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與愛情(六)
6
俊生和義武現如今都已經長成大後生了。
義武高高的個頭，身體粗壯結實，濃眉大眼，黑黑的麵龐上透著紅光。義武人心靈手巧，地裏的農活一學就會，生產隊上交代的事情也總是能一絲不紊地做好，是個讓人一眼看上去就穩穩妥妥的好後生。
村裏的人都說義武像他達，日後定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他達還要能哩。義武他達是公社大隊書記，聽旁人這麽說，心裏也美滋滋得不行。
俊生則是中等身材，人靈巧敏捷，長著一副白淨麵皮，即使是在河溝裏曬上一夏天也曬不黑。俊生還是一直愛唱個信天遊，而且時不時就冒出個俏皮話，惹得旁邊的人哈哈大笑。村裏的娃娃們都喜歡纏著俊生耍，跟著他屁股後頭學唱信天遊。
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蘭奶奶瞧著總是合不攏嘴笑。村裏的婆姨們就湊到蘭奶奶的耳朵邊說，天上的金鳳凰咋就落到了俄們這土坷垃山溝溝裏來了。你們家瑩瑩，水個靈靈的好女子，今後還不知道誰家的後生能有這等福氣哩。說著，還故意衝著義武和俊生呶呶嘴，說完了又和蘭奶奶一起嗬嗬笑個不停。
瑩瑩出落成大姑娘後，在外人跟前，總是靦腆而羞澀，說話也細聲細氣的。隻有在人背後，和義武俊生在一起的時候，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喜歡咯咯咯地笑，不過農活閑了看書的中間，有時候也會傻傻地坐著發呆。義武在幹活的過程中，有時候也會盯著瑩瑩的背影，不自覺輕聲歎口氣。俊生瞅見了他們兩個的傻樣子，常想要當麵笑話兩句，可是又都硬憋了回去。俊生在心裏對自己說，人長大了就變得怪了，不再像碎娃娃的時候，一天到晚隻知道耍啊樂啊，沒心沒肺的。
義武不去上學了，他達就謀劃著給義武尋個好前程。托關係拉扯上縣武裝部的部長，要送義武去參軍。義武自己也打心底裏願意。事情辦妥後，等來年開了春，義武就過了黃河，跟著其他新兵們一起去了內蒙部隊。
義武走之前，三個人跑到縣城裏照了合影。俊生買了自來水筆和硬皮本本，送給義武做紀念，要義武勤寫信回來。瑩瑩買回來新羊毛線，給義武織了一件藍色毛背心，說是內蒙風大，注意別凍著了。臨走前一天晚上，三個人在瑩瑩的窯洞裏拉話拉個沒完沒了。
義武走了一個月，俊生和瑩瑩沒有收到義武的信，想著義武新兵訓練忙，沒時間寫信。可是兩個月三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義武的消息。義武他娘也急得不行，催著他達去找縣武裝部長探聽個下。武裝部長哈哈笑著對義武他達說，你家後生當了兵，就是國家的人了，有國家照看著，你還有甚不放心的哩！
可是瑩瑩的心裏一直慌慌地。剛開始的時候，俊生氣得在瑩瑩跟前罵義武，出去逛得心野了，張狂得連個信也不寫了。瑩瑩總是阻著俊生，說義武哥不是這樣的人。俊生瞅見瑩瑩心裏恓惶，就又顛倒過來說，義武一定是升官提幹了，招贅成駙馬了，把瑩瑩氣得哭笑不得。
夏收忙完了之後，公社組織生產隊社員上山種樹。晌午歇息的時候，村裏有名的賴漢劉二杆笑嘻嘻地衝著瑩瑩說：“俄認識縣革委會主任的司機，說是主任的兒子還沒尋下對象。俄把你瑩瑩給主任的兒子介紹一下，咋個相？”
瑩瑩聽了臉漲得通紅，氣得起身走到人群外去。俊生瞧見了，上去一腳把劉二杆喝水的碗踢飛，指著鼻子嚷道：“什嘛時候輪得到你在這瞎掰扯！操心著俄拆了你屋裏的灶火。”
劉二杆心裏尋思，義武當兵走了，剩下你俊生一個人還張狂個什嘛勁哩。掙紮著想起身，剛站起來一半，抬頭看見俊生的眼神，又泄氣地一屁股坐回到地上，嘴裏嘟囔著：“俄不跟你個後生娃娃一般計較。”
俊生胸裏頭氣悶，朝著山坡上走開去幾步，張口唱起來。
青線線的那個藍線線，拴上了個樹苗苗兒。樹苗苗兒拴得住，俄拴不住你的心。
小哥哥你走西口，記得係上個藍線線兒。妹妹俄候著你回還，候得樹苗苗兒高。……
唱的過程中，俊生偷偷地快速瞄了一眼人群外坐著的瑩瑩。前晌種樹的時候，俊生瞅見瑩瑩給樹幹上都綁上了根藍線線，曉得瑩瑩心裏牽掛著義武哩。瑩瑩聽著俊生唱的信天遊，心裏實在是恓惶得不行，兩隻眼睛噙著淚花花，滴溜溜地轉，又怕被別人看見了笑話，隻能低著頭，忍者眼淚往肚子裏流。
俊生瞧在眼裏，心裏頭也實在是熬煎不過，扭轉頭，一聲不吭扛起鋤頭又幹活去了。義武的弟弟尚武跟在後頭不停地叫俊生哥，俊生也沒應聲。
夜裏，瑩瑩睡不著，起身來到院子裏。夏日的夜空如洗，月光如水銀泄地，清澈而明朗。瑩瑩心裏慌得很，就來到棗樹下，推起石碌碌攆豆錢錢。正推著，她突然停了下來，側耳傾聽著。
俊生夜裏也躺不住，走出屋來本想找瑩瑩拉話，可在村頭坡上，望見瑩瑩一個人在院子裏，又臨時改變主意爬到村後頭山坡上的崖畔。俊生坐在崖畔上發呆，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亮，心裏越發熬煎得難過，就站起身來接著白天唱的調子繼續唱。
小哥哥你走西口，記得回頭望故鄉。妹妹俄候著你回還，心裏實在恓惶。
憨後生崖畔上唱歌，夜黑咧不能睡。問一聲妹妹呀你心裏，放不下的是個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