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克雨的小世界
時評，散文，小說。
無名老師還很年輕，在一個鄉鎮中學教書，他的女朋友在縣城文化館上班，一星期總有一兩次在黃昏的時候騎著木蘭踏板摩托車長發飛揚地駛入校園，停在無名老師的單身宿舍門前，熄火之後，將摩托車支架立起，直起腰，攏一攏長發，摘掉墨鏡，對站在門口等候她的無名老師嫣然一笑，無名老師激動地請她進屋。翌日一早，同學們喊口號做早操的時候，木蘭摩托車突突地響著離去，空氣中彌漫著汽油與香水的味道。這種味道，總會讓一些男生陷入浮想聯翩之中。
教師單身宿舍的對麵就是學生宿舍，學校的學生大部分都來自城鎮和附近村莊，因此住校的很少，隻有十幾個男生。長夜無聊，大家躺在床上又難以入睡，於是就輪流講鬼故事，講鬼故事之前總有人先出去上一次廁所，宿舍白熾燈已壞了多時，怕聽過之後黑夜裏不敢出門。偏偏那晚小甲喝多了水，就推搡著小乙一起去撒尿，兩人返回的時候，看到無名老師窗簾沒有關嚴，露出幾公分的縫隙，裏麵溫馨浪漫的光線便透出窗外，稀釋了秋夜黑暗的濃度。小乙就躡手躡腳湊到窗前朝裏看，小甲也忐忑不安地跟過去。
這時，小丙小丁出來了，看到他倆鬼鬼祟祟，也小心翼翼地加入了他們的行列，四雙眼睛直愣愣地瞅著裏麵，心髒都砰砰地跳充滿期待地看，窗簾裏麵的情景他們遐想過很多次，如今就要驗證是否準確無誤了。顯然裏麵的情景還沒有到達關鍵之處，他們都在期待那一刻盡快到來。
四人久久不歸，引起裏宿舍裏其他人的好奇：怎麽回事？於是小戊小己小庚小辛小壬小癸都出來了，最後出來的是小未小申小酉，因為人多窗戶縫隙窄，前麵的人低著頭，後麵的人扶著前麵人的肩膀，再後麵的人就得踮起腳尖，偏偏小申個子矮，發育得緩慢。隻能看到光亮，卻看不到光亮裏無名老師和他的女朋友。那一刻大家都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喘，前麵不知誰奓著膽子小聲說，開始脫了，小申一聽更是急了，絕望地往後退了兩步，想再踮起腳尖也許就能看到了，誰知他的腰撞到了木蘭摩托車，那防盜鈴閃著紅光，尖銳地響起刺破了秋夜的寧靜。大家靈魂出竅一般，在最初的一兩秒都呆了傻了，繼而都瘋狂逃竄。
溫馨浪漫單身宿舍的這一對也被嚇蒙，慌裏慌張終止了愛情應有的動作。無名老師懊惱自己粗心大意，同時準備將一腔羞憤發泄到偷窺者身上，他叫來了學校看門人，兩人一人一隻手電筒，兩道明亮的光柱投射進了學生宿舍。宿舍裏麵鼾聲四起，仿佛都在做著香甜的夢。剛才那慌亂逃竄的情景就好像是無名老師做的一個噩夢。但他隨即糾正了自己，因為防盜鈴聲在剛剛幾秒之前才停住不響。可他又拿不準到底有幾個學生在偷窺，又都是誰，怒不可竭之際忽然靈光乍現，他扯掉靠門那張床學生身上的被子，燈光一照，赤裸裸光溜溜的，連內褲都沒穿，又扯掉第二張床上的被子仍是赤裸裸光溜溜，第三第四第五第七第八……都是如此，可見他們是無辜的，當他撤掉最裏麵靠近牆角小戌的被子時，小戌還在打著呼嚕，完全沒有意識到被子已被扔到地上，他竟然穿著秋褲。
無名老師抓住他的腳一拉，咕咚一聲，小戌撞到地麵上，他忍著疼痛唏哩呼嚕地站起來，還不明白怎麽回事，無名老師的耳光就劈裏啪啦地扇了上去。小戌抱頭大哭：我到底怎麽了，你為什麽打我？他這一說像是為無名老師的怒火澆了油，無名老師飛起一腳將小戌踹到在地，學校看門人比較實在，拉著無名老師說行了，別打殘了，使勁把他拉出宿舍。
無名老師始終沒有說話，被偷窺的恥辱和憤怒使他說不出話來。他回到單身宿舍，看到女友躲在被窩裏嚶嚶地哭，說這以後怎麽見人呢？
無名老師點了一根煙。情緒稍稍穩定，思維邏輯慢慢回到正常軌道，隨著一個濃濃的煙圈從鼻孔裏冒出，他一下明白過來，不對，也許是冤枉了小戌，於是他又返回寢室，仍舊一個個扯掉被子，凡是赤身裸體的，屁股上都挨了五六教鞭，那教鞭本來就裂開了，一打一夾，頓時每個人屁股上都血肉模糊起來，宿舍裏如狼嚎般叫喚。無名老師臨去之際，留下一句，今晚上的事誰說出去我就殺了誰。
除了小戌，挨了打的，都沒被冤枉。大家都被無名老師的毒打和警告鎮住了，誰也不敢再提偷窺之事。
唯獨小戌懷著滿肚子委屈，流著淚，一夜未能入睡，早晨大家趴著醒來，看見小戌已經捆紮好了被褥，他對大家說，反正我學習不好，不受老師待見，家裏又困難，這學我不上了。今天我就回家，正好幫家裏去種冬小麥去。
小乙忍著疼痛穿好衣服，走到小戌床前說，好兄弟，咱們可是一家人，不能現在就散了，我們得一起畢業，今天早晨我請你去吃油條喝豆腐腦，小甲說，明天我請你吃包子喝胡辣湯，小丙說後天我請你，你說吃啥就吃啥……
大家忍著屁股上的疼痛輪番挽留小戌，小戌才放棄了輟學的決定。
偷窺事件到底被傳播了出去，不光學校的師生就連附近飯店文具店的老板娘們都在饒有興趣地討論這事。無名老師隻能托關係轉到縣城的一所中學任教去了。
很久以後小戌才明白，是秋褲害了自己。但已經吃了室友們輪番請的早餐，也無話可說，大家又都說說笑笑，打打鬧鬧起來。
多年以後，當他們洗澡的時候，在鏡子裏看到屁股上那幾道疤痕，就忍不住笑起來，同時又對無名老師懷著一絲歉意。
