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四明

浙東山川、風俗、人物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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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偷渡客的自述(一):困境中的啟迪

(2020-06-22 04:20:11) 下一個

竺紹平是我相處近20年的一位朋友。在茶餘飯後,他經常談起偷渡到香港的之事。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想起,在奉化近50萬人中,有這樣經曆的人雖然極少,但卻從一個側麵反映了當時社會的經濟現狀和老百姓追求幸福的心理。因此,我花了二個半天與他交流,並形成了以下材料。

內容概述:1980年5月到8月,竺紹平先生因生活所迫、穿越邊境線、偷渡到香港、遣送回大陸、旅途被押送、逃離收容所,故事起伏跌宕、曲折離奇、驚心動魄。回家後,他還是繼續過著非常艱辛但又無奈的生活。但是,隨著中國改革開放領域的不斷擴大,他的生活又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我們的老家在浙江省寧海縣大連公社溪邊村。1951年初,奉化籌建縣醬品廠,當時的大連一帶是屬於奉化縣轄區的,因此,我父親作為醬品的製作師傅被招聘到奉化醬品廠工作,我母親也隨父親到奉化定居,並一起在醬品廠工作。按照現在的說法,在奉化這個小縣城裏,我們是被引進的“人才”,或者叫“外來務工人員”,屬於早期的外來人口。

  1962年4月,因當時國家所為的“經濟暫時困難”,當地政府將我的母親和三個哥哥“精簡下放”了,他們的戶口被強行從奉化城裏遷移到原籍寧海縣溪邊村。

  在老家,我們隻有兩間破屋子。不是生產隊裏的人,沒有土地,更沒有勞動的權利,當時被叫做“戤社戶”。因此,雖然我們家的戶口已經遷移到了溪邊村,但是,我們全家實際上還是居住在奉化縣城的新橋村。在縣城,有居民戶、農業戶,本地人、外地人,我們屬於“四等公民”的外地人。

  1962年10月22日我出生了,後來又有了一個妹妹,我們全家7口人,再加上爺爺算半個,生活全靠父親一個人的工資收入,因此,生活非常困難,經常吃不飽、穿不暖。

  為了養活一家7口半人,我母親也到處找活幹、去做臨時工,天沒亮就出門,很晚才回家。我們的戶口都在老家寧海,在那個年代,沒有戶口就沒有工作,因此,在家裏母親叫我哥哥養雞、鵝等家禽,後來還養了豬,以增加家庭的收入來源。

  1971年9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下了一場雷雨,生產隊曬在曬場裏的穀都收進了。雷雨過後,我哥哥將我們家的12隻鵝趕到曬場裏,那些鵝吃了生產隊堆在曬場角落裏“草廠頭”上的穀,生產隊領導發現後要我們罰款100元。當時的100元相當於我父親三個月的工資,那我們7個半人的生活怎麽辦啊?因此,我父母到處托人情、拉關係,向生產隊領導說好話。最後,罰款被改為10元。

  父親對此事的處理始終想不通,當然,主要是舍不得那10元錢,他就偷偷地服了農藥,後因搶救無效,於9月20日(農曆八月初二)去世。父親用他自己的寶貴生命,換回了那10元錢。他死後,我們在他口袋的錢包裏發現隻有1角3分錢。父親去世以後,我們沒有任何固定收入,家裏的生活就更加困難了。

  1978年7月,我高中終於畢業了。當時,我的二哥已經學會了漆匠活,所以,我就跟二哥去做漆匠。但是,那時候是計劃經濟的時代,我們是沒有戶口的外地人、沒有單位的個體戶,屬於“個體五匠”,是手工業聯社限製、打擊的對象,因此,漆匠活很難找,一個月下來能做上幾天活就已經是夠歡喜的了。

  日子難過繼續過,人總是要活下去的。但是,後來有兩件事啟發了我,而且可以說是觸動了我的神經:第一件事是,當時外國電影很少,當我看了朝鮮電影《金姬和銀姬的命運》以後,感到朝鮮老百姓的生活多好啊,他們人人都有活幹、有飯吃、有房住,而且文化生活還那樣豐富,很是羨慕。我想,如果我也生活在朝鮮那樣的國家裏,那有多好啊。現在我連工作都找不到,也沒有土地,吃不飽、穿不暖,以後就更不要說買房子、抬老婆了。第二件事是,當時聽說王家弄有一戶人家來了兩個香港的親戚,我就專門偷偷地去那裏看,而且還遠遠地跟著他們上街。在他們回香港時,我一直跟他們到汽車站,目送他們上車。看到他們穿金戴銀,紅光滿麵,而且對人和氣,談吐文明,對我觸動極大。朝鮮是外國的,可香港是中國的啊,他們的生活為什麽這樣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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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格利 回複 悄悄話 “朝鮮是外國的,可香港是中國的啊,他們的生活為什麽這樣好呢?”
是啊,人家的生活為什麽這樣好呢?問得好。
高斯曼 回複 悄悄話 這就是在那個時代非常普通的老百姓生活,老耄不許百姓吃好穿好!
謝謝你寫出來讓後人知道我們一代人的故事!期待下集!
我胖我的 回複 悄悄話 讚關注草根老百姓的生活,看得心裏難過。這樣的實錄才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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