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爸1937年生，江蘇人，謹慎，踏實，脾氣好，我媽1939年生，四川人，潑辣，能幹，性子急。兩人均遠離故鄉，異地求學，先後分配在同一大型軍工廠，相親結婚，生下一撂娃，4個，在那個糧油靠票的年代，過的非常清苦。印象裏有一次，我媽不小心打碎了一瓶油，生氣自己到哭，我爸忙不迭的在地上刨油入盤。我媽年輕時家裏一手遮天，吃喝拉撒調理的遊刃有餘，我爸是甩手掌櫃，沒事就蹬著28單車帶著孩子逛鬧市。有時吵架，我爸認慫快，從不跟我媽計較，有次又吵，我媽在房間裏反鎖著門哭，哭累了出來拿把剪刀又進去了，我爸就慌了，非把我顫微微的駕到肩膀上，透過門鏠看我媽在幹啥，我如實稟告她在裁衣。

晃眼，他們快70歲的時候，我媽聽力下降的很曆害，思維開始遲鈍，有幾次給還在幹活的我爸送飯，就走丟了，我爸急的漫山遍野的找，派出所就打來電話，致使我爸在步入老年，正該享受的年紀正式接管了我媽的吃喝拉撒，我有一年回去，竟發現兩手沒沾過陽春水的老爸突然已經廚師級別，做出來的梅菜扣肉到處給娃分，還寫菜譜給我，讓我回家做，但不知為啥，我給我姐講的時候，眼淚就下來了。

後來我媽的老年癡呆愈發嚴重，走路常摔，多疑，害怕獨處，性情越來越暴躁，漸漸限製了我爸的出行自由，開始像孩子一樣依賴我爸，我媽有頭痛的毛病，我爸一天幾次固定給她按摩頭部，我有時主動請纓，沒過兩分鍾我媽就會說你別太累歇著，眼神和屁股就挪向我爸，我爸就笑咪咪邊搓著頭，邊炫耀著主權，組成一副琴瑟和鳴的畫麵。我媽兩耳漸漸完全失聰，我爸就創造了一套完全屬於他倆的手語和唇語，但對我媽性情暴燥這一點，我爸就多了好些無奈和歎息，有次他興奮的告訴我他找到了舒緩我媽情緒的方法，就是我媽一旦脾氣上來，我爸就假裝兒女電話打進來，讓我媽接電話，我媽就忙不迭的重複著話噓寒問暖，一通電話下來，生氣可能就忘在了哇爪國裏，有幾次和我爸視頻，我真是看到我媽拿著遙控器說的眉飛色舞。我爸一生裏有兩次電話裏對我哭，一次是媽骨折，不配合醫生，夾好的石膏板不斷的被她砸碎，另一次是我媽一連幾天不好好吃飯，我爸看著她瘦骨嶙峋的樣子，心疼又沒辦法。

在我爸床頭櫃上有一張他寫的紙片：痛苦也是一天，快樂也是一天，為什麽不快樂呢？我們幾個孩子深知我爸長年看護我媽的不易，她多疑，家裏容不得保姆，便商量送我媽上養老院，但誰也不敢先開口，一是怕我爸罵我們不孝，二是實在心疼我媽，直到今年開春，山一樣的父親被查出癌症，他一度消沉抑鬱，禍不單行的是我媽腿又摔壞了，疫情期間沒法看病，她難受的在床上呻吟或大叫不停，我爸整夜失眠，身心俱疲，我心痛，鼓足勇氣，搜腸刮腸勸我爸同意送我媽去養老院，他頭一次對我發火：都結婚60年了咋分得開？你們讓我一個人在家，想著你媽在養老院裏受苦，我不如死了算了。

我爸手術順利，但並發症折磨的他幾愈輕生，好容易有點勁和我通電話，他就歎：你媽咋辦啊？病情剛好轉一些，還在住院，他就幾次偷偷跑回家，推開一道門鏠，默默地看看睡覺的我媽，再往沙發上扔些她愛吃的蘋果，得意的電話告訴我怎麽樣在我媽的眼皮底下收拾屋子，我哥知道後生氣責怪他一旦被我媽發現，他就走不脫了，我爸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解釋說：放心下不，實在放心不下啊。

我爸病痛的時候我心疼在電話裏喊：老爸，給上帝說話啊，一定要說話啊，他會幫你的。如今謝謝主，終於幫我爸逃過一劫，能再次看到我爸我媽在一起的日子真好，父母年代的人，沒有愛的表象和浪漫，卻緩緩的，執拗的訴說著愛的真實，愛的責任，愛的堅持和愛的踏實。願上帝因為人間的真情，看護父母，看護天底下所有相愛的人。

父親節即至，祝福山一樣的父親永遠是山，快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