱們是女人,而且是長得很不普通的女人。想要接近年輕沒成家的男人,有啥困難的嗎?”

“可他們是——”

“喇嘛就不是男人了?”蘭馨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示意魅羽跟著她出去。

“你倆快去快回,別給我節外生枝,”在鬥笠遮擋下緩緩飲著茶的大師姐在背後叮囑道。

魅羽走到剛剛經過的那個包廂前站定,低頭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一身鵝黃的蘭馨則俏皮靈動地幾步衝上前,一把推開門,探頭進去瞪著大眼睛左看右看,然後長歎了一口氣,又退了出來。

“唉!這下沒轍了,”蘭馨故意大聲說道,好讓裏麵的人都聽見。

“為什麽?”魅羽假裝疑惑地問。

“有高僧在裏麵,我、我不敢開口。”

“那可怎麽辦?”魅羽的聲音開始帶著哭腔。

二人轉過身去,貌似無助地走開。背後的門卻開了,一個僧人問她們:“女施主,你們有什麽事嗎?”

魅羽和蘭馨對望了一眼。蘭馨說:“我們、我們姐妹是外地來這兒趕集的。剛剛進來打算吃飯,誰知道入座後才發現荷包在集市上被人偷走了。”

“呃,這個……”僧人回頭向屋裏看了看。“我請示下師父,看有沒有多餘的飯菜分給你們點。”

話音剛落,僧人背後出現了一個身著華服,雙目炯炯,留著絡腮胡子的青年。看那派頭和神情,像是個王孫公子。“還用請示什麽?我說可以進來就進來。裏麵那麽多的菜,再來十個小娘也管飽。”

魅羽和蘭馨拚命搖頭。“我們進去不好。這樣吧,公子你能借點錢給我們嗎?”

“借?”那人哈哈大笑起來。“你們是外地來的,這錢借出去還怎麽還?你們隻需陪本王子喝兩杯。放心,有高僧在內,沒人會把你們怎麽樣。待會兒走的時候,連回去的車錢也一並送給你們。”

魅羽依舊把頭搖得像波浪鼓,而蘭馨則咬了咬牙,拉著她往裏走。進屋之後,魅羽見屋裏擺著三個圓桌,每桌坐著五六個人。請他們進來的青年在上首的那桌坐下,他的一邊坐著一個比他還年輕的喇嘛,看神色和氣質應該是所有喇嘛的頭兒。另一邊兒本來坐著華服青年的下屬,其中兩個見狀立刻站起身騰出座位,到另外兩桌坐下了。

魅羽一邊拘謹地坐到華服青年身邊,一邊飛快地尋思:德醴王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年長的兩個王子早就成家並子嗣成群了。此人若真是王子,應該就是三王子索吉讚穀·沁巒了。

至於那個年輕的喇嘛,很有可能是珈寶上師的徒弟、現任印光寺勘布的梓溪。魅羽在荷陽節那次宴會上,曾在樓上遠遠見過梓溪,年齡和身材都吻合。隻是當時沒看清相貌,此刻倒也不敢十分確定。應該說是中上的長相,膚白臉小,眼睛不大但很明亮。嘴唇像女人,粉薄,秀氣。神情卻嚴肅得很。

沁巒為魅羽二人斟滿酒,二人淺淺地抿了一口,就開始吃菜。魅羽實在是很飽,但還是得裝作有些餓的樣子。這時她還注意到,桌上都是素菜,僧人們麵前都沒有酒杯,隻有茶杯,而且自始至終也沒人向她二人望過來。

“今日本王子真是幸運!” 沁巒豪爽地說道。“之前和諸位高僧大德一起,隻能一個人喝悶酒,可巧老天爺就派了兩個仙女一樣的姑娘來同坐一桌。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我叫阿蘭,”蘭馨爽快地說。

魅羽假裝害羞地衝她搖搖頭,但蘭馨還是說了:“她叫阿羽。”

“好名字,好名字,” 沁巒欣喜地點了點頭。

酒過三巡,沁巒又開始談正事了,衝身邊的僧人說:“很久未見珈寶上師了。他老人家身體可好?”

“托王上和殿下的福,師父一切都好。”僧人回了個禮。

果然,魅羽心想,此人應該就是梓溪了。

沁巒似乎很看重梓溪。“都說梓溪長老是靠的上師的扶植才有的今天,我看恰恰相反。單說上師他老人家這麽多出色的徒弟,能在當中脫穎而出得上師的賞識,這個難度比成為一寺的勘布還要大得多。”

梓溪的臉上依然平靜如初。既沒有因為被眾人詆毀而羞憤,也沒有因為沁巒的稱讚而得意。

“我聽說半個月後是上師七十歲壽誕。屆時父王可能會有賞賜,值得好好慶祝一下。”

梓溪站起身來,恭敬地行了個禮。“我代師父謝謝王上和殿下。”

待他重新坐下,沁巒又說:“總之長老盡管放心!父王將兩個月後殿試的籌備工作全權交予我負責。無論文試還是武試,頭籌都一定是印光寺的!”

哼,他們這是要舞弊呢,魅羽暗暗咬牙。

梓溪看了魅羽和蘭馨一眼。“殿下,此處人多口雜……”

“長老怕什麽!” 沁巒笑了。“某非長老覺得這兩個嬌滴滴的姑娘,還能和龍螈寺那幫不問世事的和尚有何瓜葛不成?”

梓溪又瞥了魅羽一眼,目光稍稍溫和,但警惕的神色並未完全消褪。“王上居然將殿試交予王子殿下一人負責,看來殿下真是越來越得龍心了。”

“哪裏哪裏!”

“據說王上還把薩月湖旁最喜愛的山莊贈與了殿下?”

一聽到山莊,沁巒立刻興奮地聊了起來。魅羽低著頭,雙目微眯。別看這個梓溪年輕,比陌岩還要小上四五歲,又被人說他成名靠的是祖蔭。可她發現此人城府極深,警惕性也強。輕而易舉就把話題給岔開了。

梓溪耐心地聽沁巒侃了一通。見時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待他快走到門口,沁巒突然想起了什麽,從懷中掏出什麽信箋之類的東西,讓手下追至門口交給梓溪。梓溪回身合十行了個禮,方才帶著幾個弟子離去。

哼哼,這多半就是文試的試題了,魅羽忿忿地想。

送完印光寺的僧人,沁巒回到桌旁,有些戀戀不舍、心癢難搔地說:“今日十分有幸結識二位姑娘。可惜我現在必須趕去妹妹的行宮參加父王的節日晚宴,不知何日才能再見啊!”

魅羽假裝害羞地低下頭。心裏卻想,你要是真的主持這次殿試,那咱們兩個月後就再見了。隻不過,到時候你未必喜歡我的樣子呢。

“要不這樣?”沁巒從袖中掏出一塊玉佩和幾錠銀子。“日後你們若是想我了,拿這玉佩去我府上,就能立即見到我,可好?”

蘭馨伸手要接,魅羽卻飛快地將玉佩搶過來,將銀子留給她。沁巒沒想到她隻要玉佩不要銀子,樂得合不攏嘴。

他不知魅羽正暗自琢磨:這次殿試小妮子我可是勢在必得。你們若是舞弊,也別怪我動點心思。實在不行的時候,指不定這塊玉佩還能派上用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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