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tle Sunshine @蓮花

好雨知時節,潤物細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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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若淩雲》第一章 一封來自大洋彼岸的信

(2022-04-26 08:42:58) 下一個
第一章 一封來自大洋彼岸的信

“舊時月色,曾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中宵立。檀郎如今漸老,盡忘卻、春風詞筆。但記取、竹外疏花,冷香入瑤席。江南,正寂寂。歎波音路遠,夜雪初至。一洋之隔,紅萼無言可相憶。回記共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花落同似。祝你今天心情愉快——淩雲”

“師兄你好。我剛才百度了一下你篡改的這首詞,不覺微笑。我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笑了。我兒子走過來,他從我身側環抱著我的腰說,媽媽,你在笑什麽?他的雙臂,尚不能完全環住我的整個身子。我摸了摸他搭在我身上那軟乎乎的小手,發出了這封信——你的朋友,許亦真”

我關上電腦,站起來,牽起了許航的手。

我對這位年輕人說,去讓外婆幫你洗澡,明天周一要早起上學。

他搖晃著我的胳膊,半吊在我身上。

無論禮拜天的晚上做了多少心理建設,起了多少誓,星期一的早晨,還是同樣的手忙腳亂。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許航這個臭小子太不配合,比前一天晚上不可愛得太多,越大越不好管了。

上個月剛剛過了六周歲生日,這位自認為很有前途的年輕人得意洋洋地對我和他的外婆宣布,他長大了要去當一名宇航員。因為他的名字預示著,他將來一定要翱翔於廣袤的太空,探索那些隱藏於星星裏的秘密。

小人兒說那句話的時候,觸動了我內心深處一些久遠的回憶。

我想起,在一個長了青苔的破舊水泥台階上,我與她並肩坐在一起的場景。

她摟著我的肩膀,我們相互依偎著,抬頭看著夜空。她的手臂柔柔的,沒有什麽力量。但她的懷抱卻讓我很溫暖,很安心。她的呼吸,溫熱地吹拂在我的脖子上,還有她的發絲,搞得我癢癢的,一直想笑。

周圍有一兩盞不甚明亮的路燈,還有隔壁人家的燈光,透過玻璃窗,照了出來。

她微笑的臉龐,潔白溫軟,好象是發著光一樣。

她摟著我,親切地說,“真真,你長大了,想到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上去玩嗎?”

我看著她的側臉,不知道說什麽。

後來,我隨著她的目光,看向了那象藍黑色幕布一樣的夜空。

天上一輪淡月,繁星萬點,它們默默地閃耀著。在一片蛙鳴蟲叫聲中,萬籟俱寂。

背後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靠在我的後背上。

嘴裏嘟囔著,“媽媽,你今天晚上能不能不加班了?這個月你每天都是八九點鍾才回來。周末也都加班。”

我從鍋裏鏟出一個油煎荷包蛋,放在盤子上,吹了吹。年輕人的注意力被香氣成功地吸引過去了。他從我背後伸手,一下子拖走了那個盤子。我趕緊回頭幫他捉了一下,小心地扶著他的手和盤子,放到旁邊的小桌上,讓他坐在那裏吃,小心燙。不過我也是白費功夫。等我放他坐好,荷包蛋已經進了年輕人的肚子,留下一雙油乎乎的小手,擺給我看。

油鍋還在發出聲響。我一邊繼續操作,一邊回頭笑著說,

“媽媽加班,這樣航航就可以早點買你喜歡的那個飛行器了呀。”

年輕人嘟著他油乎乎的小嘴,彷佛能掛得了一個油壺。

是的,最近公司裏,實在太忙了。

我是一個內心喜歡說話,而外表常常不言不語的人。

我是一個單身母親。

或者,那些更加知道我的底細的人,會更加明確地指出,我是一名未婚媽媽。

但是,我永遠不會懊悔許航的出生。他給我的人生,帶來了全部的意義。在他到來之前,我的生活是黑白的,是灰暗的,我艱難地成長到了二十二歲。我無數次質問自己,存在的意義。

而在這過去的六年間,我從來沒有再那麽想過。我的生活,仿佛突然之間被蒙上了一層明快亮麗的色彩,他讓我從心底裏充滿了幸福和快樂的感覺。這一點,在我上次給淩師兄的信裏,我又一次愉快地提起。

是的,此刻坐在桌邊等著吃我煎的荷包蛋的這個可愛的小人兒,他讓我深深地感受到了,那種被愛的幸福,被需要的快樂。每一天,我都覺得自己在竭盡全力地活著,活得那麽恣意、那麽痛快。

淩師兄說,他從沒打算結婚。他沒有孩子。按照目前的想法,將來也不會要孩子。他說,作為他那樣的Loner(我的理解,孤獨的人,獨身主義者),大概永遠也不會有機會明白,擁有一個全身心依賴自己的小生命,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他希望我在下一封信裏,能更加細致的描繪一下,什麽是我所說的“被愛的幸福”,和“被需要的快樂”。他的那封信,我還沒有正式回答過。因為我覺得很難描述得讓人身臨其境。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吧。

我與淩雲是大學校友。他比我高兩屆。

新生入學的時候,他在學生會打雜,幫忙迎接新生。我那時與他曾有過一麵之緣。是他安排我填寫入學登記表,然後又幫我與我媽媽提行李,陪我們走到宿舍樓去報道。我記得,他人高高瘦瘦的,戴著一副有點反光的眼鏡。長得就是一個普通男孩子的樣子。臉色有些蒼白,表情嚴肅,抿著嘴。那時他不愛說話,遠遠沒有他現在的信裏說得多。

雖然現在也不算太多。有時他會一天就寫一封信來。有時候,又十天半個月才來一封信。不過,如果我有事寫信去,他一般都會在當天或者第二天就回信。

入學時的那匆匆一麵,我們彼此都沒有留下太深的印象。我所在的院係功課繁忙,所以,我也無暇去維係什麽人際關係。

我與他再次見麵,是在兩年以後,他出國的前夕。淩雲本科畢業就出國了,他們計算機係,當時似乎有那樣的傳統。

有一天,有那麽巧,我拎著熱水瓶回宿舍。他坐在八舍的樓下等人。突然,他出聲跟我打招呼。我抬頭看,是一個不認識的男生,帶著黑框眼鏡,長得還有點帥。

我看著他,覺得奇怪。

他慢慢地說,他以前的女朋友,以前也住在這裏。

以前的女朋友,以前住在這裏?我又不認識他。這個人有毛病?還是想跟我搭訕?我有些臉紅,抬腿想趕緊走開,看看宿管阿姨在哪裏。這個時候他又開口了,

“同學,我見過你一麵。新生入學的時候,我幫你提過行李。你還記得嗎?”

終於,他那副反光的眼鏡,勾起了我的回憶。原來是接新生的那個人,他竟然還記得我!我的臉更紅了。我上前一步,對他說,

“師兄您好。有什麽我能幫你的嗎?”

他長腿一伸,站起來微微一笑,

“沒什麽。我上周拿到了去米國的簽證,今天回學校拿行李,以後不會再回來了。”

他抬頭環顧著四周,

“我在這裏坐一會兒,緬懷一下自己的青春。再看一遍這些梧桐樹。”

淩雲當時的年紀也不會很大,至多二十二三歲,卻說什麽,“緬懷一下自己的青春”。如今想起來,真覺得好笑。下次寫信時我會問問他,當時是真的那麽想,還是隻是調侃。但是,我好像也不敢隨意跟他開這樣的玩笑。我怕他真的生起氣來,十天半月也不回信給我。雖然他在通常狀態下,一直是冷靜睿智的。

我不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些什麽,可能也沒說什麽話吧。總之,他當時掏出了筆,從一個黑皮筆記本裏,撕下了一張紙,給我寫了一行字。他說是他的名字和電郵地址。他說,希望以後可以和我通信。

他又說,讓我不要誤解他。他就是覺得,他離開了學校,還希望能與一些人寫寫信,不管是誰。這樣他可以感覺自己還一直生活在這片校園裏。

他還說,他給路上遇到的好多認識不認識的人,都留了名字和電郵地址。我算是他認識的人吧。他說,這樣的人並不多。

他的語氣有些傷感。可是,我還是感覺心跳得厲害,不敢去接他揚手遞來的那張紙。

陽光下,他的眼鏡又有些反光,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周圍有女生進進出出,有人奇怪的看了我們一眼。我有點兒忍受不了她們的視線。於是我放下熱水壺,匆匆接過了他遞來的那張紙,三下五除二疊成方塊,揣進兜裏。然後,我快速地拎起了熱水壺,往宿舍樓裏匆匆走去。

在我背後,淩雲大聲的喊了一句,“要記得給我寫信!”

這句話太容易讓人誤解了。從我身邊走過的女生,有人揶揄地看著我笑。我的臉徹底紅了。但其實,我那天才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第二次見麵!

那一天,我一整天都有些暈陶陶的,有些恍惚。

可是後來,我也並沒有給他寫信。

我能說什麽呢?我的生活,一個沉默乏味的小女生的生活,與他的人生,顯然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他與我通信,又能回憶起什麽校園生活呢。而且,我的情況要求我必須靜心讀書,盡早承擔自己的責任。為了我的媽媽。

所以有一年多,我都沒有想過給他寫信。我想,他自然也不會專門去打聽我是誰,通信地址是什麽。我們就這樣失去了聯係。

但是,我也沒有扔掉那頁他遞過來的紙。

那張撕得有點歪斜了的紙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大字,淩雲。還有他的Email地址。

那兩個字,帶著一股征服世界的霸氣。

那是一個我所不知道的世界。

我也不清楚,是出於什麽樣的心理,我保留了那張紙,夾在了一個同樣黑皮的筆記本裏。直到一年多以後。

有一天,我媽媽來找我。我在那個周末,回了一趟家。

回來以後,我四處尋找,找出了那個夾在一堆書裏的黑皮筆記本,翻出了那張紙。

也不知道一年多以後,淩雲他還懷不懷念他的大學校園生活,還有沒有興趣和我通信?

和一個陌生人通信。

我到學校的圖書館裏,登錄進電腦。我申請了一個163的郵箱,迫不及待地等待著它激活。是的,我之前沒有申請過可以出校園網的電子郵箱。

在那一刻,我才發覺,我與外界的聯係是那樣的微弱。

除了我班上幾個偶爾說話的人,我幾乎與外界沒有任何聯係,也幾乎不與高中同學寫信。

好不容易等信箱激活之後,我拿出那張紙,慎重地輸入那個電子郵件地址,發出了一封信。

時至今日,已經快有七年。我還記得,我寫給淩雲的第一封信是這麽寫的。

“淩雲同學您好,我叫許亦真。很冒昧給你寫信。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我們在2018年和2020年,也就是你出國之前,見過兩次麵。那時你給了我你的名字和電郵地址。你還記得嗎?不知道你是不是還希望與舊校友通信,回憶你的大學校園生活?盼複。祝你學業進步,一切都好。你的一名校友,許亦真”

發出那封信之後,我在發件箱檢查了兩次,我輸入的郵箱地址和那張紙上寫的一字不差。

然後,我幾乎每過一個小時,便登錄進那個163的郵箱,察看有沒有回音。

每次我鼓足勇氣,輸入密碼,屏幕會驟然閃現。

然後,我心急地一眼看去,郵箱裏一片空白。

我知道自己不該那麽性急。已經過去一年多了,他到了國外,學習生活必然十分繁忙。是否還用這個電郵地址也是問題。就算還用這個地址,會不會經常登錄,也不一定。而且,我們之間還有時差,當時應該是他的深夜。最可能的,或許他的心意早已改變,不會再有心情與人通信。更何況他說,他曾給好多人留下了名字和郵箱地址。而我,大概是給他寫信的人裏最晚的一個了吧。

他很可能早已有了新的生活,新的人際關係,無暇再有什麽閑情逸致,回複陌生人的來信。

我在圖書館裏盤桓了好幾個小時,終於承認,他不會很短時間內回信了。

於是我背著書包,走出了圖書館。

 

PS:舊文新發。每周二四六在博客更新。謝謝。

~小樂,2022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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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小樂即安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nearby' 的評論 : 謝謝鄰兄的謬讚!開心!
nearby 回複 悄悄話 不得不說,這本小說,這個開篇特別吸引人。虧小樂想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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