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個人資料
正文

《魅羽活佛》 第16章 雲冉峰(上)

(2020-08-16 09:34:23) 下一個

雲冉峰在皇都齊貢城的南麵十裏外,從布巴城趕去要一天半的路程。龍螈寺師徒七人,外加負責車馬,行禮,和食宿的五個武僧來到山腳下時,那輪慘淡的太陽已經開始往西斜。

主峰下應該有三個側峰,但此時被灰蒙蒙的山中霧氣罩住,看不清楚。此時已近寒冬,枯葉落盡。山腳下雖然風不大,但直插雲霄的山頂到了晚上定然是寒風凜冽。魅羽仗著一身肥肉,倒沒覺得什麽。可是幾個師兄們抬頭看看峰頂,一個個都縮了下脖子,把棉袍緊緊裹在身上。沒辦法,曼珠沙華花隻能在月圓夜的醜時至陰的時候摘取,否則就有被灼傷的危險。

陌岩從馬車上下來,吩咐人把攜帶的一個箱子打開,裏麵是一袋袋的烈酒。按照寺規,隻有之前珈寶壽誕這種場合才允許飲酒。現在是情況需要,但徒弟們還是很高興。

又打開一個箱子,裝著的是王上贈的一襲白狐披風和公主贈的六條虎皮圍肩。他自己將披風取出後,便讓六個徒弟來拿剩下的圍肩。師兄們都興高采烈的取了一條,把脖子和肩膀裹了起來。隻有魅羽立在原地,並用手做扇風狀。

“熱。”

陌岩白了她一眼。

留下武僧們看管行李馬車,師徒七人便開始了登山之行。由於雲冉峰是皇家領地,平日禁止普通人上來,所以通往主峰頂的唯一一條小路雜草叢生,偶爾還有從山上滾落的石塊,和被雷劈倒的橫木阻在路中央。攀了一會兒,魅羽確實覺得熱了,滿身是汗。

“六師弟你當心,”洛石衝她說,“出這麽多汗到山頂一吹,非長病不可。”

陌岩回頭看了看她。“不如你在山下等著吧,也用不了這麽多人。”

魅羽搖搖頭。她清楚地記得在藍菁寺偷聽來的話,“雲冉峰的秘示決不能讓外人看到……倘若殿試真出了意外,我會請夜摩天的人出來。”雖然此刻她還不清楚會發生什麽事,但她相信梓溪肯定已在這山上做了什麽手腳。今夜是月圓之夜,剛好方便了這個什麽夜摩天的人。

她必須跟去。不能帶刀劍,但不妨礙她在出發前偷偷在腰間纏了幾圈粗牛皮繩。長鞭是她的兵器,牛皮繩雖然差多了,但是關鍵時刻到了她的手裏,也能發揮一定的作用。

還沒攀多久,她就發現一件怪事兒。雲冉峰因為人跡罕至、叢林茂密,即使在冬季,各種奇奇怪怪的毒蟲蜂蟻也特別多。幾個師兄弟,連同陌岩,仗著功夫和修為,不至於被咬到,但也被整得不堪其擾。獨獨魅羽例外,好像那些東西一看到她就主動避開一樣。

這並非因為自己是鬼道的人。事實上,這種情況最近一倆月在龍螈山也發生了。她剛來那時候,正值盛夏。大胖子本就容易出汗,經常被蚊蟲叮咬。去到山上的樹林裏,也沒少遇到過各種動物。而最近幾乎就沒碰見過人以外的活物了。當然,除了飛卯。她一直歸為天氣冷了的緣故。可有那麽一次,一隻山獾在逃離的時候後腿卡在了灌木中。看著魅羽走近,它驚慌地使勁兒掙脫,最後拖著血淋淋的後腿一瘸一拐地跑了。

現在看來,隻怕還有她不知道的原因呢。

******

一行人在傍晚的時候攀至半山腰。此時山的上半截沐浴在日光裏,視野倒是比之前清晰起來。下半截和山下的村莊卻已漆黑了。幾人便是再快也快不過日落的速度,不久便成了在黑暗中摸索著攀向山頂,速度比先前放慢了很多。

頭頂的圓月被裹在烏雲裏。溫度驟然降低了,風把寒氣吹到人骨子裏。最難受的是脖子,魅羽多少有點後悔早先沒有拿一條圍肩了。

之前還有說有笑,順便觀賞風景的師兄們,漸漸地一個個都沉默不語,凝神腳下的路。魅羽落在最後一個,看似氣喘籲籲,狼狽不堪,實則是在小心查看周遭的環境,並警惕著任何可能突然出現在眾人後方或側麵的襲擊。

一樣飄忽不定的事物從上方翩然向魅羽飛來。她的手伸向腰間的牛皮繩,準備應戰,卻發現落下來的是件衣服樣的東西。用手接住,摸了摸,柔軟又溫暖,是陌岩那件白狐披風。猶豫了一下是否應該還回去,最後還是決定披在了身上。

“走不動了嗎?”他停在原地,等她上來。頭頂的月亮在厚厚的雲層中穿梭,忽明忽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還未回答,見他衝自己伸出右手來,像是要牽著她一起走,慌忙搖搖頭。

“怎麽了?”他不耐煩地問。

“最近寺裏有很多風言風語……”此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他逼近了兩步,語氣頗為不善地問:“說什麽了?”

此刻他就站在她麵前,再走半步就會觸碰到她。二人之間的空氣凝滯得似乎連凜冽的山風都吹不進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腳實際上是被突出來的肚腩遮住了的——感覺周圍的世界已成了模糊粘稠又黑暗的一片存在。隻是在他站立的地方,隱隱約約有一團熱源。

克製著轉身跑下山去的衝動,她含糊地答道:“說你和我……不正常。”

說完,她便在腦海中劈劈啪啪扇了自己十幾個耳光。好好的提什麽謠言?裝不知道不就行了?這下全完了!他下一刻一定是扭頭便走,從今往後都會對她刻意疏遠,用行動來向世人證明謠言的荒謬……

“那你覺得我們正不正常呢?”他低聲問道,那半步的距離也消失了。他的下顎貼在她的額頭上,緊束的腰身挨著她肥大的腹部。

魅羽都快絕望了。當然不正常了!尤其是長老您的品味。放著公主不要,要肥禿。就算是喜歡男人,好歹也挑個俊俏點的,比如……她突然想起梓溪,想象著梓溪此刻和陌岩麵貼麵站立的情形,禁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這種時候都能笑出來,”他埋怨道,“沒心沒肺。”

一邊伸手抓起她的手,拽著她向山頂攀去。

******

往山頂的路穿梭在雲裏霧裏,魅羽的思維也一直雲裏霧裏的。好在一路未有何異樣出現。快到頂時,上升之勢忽然放緩,一個巨大的洞口出現在他們麵前。鶴琅掏出火折子正要打開,從洞的深處猛地湧出一片變化不定的五彩霞光,將洞裏洞外都照得徹如白晝。原本寒冷的空氣仿佛也變得溫暖起來。

師兄們一陣歡呼起來,快步向洞裏衝去。魅羽站在洞口轉身望向幾個側峰和腳下的懸崖,那裏有霞光照不到的黑暗。她總覺得有一雙或者多雙眼睛在盯著自己。那些地方到底藏著什麽,抑或隻是自己多慮了?她不喜歡這種自己在明敵在暗的感覺。

“你在看什麽?”他問。

“沒什麽。”她搖搖頭。

他從腰間托起一塊腰牌給她看。“山下常年設了結界,沒有王上給的腰牌是進不來的。”

他的話讓她稍稍安心了一點,便移步隨他向洞裏走去。山洞算是寬敞,但並不算深。在最裏麵的牆前麵,有一個自然生成的泥台,霞光就是從那裏發出的,此刻已經被五個師兄圍了起來。

“有點小。”

“是啊,不過真好看。真……亮!”

“也不知這光會持續多久。我們應該是在發光的時候摘,還是光滅了的時候摘?”

陌岩不停步地朝徒弟們走去。魅羽上身披著他的披風,幾次想把手抽回來,反被他攥得更緊了。隻得作罷,暗暗祈禱師兄們不要注意到她。

二人湊上前,探頭看了看。又粗又直的深綠色莖,沒有葉子。花原本是鮮紅的,確實不大。中心部分是彎曲如菊花的細瓣兒,周圍是伸展著的根根花蕊,難怪又被叫做紅蜘蛛花。

但是此刻這紅色裏在不斷地湧現著其它顏色——橙黃綠青藍紫。質地晶瑩如瑪瑙,忽明忽暗。奇怪的是靠近花的周圍霞光並不明顯,反倒是從一丈以外的空間開始,光芒大盛。

她還沒看仔細,又被他拉走了,沿著岩洞的石壁十分緩慢地走著,在上麵尋找著什麽。魅羽想起梓溪說過的那兩個字,“秘示”。難道除了花開,還有什麽別的神跡不成?難怪大家都既認為此花重要,又認為此花不重要。像陌岩這種層次的修道者,又怎會依賴一朵花來晉級?

果然,他在一處較為平滑的石壁前麵站住。“你看。”

她凝目望去,並沒看到什麽。

“需等紫光射過來的時候,才能看見。”

目前已是黃光,魅羽等了一會兒。果然,紫光一照到牆上,便映出三列極淺淡的字,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第一列寫的是: “七十七日龍魂破法王重生。”

紫光已變紅,她隻能等下一輪。

這第二列寫的是:“紫午甸洲歿天樞懨輪山中。”

等紫光又出來,她正要望向第三列的時候,忽聽他說道:“辦完這件事後,你就要離開了吧?”

她吃驚地扭過頭去,看著他的側臉。他還是直直地望著前方的牆壁,沒有任何表情,以至於她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幻聽了。

原來他已經發現自己並非當年那個肥果了。是什麽時候的事兒,他又是通過什麽發現的呢?除此之外他還知道多少?她在腦中快速搜索著與自己身世有關的任何訊息。唯一能想到的是最近在殿試前,她曾在殿外和於公公說自己是漓州人。而她初次和陌岩談話的時候,告訴他她自己是濱州長廖人,故鄉是七空長老所在地。不過殿試時她明明看到他坐在屋裏的啊,難道耳力如此之好,居然聽到了?

可是……她的手仍然被他握著。既然知道她是冒牌的,還遲早要離開,為何還要這樣待她?就像她早知道不能和他在一起,為何還要去管他和公主的事?莫非他和自己一樣,已經無法再和內心講理了嗎?

不知何時,紫光早已消失,而紅光卻沒有跟上來。曼珠沙華的霞光已經完全熄滅了,洞裏一片漆黑。

“鶴琅,”陌岩喚了一聲。

火匣子在鶴琅手中打開了,洞中勉強能分辨人影。

“洛石,把花裝好,”陌岩又說。

聽聲音,洛石應該是拿出了個鐵匣子,打開盒蓋……

魅羽忽覺一陣冷風從洞外吹進來。左手還被陌岩握著,她的右手伸進腰間打開了牛皮繩的活結,握在手裏。

一條黑影從洞外飛了進來,向著洛石飛去。說“飛”,是因為這個身姿和普通人的輕功完全不同,感覺是一個羽毛一樣輕的人在空中飄過來。長長的頭發披散著拽在背後,應該是個女的。

洛石還沒反應過來,魅羽手中的牛皮繩已經竄出,一觸到空中那人的腰,便像毒蛇一樣纏了起來。她用力一拉,奇怪的是這個看似輕飄飄的人,卻似定在了空中,根本拉不動。立刻手腕一抖,牛皮繩從對方的腰間鬆開,轉而纏上了對方的脖子,狠狠地收緊。

魅羽曾聽兮遠提到過,六欲天裏有些生命,其身體依附的不是地麵,而是空氣。在空氣中,他們就像人在地麵上一樣穩定,這跟他們的體重無關。再結合梓溪之前說過的話:“我會請夜摩天的人出來。”夜摩天乃是六欲天裏的第三層天,此人多半是來自那裏。怪不得山下有結界此人還能出現,本來就是從空中來的。

雖然還是扯不動,但被魅羽阻了這一下,洛石已經有了足夠的時間把曼珠沙華花收進盒中,放入懷裏藏好。這時飛人終於朝魅羽這邊轉過頭,身子依然飄在半空。此時幾個師兄們已經隔空向她連擊數掌了,可她好像一點兒事都沒有,凡是向她出掌的人卻都半身僵住的樣子。當魅羽在火折子散發的微弱光芒裏看到她的臉時,背上起了一陣寒意。

和這個“女人”一比,元識天的絢兒真成了天仙了。眼前的這張比正常人小一圈的臉上,沒有眉毛,眼睛很大,卻是倒三角形,看不清是否有瞳孔。鼻子是兩個外翻的小孔,再加上尖尖的下巴,活脫脫是個長醜了的蛇妖。

飛人伸手抓住魅羽的牛皮繩,猛地一扯,肥大的魅羽便雙腳離地向她飛過去,狠狠地撞在她身上。這個看似輕若羽毛的女人,懸在空中的身軀卻如萬斤巨石。魅羽但覺周身如已散架了一樣,鼻子裏有鮮血湧了出來。她翻身從半空摔下,不知被哪個師兄扶住。

還未站定,洞中響起一聲淒厲的長嘯。起先隻是刺得她耳朵疼,繼而音調越走越高。到最後已經無法用耳朵聽見了,但她依然能感覺到聲音的存在。耳朵不疼了,頭開始疼。好像一把錐子在她腦子裏鑽來鑽去想要出來。

火折子滅了。魅羽和師兄們全都跪在地上,雙手抱頭。好在聲音漸漸消失了,隨即聽見洛石一聲慘叫。一片黑暗中,魅羽看不清他在哪裏,但估摸著寶花已經被搶走了。

“師父呢?”耳中聽得眾人叫道,“師父去哪裏了?”

剛剛她出手的時候,就察覺陌岩鬆開了她的手,向門外躍去。莫非外麵還有別的的東西?無暇多想,她迅速在腦海中搜索著與夜摩天有關的知識……陌岩給她的三本勘布手錄,其中一本叫《緲素知》的書裏講過:“依空而生”者,怕火、怕人世的日光。此刻距天明還有些時候,但是火……

她從腰間取出酒袋,用嘴扯開蓋子。“火折子扔給我!”

洞裏一片黑暗,但她仍可以辨明飛人正朝著微亮的洞口飛去。吸了一大口酒,恰好火折子也到了麵前。她一口酒用勁力送向洞口的飛人,同時點亮火折子扔了過去。剛剛堅如磐石的飛人,瞬間便被一團火焰包圍。看樣子不光頭發衣服立刻著火,皮膚也比人類的更易燃燒。周身在一片通明下包著一片焦黑。

魅羽見奏效,連躍幾步,第二口第三口又噴了上去。飛人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嚎,但這次隻是嚎叫並無殺傷力了。如同一隻被猛獸咬住的鳥兒,在半空的火焰中翻滾掙紮。

隻聽到門口有人叫道:“啊!師父!”

魅羽知道不能再耽擱了。縱身躍向燃燒的飛人,一把搶過她手中滾燙的鐵盒,再落下時已到了洞外。剛剛站定看清了眼前的形勢,便倒吸一口冷氣。

麵前的天空中黑影憧憧,至少有上百個飛人。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